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兰泙没有答话,却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紧走几步赶上前去。
“怎么了?”兰澧见状也一同走到兰泙身边,往那枝干上看了看:“有什么不对么?”
兰泙细细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摇头道:“没什么。”
兰澧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就在刚才,兰泙注意到这棵孤木的树干下端生了许多细细的类似气根一般的细根,因为天色暗,细根颜色深且极细,因而兰澧并未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而之前见过的孤木,兰泙记得并没有这种细根的存在。也就是说,这棵孤木应属孤木家族之中的异类,因为多生了这许多细根,便可从空气中汲取养分。这样一来,土壤中的其他养分就可匀给其他树木生存所需,从而造成了今日这片小树林的存在。
不过兰泙并不打算将这一发现讲述给兰澧。毕竟自然界与人类还是有所不同的,况且兰澧的想法也的确不错,与其再给他一次思想上的冲击,不若令其延续下去。
“这是……”兰澧见他不答,只好无奈而又宠溺地摇了摇头,刚要伸手将他拉到身边,目光却突然定在一处。
74.与君比肩
“澧,怎么了?”
“看这里……”不知为何,兰澧居然有些激动起来。
循着视线看过去,兰泙也是微微一惊:“这是一株……伴生孤木!”
急忙走到这棵孤木侧面,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原来自母树的根部位置,居然又抽出一棵小小的子树,紧紧依偎在母树身侧,若不是仔细查看,还真是很难察觉到。
想了一想,兰泙便明白过来,大约这又是那细根的功劳罢。如若不然,需要那般强大的养分方能生长的孤木不但连自己都无法养活,更遑论再同时供养一棵子树了。不过即便如此,那棵子树能成长到什么地步还很难说。
“真的是……相伴而生……”兰澧见此情状却胸中激荡不已,眼神熠熠闪光,转头见到兰泙盯着那棵子树一脸若有所思,心下再耐不住,一把便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澧?”兰泙被他扣在怀中几要窒息,有些莫名其妙。
“泙儿,泙儿……”兰澧狂乱地吻着他的脸颊和耳珠,忽儿却哈哈大笑起来:“泙儿,都道高处不胜寒,我现在才发觉,原来我是这世上至幸之人,有你比肩,便永远不必担心高山之巅,唯有我一人独守寒冷,哈哈哈哈……”
在兰澧心中,自十多年前发现此处,并由此顿悟走上王者之路开始,就已把自己等同于这棵孤木,也心知一旦踏上巅峰必将无法摆脱属于王者的孤独宿命,而今日所见这棵衍生而出的伴生孤木,却突然令他意识到,有了兰泙,那么之前潜于心底的那种对未来宿命的恐慌便根本不会发生。
兰泙听了兰澧这番话,方才明了他突然情绪如此激动的原因。不过……嘴角抽搐了一下,兰泙心中暗道,原来自己的思想还是与澧的思维大有不同之处,换了自己,只会找出衍生这伴生孤木的原因为何,却根本不会将自己与这株孤木等同,进而联想到高处不胜寒云云。毕竟人是人,树也只是树而已。
虽然这样想着,兰泙仍觉心中温暖,反手抱住兰澧,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吧澧,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刚才亲热之时,澧说“今日不同”,便是他已决定将心底最秘密的地方展示给自己看罢,这样的毫无保留,自己又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兰澧不答,反更加用力地拥紧他。
夜幕已垂落,清风扫过树叶,带起阵阵沙沙轻响,如同情人低语,缠绵而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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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不同,归程倒是十分顺利,很快,使团众人便出了芜国境,与江呈虎所率五千禁卫军汇合后,八千余人径直渡过冶江,入衡国境,一路向笃城赶去。
这日到达梅城,使团众人于是入城休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梅城城守梅江守是个机灵之人,听闻兰泙与周镜襄到来,不但亲自迎出城外数里,还将一行人引入城守府暂住,安排的房舍亦精致舒适。不仅是对兰泙等人,即便是对兰泙的冒牌大哥——化名为蔺枫的兰澧,行动言语之间亦恭敬异常,晚间更是大设宴席招待诸人。只是兰泙有些不耐,仅在宴会上露了个面就回去休息了。
“泙儿,猴儿走失了。”在兰泙房中,兰澧望向灯下少年,面上有些凝重。
“什么?!”兰泙少有地变了脸色,倏地自席上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兰澧:“什么时候的事?”
“这样算来,已是八天前的事了。”兰澧面上带了些歉意,解释道:“猴儿是九天前醒来的,之后就如之前一般好动,我离开笃城之前曾专门安排人仔细瞧着它,哪知八天前,猴儿在宫内大闹一场之后,便失了踪影,到处也找不到它。”
沅方知道这黑猴儿是兰泙的心头肉,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急忙令人送信给兰澧。心内也自懊恼,知道大王必不会轻饶了那些看守猴儿的宫人,怕是自己也脱不了责任。
兰泙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那猴儿,等闲人是找不到它的。”即便能找到,怕也抓不到它。
虽然这样说,兰泙的情绪显然有些低沉。毕竟这猴儿跟了他这么久,便连兰泙这样寡淡的人也生了感情,这样说不见就不见了,心中自然失落。
兰澧见状轻叹一声,走到兰泙身边拥住他,半晌方道:“那猴儿大概只是见你不在,因而出宫寻你罢。待到找不到你,说不定又会回来也未可知。”这样说完,便连兰澧也觉得缺乏说服力,即便那只猴儿成了精,会精灵到这种地步么?况且那毕竟只是只猴子,怎么可能轻易找得到兰泙的踪影?
“大约罢。”兰泙显然也知道这是兰澧的安慰之言,对他勉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泙儿,另外还有一事。”沉默了一会儿,兰澧突然面色一整,郑重道。
“什么事?”
兰澧没有应声,而是向门外方向瞧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兰泙。
兰泙会意,凝神谛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随后摇了摇头。
“坐下细说。”
点点头,兰泙见他神色肃然,语声中压抑着一丝隐隐的波动,知道必是大事,也暂将猴儿之事抛诸脑后,与兰澧一同坐在席上。
“泙儿,时机已经成熟,代我杀了丰邪!”
低沉的声音甫一入耳,兰泙心中猛地一跳,倏然抬起头来,眼中光芒历历闪烁,如同骄阳,灼人视线,毫不犹豫道:“好!”顿了一顿,声音又暗哑下来:“我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双拳紧攥,指甲已深深地嵌入掌心。
三国结盟的协议签订之后,兰泙心知这一日必不会太远,不过真正到来之时,兰泙方才发现,原来这种渴望已经深入骨髓,如若不是之前的强自压制,恐怕早已泛滥失控。
兰澧神色也极不平静,说完这番话后心情激荡,压抑了一番情绪之后,这才双掌握住兰泙的手,将拳头慢慢展开,随后紧紧握住:“泙儿,杀了丰邪之后,一切也就结束了……”
是的,杀了丰邪,过往的屈辱都将烟消云散,所有的后悔、自责、心痛也将一并消失。杀了他,澧从此便将走上真正的王者之路,杀了他,自己的心魔也才可最终消除……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浓重的杀意袭上心头,兰泙眼中渐渐浮上一层红色,神情也有些扭曲,兰澧见他如此,心中一痛,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口中连连低声呼唤:“泙儿,泙儿,泙儿……”
耳边听到爱人的声音,兰泙才慢慢自那魔魅般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深吸一口气,兰泙已经平静下来,自后轻轻拍了拍兰澧的背,低声道:“我没事。”
兰澧放开他,皱着眉头盯紧面前的少年,面色凝重:“泙儿,你这样我并不放心你去曦国。”自相识以来,兰澧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也终于明白对于丰邪的恨意,或许泙儿并不比自己少。但是这样一来,反而令兰澧更加担心。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丰邪!”兰泙如同未闻,只紧紧抓住兰澧的手面无表情重重道:“他该死!”
兰澧攒眉,眼中浮起一丝忧色,思忖半晌之后,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轻道:“好。”
感觉到紧攥着自己的手松开,兰澧微动一下,慢慢伸手将兰泙又抱在怀里,一手轻抚着他的乌发,一手绕过背部在他臂上慢慢摩挲,感觉到那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才低声道:“泙儿,丰邪不比寻常人。此人手段阴狠,且狡猾多端,此去尧都,怕是会有凶险……即便是……杀他不成……也一定要安全回来……”
将脸埋入兰泙颈间,兰澧拥紧少年的身体,用力十分,声音愈加低沉沙哑:“泙儿要记得,什么都比不过你的安全……成与不成,都一定要,一定要安全地回来……”
双臂缓缓自后将兰澧抱住,兰泙一会儿方低低道:“放心吧,澧,我一定会安全回来……”
微微放开他,兰澧抬起头,目光在兰泙脸上流连逡巡,复又用手勾起他的下巴,吻上那两片润红的嘴唇,辗转碾揉,温柔万分。兰泙闭上眼睛,却能从这缱绻的亲吻中感受到爱人那忧虑杂乱的心绪。
一吻毕了,兰澧又去吻兰泙的额头,一直到眉角、眼睛、鼻尖、唇角,贴住那两片唇,用舌头轻轻舔舐。兰泙拥住他的手慢慢收紧,张口含住那逗弄的舌,吮吸着,轻咬着,一时间,那吻变得渐渐火热起来。
兰澧这时却猛地推开了他,在兰泙有些不解的眼神中突然道:“泙儿,这次我与你一同去!”
“什么?!”兰泙反应过来就是一惊,立刻摇头道:“不行!”
兰澧却似放下了心事一般,情绪也变得平稳,微笑道:“与其在笃城等待你的消息日日担心,倒不如与你一同去得好。”
“不可!太过危险!”
兰澧的眼神愈加温柔:“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与你一同去。”顿了顿又笑道:“况且我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再加上一些布局,应该没有大碍。再说,我也要给泙儿做好事后的接应准备才可。”
兰泙坚决不允,又道:“你毕竟是一国之主,现在因为三国结盟之事已离开笃城那么久,这次若要与我一同去尧城,国中朝政怎么办?”
“这一点泙儿不用担心。”兰澧眼中闪过满满的自信之色:“凭我目前的经营,几个月不在笃城根本不会产生什么事端。”况且即使在外,亦有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中,大事自有他做定夺,朝中又有姜鲤车彦等人,兰澧根本就不担心。
兰泙的话被堵了回来,噎了半晌,僵硬道:“总之就是不可!”
兰澧听罢轻笑出声,抬起兰泙的脸又去吻他的嘴角和脸颊。兰泙觉得心里憋了一股闷气,发狠地回吻过去,将兰澧扑倒在席上去撕扯他的衣衫。
兰澧笑着捉住他的手,仰面躺倒将兰泙抱在怀里,紧紧扣住他的腰,令他动弹不得,一会儿方微笑道:“好了泙儿,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既然这样,我们就寻一个两全的法子吧……”
“我与你一同到曦国,为你做好事前和事后的接应,待到你得手,我们就立即汇合,一同赶回衡国……当然,我会随时带着十三卫他们,保证不让自己遇到危险,这样可好?”
75.夜入相府
兰泙攒起眉头想了半天,也知道兰澧的坚持,半晌方才慢慢点了点头,趴在他身上道:“接应之事也便罢了,行动只我一个人才可。”自己一个人惯了,若是带着其他人反而不便。
兰澧自然明白,点点头道:“好。”
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下其中的细节,仔细推敲一番,见似乎没有什么疏漏,兰澧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此刻已是深夜,兰澧轻轻推开兰泙笑道:“毕竟我现在是你‘大哥’,今夜我还是去隔壁罢。”既然决定与兰泙一起去尧都,这时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兰泙闻言皱了皱眉,一会儿才点点头,倒是没有说话。
些微的失望泛上心头,兰澧很快恢复过来,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去。
“夜里我去找你。”刚转过身,便有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
兰澧刚提起的步子一滞,不由轻笑出声,心中舒畅,应了一声,便大步向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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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夜,从卫队队员中寻了两人易容成兰泙和蔺枫的模样继续跟随使团回都,兰澧与兰泙二人已带着车乔、章荆及十三卫等人秘密赶往曦都尧城。
在此之前,曦国方向早已传来消息,丰邪此刻就在尧都。知道在丰邪身边也有兰澧的人潜伏其间时,兰泙并没有太多惊讶。既然邱敞原和韶蟠身旁都有衡国人的身影,那么丰邪身边若无安插人手倒是奇事了。不过可惜的是,丰邪生性狡猾,兰澧的人至今都未真正进入他的核心阵营。
出敖虎关,一路向西秘密入曦。与其他几国相比,曦国民风更偏于淳朴自然。可能是因为气候的原因,女子大多美丽水灵,喜着颜色鲜艳的衣衫;男子多是中等个子,皮肤白皙,吃苦耐劳。说起来,这样的国度居然会出现如丰邪这般性格狡猾狠辣的人物,倒也是奇事一件。不过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丰邪一旦掌权,便是权倾天下,无人可以撼动。
自丰邪初掌权起,便因独揽大权,架空曦王而为许多正人君子所不齿,甚至有人给他冠以“窃国之贼”之名,并四处寻人刺杀于他。最为有名的一次事件发生在三年多前。当时元奚山上有一位学识渊博,极富盛名的元奚先生,且品德高尚,被人以国士视之。后为尚义大夫公孙杉治举荐,只身入尧都面见曦王。
哪知步入堂上,行过跪拜曦王的大礼之后,元奚先生便径直走到丰邪身前,当着众士卿文武的面,大骂其“忘恩负义”,乃是“国之蠹虫”,“人人得而诛之”,并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刃刺向丰邪。可惜丰邪本人便是剑术高手,哪能如此轻易就会被人杀死。可怜那元奚先生手中利刃还未及触到他的官服,已被当场刺死。
后丰邪命人以国士之仪葬了元奚先生,却命人杀了他的家人、学生乃至朋友邻居。几百人头瞬间落地,哀鸿遍野,血水染红了整个元奚山。
元奚先生盛名远播,如此巨大的惨剧几乎令半个曦国暴动,后被丰邪以强硬的手段镇压了下去。事件平息之后,又是大片人头落地。
经过此事,虽然丰邪招致的骂名更胜,但人们对其却愈加畏惧。同时,也有人对丰邪处理此事的做法十分不解。杀元奚先生亲朋学生,弃尸荒野,差点引得曦国部分地区发生动乱,却厚葬元奚先生本人,于理似乎十分不通。于是有人猜测,杀元奚先生亲朋是为了斩草除根,免得留下日后隐患,而厚葬此人,大概也是心中对其存了些微敬佩之意罢。不过猜测众多,众说纷纭,至今未有定论。
丰邪自知树敌众多,想要他命的人也不在少数,因而行动之间,亦十分注意自身安全。除了他本人便是曦国排名第六的剑术高手之外,身边还招揽有数名有名的勇士。据说他的丞相府护卫森严,与曦王宫相比亦毫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