只是一个女人,一辈子只是得到丈夫和所有人的尊重,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其实,一个太聪明而明理的女人,有时候也是一种悲哀,因为不懂得任性,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坚强和宽容本就是理所应当。而裴氏,作为一个后来司马越殁了、西晋灭了,她却还活得尊贵被人敬仰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尊重却也可悲的女人。
在司马越为了巩固统治地位的时候,花大力气拉拢关中名士和游学有才之人,所以越王府里食客人数非常庞大,却大都安置于西厢,东厢虽然也有一些食客,但那些都是司马越最为看重或是关系最为亲近的一些人。
其中,牡丹园是东厢里最大最为奢华的一个园子,本来应该是裴氏越王妃的住所,但不知是何缘故一直都空置着,裴氏则住在与牡丹园隔了三个园子的梅园里。
这牡丹园后来成为了越王爷独居最常待的一个园子,平日里处理公务休息他都在是在此,所以此番司马越直接将周小史安置进了牡丹园,这背后意味自是不言而喻,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在裴氏脸面上摔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毕竟牡丹园本就不是食客而是王爷王妃住的地方。所以,老管家在听到司马越命他收拾牡丹园的厢房,才会那般激动,那般为王妃裴氏不忿。
司马越本来是想让周小史和他住一间房里,但现在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周小史带进牡丹园已经够张扬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周小史的房间安排在他平时住的房间的隔壁厢房里。
经历了心伤、痛哭、淋雨,周小史本就累极,在亲手帮周小史沐浴过后,司马越就安置他睡下了。之后,司马越安排了人紧紧守着牡丹园,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然后他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越王妃裴氏的园子。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有些事情司马越必须给裴氏一个交代,即使是个残酷而让人受伤的事实。
来到梅园,司马越见到裴氏和她的贴身丫鬟竟都等在门口,见他来立即行礼恭迎他,就好像猜准了他会过去一般。
看着眼前半欠身的裴氏,司马越心底的愧疚一闪而逝,他弯腰扶起裴氏,语气温和透着关心,“雨刚住没多久,天气寒冷,怎么站在门口,小心受了风寒。”
裴氏顺着司马越的力道站了起来,微垂着头恭敬而温柔地答,“妾身自是猜到王爷定会前来寻妾身,所以才在此等候。”
握着裴氏的手和她一起回到屋子里,司马越让给他们上了茶的丫鬟退下了,只留下他和裴氏二人在客厅里。抿了一口茶,司马越这才开口道,“爱妃可知本王为何而来?”
“王爷心思如海,妾身不敢随意猜测,王爷有何吩咐直言便是,妾身莫不敢不从。”裴氏言辞之间仍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不进一分不退一分,永远是刚刚好。
见裴氏还是如此恪守礼数,司马越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不仅是愧疚更是莫名的叹息,也许正是他和裴氏的相处模式永远是王爷王妃而不是丈夫与妻子,所以才总少了一点什么,尊重有余,相亲不够。
司马越不禁想到,如果没有遇上周小史,他定会和眼前这个温婉高贵的女子携手走完一生,即使没有爱,也有尊重。但是世事无常,既然他已然遇到撩动他心弦的周小史,那么他就不能再如此优柔寡断,要不然到最后他伤害的就是三个人。
有些事当断不断,就会必受其乱。所以,当司马越再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的时候,他便从容地站起来,走到裴氏的面前,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裴氏的面前。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裴氏大惊,吓得立刻要扶起司马越,然后也跟着跪在了司马越的面前,“王爷您这是在折杀贱妾啊!”
司马越强制性地让裴氏站了起来,随后他深深向裴氏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让站立不安的裴氏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王爷,您这是……何意?”
说着裴氏就要扶起司马越,司马越却很执着地仍旧跪着,他双手紧紧握住裴氏的双手,言辞恳切,眼神坚定而专注,“玥儿,司马越此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此生注定负你,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赎罪。等百年后,黄泉之上,甚至是来世我司马越都愿做牛做马任你处置,但请玥儿不要怪罪于小史,这一切都是我司马越一个人的过错,我不该管不住心,不该对不起你。”
“王爷,您这是在逼妾身啊,妾身何德何能,岂敢……”裴氏在听到司马越叫她小名而不是唤她“爱妃”的时候,就已经热泪汹涌,再也止不住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多少年了,裴玥早已忘记眼泪的滋味,她早就习惯了做一个高贵的、顾全大局的女人,从裴氏闺秀到政治联姻嫁入越王府成为越王妃,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心底最深的秘密早就死寂,却突然在这一刻全数苏醒。
裴玥想起那一年也是一个多雨的春天,就如同今年一般,只是那时少女轻狂,在听说自己要被父亲嫁出去,嫁给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不由一时负起换了一身男装偷溜离家出走。在江南遇上了那个翩翩儒雅的男子,忘不掉回眸的一瞬对方温雅地笑着,噙笑的那一句,“这位公子俊雅无双,气度不凡,在下可否请公子共饮一杯?”
在被寻回裴府,送上花轿的那一刻,裴玥知道有些东西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祭奠了心中那份纯美的爱恋。然而,今日看着司马越跪在他面前,虔诚地为爱情而祈求她的宽恕,裴玥心中那些藏了好些年的苦涩与甜蜜全数爆发,她如何不知,人心难控啊……
等裴玥眼神渐渐清明,眼前的视线也不再模糊,她拿出手绢擦干眼泪,然后扶起司马越,抬起的眼眸那般清澈干净而坚定,她问,“王爷想让妾身如何做?王爷有何计划需要妾身配合,妾身就当为两位兄长报答知遇之恩,也会让王爷得偿所愿,更何况这些年来,王爷待臣妾亦是恩情重如山。”
“计划?”司马越没想到情况怎么会和他预料得完全不同,竟有些发愣,突然有些不懂裴玥的意思。
裴玥不再如往常一般恰如其分懂理守己的笑,而是真切地勾起唇微微笑了笑,轻轻道,“王爷既然将那男孩儿带回来,定有后续,我了解的王爷是个果断而负责的人,您定不会随随便便就夸口誓言或是肆意妄动。”
这一番话几欲让司马越都失神了,他静静地看着裴玥温柔却明亮的眼睛,在这一刻,突然发现他也许从未真正认识裴玥这个女人,这个坚强勇敢而睿智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越王妃这个女子在历史上虽然没留名字,但是看记载她的部分都是说她德行很好,很受尊重,虽然一辈子没有子嗣,司马越死的也早,西晋灭后,东晋的皇帝让自己的儿子封他为母,感觉这样的女人很睿智,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女子
第23回:妖舞
和裴氏一起用过午膳后,雨后放晴,空气极好,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惬意起来。司马越继续和裴氏深入讨论了他的总计划和大致的部署以及预计的结果,之后这才慢慢往牡丹园走,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与裴氏成婚这么多年以来,却是直到今日司马越才觉得真正认识了这位让人不得不尊敬的女人,她的睿智她的宽容她的善良都让司马越愧疚难当,不过当他想起周小史干净的笑靥却又觉得他所做过的或是即将做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人一辈子若是不能随心而走,那也未免太可悲了,在能够随心而走的时候勇敢去追求想要的,才不枉来人世走这一遭,要不然等待他的必然是年迈之时悔之莫及的悲哀。司马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放弃一些什么,又准备拿起一些什么。从前他追求的是权势和天下,而现在和将来,他的追求就是愿得周小史,白首不相离。
静静地站在牡丹园的入口处,挥退了所有仆人,司马越一个人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周小史的卧房走。正准备推门,却听见屋子里有笛声幽幽传来。
这笛声不似往常的清灵婉转,反而是有些哀婉的,悲凉的,带着沉重的眷恋与哀伤,这样的笛声让司马越心里不由得也随之一紧,蓦地疼了一下,他的小史合该是快乐的,不应该有悲伤污染了他的小史那双澄澈的眼眸。
推开门走进去只看到周小史清瘦的背影,司马越从后面抱住周小史并伸手拿下了还在呜咽不停的紫玉笛。用唇轻柔地吻了吻周小史的后颈,司马越温柔地轻叹,“小史,我在这里,也会一直在这里……”
静静地任司马越抱着他,周小史觉得很安心,虽然被突然带离了他那一方小院儿,被迫看到了外面的繁华与喧嚣,父亲也突然离世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但似乎只要司马越还温柔地看着他、抱着他,他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转个身从正面抱住司马越的腰,周小史将脑袋轻轻靠在司马越的胸口处,感觉到司马越的手在轻柔地一遍遍抚着他的长发,周小史心情平静而安宁,这样独属于二人的温馨时光是如此让人眷恋而依赖。
静默了一会儿,周小史突然仰起头对司马越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稍稍轻快了些的声音说道,“越哥哥,那支舞我学会了,我想跳给你看,你给我伴奏好不好?”
司马越不可能会拒绝周小史想做的任何事,更何况周小史此时难得有兴致,他更是不会破坏。司马越点了点头,见周小史跑过去找来古琴,他则很自然地接过古琴,并伸手牵起周小史的手,两人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盘腿坐在地上,司马越粗糙的手指虽然拿惯了长剑不怎么搭配古琴的优雅,但他弹出的音色却低回处淳淳如古钟鸣响,高亢时又泠泠似凤凰嘶鸣,虽然不是最为悦耳的音乐却也极为适合跳舞。
周小史原本弓着身子,当耳边的音乐渐入佳境,他甩开袖子后扬起腰身,一个大的甩袖动作划开了霓裳舞惊鸿的第一瞥。
为了跳舞有更好的效果,周小史穿着一身极为艳丽的血红色,当他腰肢手腕都灵活的舞动起来时候,他那一身红衣在空中随之翩跹而舞,几分妖娆几分妩媚,一眼就夺人所有目光。
伴随着时而悠长时而轻缓时而激越的古琴声,周小史每一次弯腰、每一次甩袖、每一次抬腿、每一次仰头,都绽放出灼灼的风华,他的长发与飘逸的长袖在空中轻舞缠绕出妖冶的姿态,让周小史看起来像个舞蹈着坠入凡尘又不停诱惑世人追逐的仙子。
妖妖一舞,倾城绝世。
司马越眼看着这个少年慢慢地在他面前褪去了青涩,开始散发出夺人摄魄的魅力,心头几分欣慰又莫名有几分怅然。
舞蹈着的周小史就像夕阳余晖下闪耀着淡淡阳光的仙子,微风带起他的衣袖,也带起了司马越悸动的心跳。慢慢地,司马越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抚琴的动作,只剩下专注的眼神静静地注视闭上双目还在旋旋而舞的周小史。
红衣冶艳,黑发妖冶。夕阳的光晕打在周小史的脸上,他那双自然闭着的双眼却又显得莫名他有几分莫名的孩子气,看起来干净而纯真。
司马越只是看着看着看着……渐渐地,他忽略了周小史背后烧得红艳艳的晚霞,也忽略了广袤的天空,更忽略了周遭的花草嫩绿草地,他的眼中只有他。只有周小史的红衣,只有周小史的长发,只有周小史闭上的双目,只有周小史微翘起的嘴角,只有周小史柔韧的腰肢,只有……
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司马越将古琴随手放置在一边,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向周小史走去,他看到有风吹过了周小史的发梢,看到了周小史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着,然后周小史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还看到了周小史嘴角微微翘起,唇边有浅浅的梨涡在若隐若现,而他嫣红的小嘴就好似在等待着他去亲吻一般,那般诱惑那般美好。
等司马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将妖妖舞着的周小史带进了怀里,他低头看到周小史害羞地微微垂下了眼睑,一对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好似蝶翼在扇动,莫名可爱又有些俏皮,而周小史的脸蛋也是绯红绯红的,是少年最为纯然的羞涩。
夕阳晕染了这份暧昧,让两人间本就不清不楚的氛围更显得旖旎起来,仿佛瞬间原本单纯的色泽变幻做了潋滟的斑斓。司马越缓缓低下头,而周小史也终于勇敢地缓缓抬起了头,再然后两人的唇一点一点地自然而然地触碰到了一起,柔软而亲密的触感让两人心底都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周小史一手紧紧抓住了司马越的衣襟,眼睛也随之轻轻闭上了,感受浅浅的亲吻,浓浓的情意。温暖的夕阳印在两人肩膀上、脸上,明媚中带着点点忧伤,而这样的亲吻融化了丝丝的忧伤,变得甜蜜而温馨,这也许会是最美好时光里最唯美的记忆。
只因这世道就快要乱了。
第24回:交锋
三一零年是个多事之秋,晋都洛阳多次被刘曜、石勒等人率兵攻破,洛阳的存亡已然岌岌可危,要不是还有司马越这一支军队一直顽强抵抗,恐怕西晋早已灭亡。
只是司马越却也越来越力不从心,只因晋怀帝羽翼渐丰且早就对他怀恨在心,朝堂之上党派林立,内不定又如何得以安天下?
这天朝堂之上晋怀帝司马炽第一次正面与司马越交了锋,而司马越也是丝毫没给司马炽皇帝的脸面,在司马炽说到关于司马越养了个娈童名唤周小史有伤风化,司马越当场就沉了脸拔剑直逼司马炽,只将司马炽吓得冷汗流了一背,心底的恨却更加浓烈了。
“司马越,你要以下犯上吗?”司马炽感觉到脖子上一疼,立刻色厉内荏地厉声吼道。
“哼!”司马越收回了剑,留下一句“皇上好自为之”,就甩袖踩踏着跪倒了一地的众臣子直接走出了宫门。
见司马越就这么走了,司马炽更是怒红了眼睛,他一掌用力拍在扶手上,指着荀曦沉声道,“退朝,荀曦随寡人来。”
一回自己寝宫,司马炽顿时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寝宫内的各种瓷器上,当荀曦赶来时,只看到满地的碎片和站在书桌旁一脸阴沉的司马炽。
荀曦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司马越便拿起了毛笔用力地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荀曦上前一看却是一个大大的甚至含着杀气的“杀“字。
心里一惊,荀曦顿时理解了司马炽的意思,他跪在司马炽的身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以头抵着地沉声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实对于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司马越早就有所预感,特别是在周小史的名字渐渐被些嚼舌根的下人传了出去之后。
只是这样的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司马越还是没能理智地处理,只因他完全无法忍受任何人对于周小史哪怕一丝一毫的诋毁、猥亵。
越王府现在的院子可谓是绝对的守卫森严,只因想要偷偷翻院墙去看一看传说中风姿绝代的周小史的人实在是防不胜防、多不胜数。
微微叹了一口气,司马越不由得有些摇头失笑,周小史的美本就藏不住,藏不住他也只能用尽一切手段去保护了。
如是想着,司马越不由得想起来之前有一次陪周小史去观看一个诗会,本来只是远观竟结识了张翰,当张翰那一首《周小史》已然散播出去并广为流传,司马越想要阻挡却已是力不从心了,而开始胆敢翻越王府院墙的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多起来的。
回到王府牡丹园,司马越看到周小史怀里抱着那只又不知从何处跑来的白狐狸站在院子里,他看到周小史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一般随之转过了头,脸上便带上了笑。
就这一瞬间,司马越不由得凝视着周小史的眼睛,看着周小史眉梢眼角的笑意,念出了那一首耳熟能详的诗,“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