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桂姬最引以为豪的便是那张美丽的脸……兰澧恨她如许……连死都要夺去她最珍惜的东西……”
“那你也应明了……兰澧之所以如此……对待桂姬……也是因为……她是杀害公子泙的元凶!”
“现在……终于轮到我了……所以今天……你便来了……”
听到此处,兰泙心中警觉浮起,知道恐怕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想听到的,理智提醒自己应立即将丰邪杀死,不再让他继续开口,不知为何,手中动作却犹豫了一下,就这踌躇一瞬,丰邪的话已再次飘入耳中。
“兰澧既然如此深爱公子泙……那你觉得……他会轻易再爱上其他人么?”
丰邪嘴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仔细观察着兰泙的神色,语气十分意味深长:“还是说……你与公子泙如此相像……兰澧是将你看做了……”
丰邪并未将最后“替身”二字说出口,兰泙却神色怔然,脑海中突然忆起出使芜国之时,在邱敞原邀宴上韶蟠的那句“保不定是衡王将你当做了替身”的话,当初听到此话时潜藏于心底的不安亦悄悄泛了上来。脑海中思绪有些混乱,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与兰澧定情那日,两人夜战群狼,兰澧却身负重伤,二人夜宿聿城客栈,兰澧病中梦呓,口中连连呼唤“泙儿”的场景,兰泙当时就有种错觉,看到睁开眼的兰澧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他出声轻唤的并不是自己。
不过,那日东佃关外,山野之中,兰澧剖白心迹之时,曾说过并未将自己当作他人。当夜,二人为躲避狼群报复栖身大树之上时,兰澧亲口所言那句“此心昭昭,可鉴日月”亦言犹在耳,怎么可能会是这样,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罢……
清明的思维陷入矛盾之中,兰泙并没有发觉自己钳制住丰邪的力道已不自觉放轻,心头的不安令他陷入短暂的失神之中,眼神也渐渐变得飘忽起来。
就是这时候!
丰邪眼光一凛,完好的双臂突然撑直身体,猛地撞开兰泙,忍着剧痛作势向抛在书架旁的短刃扑去。
兰泙一惊,还未回过神来,身体已先行一步扑过去将那短刃踢到一旁,回身过来,却发现丰邪居然用了一招声东击西,早在兰泙有所动作之时,已调转方向扑向了不远处的短榻。此刻,丰邪满面阴寒,面容扭曲,紧紧攥着短榻上的扶手,阴森森地盯着兰泙狂笑起来:“哈哈哈……咳咳……蔺泙,即使是替身我也不会将兰澧让给你!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话音未落,丰邪已触动了短榻上的机关,那整张榻突然立起来,褥子跌落,露出榻身上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黑洞,在兰泙骤然瞪大的眼睛中如同暴风骤雨般射出无数支短箭,在烛火下闪烁着绿幽幽的暗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兰泙悚然一惊,急忙就地一滚闪身避开,可密室空间狭小,那短榻机关中的短箭又毫无章法,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源源不断,铺天盖地如同蝗虫般蔽日而来,却如何全然躲得开?眼见避无可避,一支短箭已射中左肩,轻哼一声,兰泙倒退一步稳住身体,一股麻痛感迅速自伤口处向全身蔓延开来。
“哈哈哈……灭杀之毒,无人可解!蔺泙,去死吧!哈哈哈……”
“该死的!”张狂大笑传入耳中,兰泙低咒一声,身体已渐趋麻木,眼前开始模糊不清,视线变得扭曲,就连丰邪的笑声都变得时远时近起来,心道不好,兰泙甩甩头,睁大了眼睛瞧准方向,拼着最后的力气猛然甩出手中匕首,只听“噗”的一声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那大笑声戛然而止。
似乎过了片刻,肉体跌落地面的沉闷声响仿佛才从天边传入耳际。
兰泙知道刚才那一下,匕首已刺入丰邪的心脏,他既躲不过,亦再无生还之理。舒了口气,心头却似乎压了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身体似已失去指挥,麻木得厉害,但长久训练以来形成的求生意识,却自动支配着他跌跌撞撞地跌落到密室门前,用身体撞向那开启的机关。
随着密室门的打开,外面的风雨雷电声亦瞬间入耳,兰泙再支撑不住,仅向外走了一步便一头栽倒在地。
视线渐渐模糊,身体已彻底失去了感觉,耳边的声音也全部消失不见。兰泙知道自己恐怕再无法回去见兰澧最后一面了,心中揪痛,想到丰邪的话,又有浓浓的不安在心头弥漫开来,他很想亲口问问兰澧,问问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
“澧,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闭上了眼睛的兰泙并没有看到,此刻,一团小小黑黑的影子正破开风雨,自微微开启的窗子跳入,一路“吱吱”叫着向他冲了过来
78.旧昔如梦(一)
风雨飘摇之夜,电闪雷鸣,天幕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雨水顺着裂口如同瓢泼般倾泻而下。如此雨夜,人人均躲在家中,避开风雨,甜睡酣然。
此刻,距曦都东二十里开外的一个小村落中,却仍有点点烛火闪耀。谁也不知道,此处乃是衡国人设在曦国的重要联络点之一,来自尧都方向的情报均自此处源源不断地送往衡国。
“你们先下去罢。”兰澧看了看端正立于房中的车乔等人,随意挥了挥手。
见车乔张口欲言,兰澧心中烦乱,又道:“下去罢。”
“是。”到底不敢违拗君王之命,想到此处也甚安全,又是这等雨夜,应该无甚大碍,便应答一声,率人离去。方大等几名留守铁卫身担保护君王重责,本不欲离去,但见车乔使了眼色,也只好随之退下。车乔心中明白得紧,大王这是担忧蔺统领的安危,坐立难安,自己这许多人在他眼前,反更令他烦躁,不若退出房中,在外护卫。
看了看天色,兰澧脸上更添忧色。已是这般时辰,照理说,泙儿应回来了才是,却为何还没有他的身影出现。负责接应的几人也没有消息传来,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罢?
越是这样想越是不安,兰澧开始在房中慢慢踱步,些许时候又返身坐下,可不一会儿却忍不住站起身来复又向外望去。
不可先自乱阵脚。兰澧暗自摇头,泙儿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若没有万全把握,自己也不会同意他来曦都刺杀丰邪。泙儿必不会有事,怕是这风雨阻了他的归程也未可知。这样想来,兰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又折返回身坐于席上,静静等待。
慢慢地,耳边的风雨雷电声似乎正在渐渐远离,兰澧的思绪陷入了前尘往事之中。
在见到兰泙之前,兰澧已爱了公子泙整整十五年。从最初的父子之情,到后来的情人之爱,便连兰澧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生了这种变化。都说情生无痕,当兰澧发现之时,已无回头之路,沉醉其中,反愈陷愈深。
那般美好的人儿啊,清澈如湖心之水,在他有意的呵护下没有沾染丝毫尘世的污浊,眼中心中也只有一个兰澧,只有他一个父亲。
随着公子泙慢慢长大,风采卓然,神韵日添,兰澧发现自己的控制能力也日趋薄弱。那种炽烈的爱意常常令他忍不住夜间流连在公子泙的房中榻前,趁他熟睡之时,抚触他的脸庞,亲吻他的嘴唇和额头。
也并非没有想过将自己的心意说与公子泙,兰澧自信在他有意的引导下,心爱的人儿有朝一日必会接受自己。因为,大概便连公子泙也没有察觉到罢,在面对兰澧时,他的言行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儿子面对父亲时应有的表现。
可兰澧最终却犹豫了,这是他心中最纯净的所在,他不想让公子泙受到丝毫的伤害。兰澧心知这种禁忌的不伦之恋不仅是在衡国,哪怕在整个冶州大陆都是为人所耻笑的存在。即使自己不在乎,心爱之人难道也会一点不在乎么?在兰澧心中,哪怕是公子泙受到一点伤害,也是他所不想看到的。
正因为如此,兰澧选择了隐忍。他知道,若想要保护好公子泙,必须要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可以亲手打造一个将世间伤害完全隔绝在外的纯净空间,然后将他小心地呵护其中,在自己的爱护下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因为一直以来的小心行事,不仅是公子泙,便连其他人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直到桂姬无意间撞见,随后出卖了兰澧,一切瞬间天翻地覆。
那一日,在未央殿中,公子泙在自己面前触柱而亡,兰澧的世界轰然倒塌,他是真的万念俱灰,动了自绝的念头。一直以来的努力,虽是因为理想,亦是为了公子泙。想到从此以后身边失了他的身影,兰澧真真生无所恋。待到国宾苑的屈辱,兰澧知道,从此以后,世间便再无兰衡君其人。
哪知峰回路转,泙儿居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看到那双乌亮的眸子望向自己之时,兰澧心脏几要炸裂,巨大的喜悦令他灵魂都要战栗起来。
可是很快,兰澧激动的心绪又自天上一路坠入地狱,他居然不是自己的泙儿!虽然来自异世的灵魂一说令他感觉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可是眼前的一切又告诉他,这并非是杜撰,而是真的存在!
一直以来的深藏不露与极深的城府显得兰澧似乎很快便接受了此事。实际上,谁也不曾知晓他内心深处巨大的挣扎与惊天波澜。在经历了一次自绝未遂,后又被兰泙救下之后,兰澧已打消了追随公子泙而去的念头。他知道,自己留在世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不能白白让公子泙牺牲。所有别人从自己身边拿走的,都要加倍偿还回来!所有欠下的债,所有背叛自己的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兰澧志在天下,又聪明绝顶,对冶州大陆局势了如指掌。他知道,若要成就一番霸业,没有贤人志士的襄助根本无从谈起。在此之前,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大陆上有名的谋臣良将,但是这还不够!很快,他的目光便转向了兰泙。
虽然接触无多,但是兰澧眼光何等毒辣,能在那般情势之下顺利将自己从衡王宫中救出,又成功躲过了兰洲等人的搜查,说明此人不仅武艺超群,而且是个极为聪慧之人。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所占用的,正是公子泙的身体!
兰澧那般深爱公子泙,怎么可能会任由他的身体流落在外?那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加之心知兰泙其人乃是世间罕见的人才,兰澧早已动了心思,必要将其留在身边!
在兰澧眼中,兰泙就如同一块熠熠闪光的稀世珍宝,滞留于高山之巅,独自发出瑰丽光华。自己必须在别人发现他之前,将其撷入手中!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兰泙乃是天性寡情淡漠之人,似是这大千世界之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引起他星点兴趣,自成一个世界。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兰澧知道,想要得到他的襄助,恐怕需要花费一番力气,寻找到他的弱点所在。
好在兰泙虽然性格淡漠,但却似乎对自己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感。这一发现令兰澧心中暗喜,知道但凡要留住此人,或许可从这一点入手。进而想到这是公子泙的身体,兰澧对他也多了一种自然的关爱。很快,兰澧便得到了兰泙与他一同共赴襄都的承诺。
想到衡都还有车彦等人坐镇,应不会生什么大的事端,目前情势又微妙紧张,兰澧便没有立即与手下诸人取得联系。他早已下定决心,必要在这段时日内想办法将兰泙彻底留在身边。
大凡男儿,存了建功立业之心者也好,庸庸碌碌之人也好,大多逃不过财色二字。兰澧虽然心知他或许志不在此,却依然存了万一之心,动了试探之意。
当日两人夜上聚苍,灭了数十贼寇,获得那般数额的财物,兰澧便在旁留意查看兰泙的反应,却见他对着那些珠宝金钱眼神清明如昔,连一丝迷惑神色也无,兰澧便心中断定他并不留恋钱财。
待到收了自贼寇手中救下的嘉玥儿,见到此女如许动人美色,兰澧便又动了念头,暗命嘉玥儿趁自己不在去试探兰泙一番。可是待到真的出现在房门前,见到嘉玥儿衣衫凌乱,一脸泪水涟涟的娇弱模样,兰泙拿着那件撕裂的长衫站在榻前之时,兰澧心中却是五味交杂,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但是有一点兰澧知道,自己居然生了气。只不过依他的城府,根本无法从面上看出来而已。
虽说眼见为实,可兰澧发现自己又错了。事情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兰泙根本对嘉玥儿没有其他意思,一切只是误会而已。反倒是兰泙对此显得十分紧张,居然开口解释,还主动要求将嘉玥儿姐妹送走。以兰澧的聪明哪会不明白兰泙的心思,心中的那点怒气也早已烟消云散。
看来兰泙是对自己动了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兰澧心中既忧且喜。一直以来,兰澧都知道,虽然是公子泙的身体,内中的灵魂却早已换了一个人。他始终对此心中明晰,分辨得清楚。只是毕竟这是心爱之人的身体,兰澧自然珍而重之,不允许他受一点伤害。又习惯了对其呵护宠爱,自然而然也在与兰泙交往之时流露出来,或许是潜意识中的引导罢,居然真的令兰泙这等寡情之人对自己生了爱意。
兰澧对此心中曾挣扎过一番。且不说兰泙并不爱财货美色,即便是他真的流连于财色,或许藉此可以将其笼络于身边,为己所用,可那毕竟是公子泙的身体,若他真的夜宿美女怀中,笙歌艳酒,自己难道可以坦然视之么?况且现在兰泙对自己生了情,若是顺势而入,自然可将他留在身边。可那样一来,岂不是背叛了自己的爱人?想到公子泙当初因怕连累自己而毅然赴死,兰澧便心中绞痛,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79.旧昔如梦(二)
可是,兰泙的寡情是显而易见的,除了自己,兰澧真不知道世间还有何物可以打动他,令他甘愿留下来。几番挣扎之后,兰澧终于做出决断。想到那毕竟是公子泙的身体,两人若是结合,也是与自己心爱之人成为一个整体,只要没有爱上兰泙,便不算真正的背叛。
所以东佃关外的山野之夜,当兰泙问他是否将自己当做了公子泙之时,兰澧否认了这一点。兰泙也并不知晓,那句始终铭刻在心底的誓言,“此心昭昭,可鉴日月”,却是兰澧对已故的公子泙所发,提醒自己永不背叛。
为了彻底将兰泙留在身边,兰澧不仅对他呵护备至,在床第之间亦予他以极乐之欢,甚至甘愿在下。每次激情时刻,将兰泙面上矫饰洗去,也是为了看到那张自己眷恋爱慕的脸。感受到兰泙对自己日渐深厚的情感,兰澧心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委实不公,但他却绝不容许自己的背叛!
接下来的一切果然如兰澧所想,兰泙从未让他失望过。从衡国到襄国,再到衡国,进而到芜国,杀申贼,平宫变,灭桂戎,助登位,再到挡刺客,建卫队,驯信鸽,使芜国,缔结三国盟约,兰泙无不尽心尽力,襄助自己。
同时为了能使兰泙堂堂正正地常伴左右,又可日日见到那令自己眷恋不已的容颜,兰澧亦费尽了心思。改姓氏,令他脱离兰氏王族,抹杀这具身体与他本是父子关系的实情;甫一回都之时,遮掩兰泙的容貌,是为了让周围人熟识其性格,待到他真容显露,方不会使人将他当做公子泙。
兰澧与公子泙的父子关系是他心上一根刺,若不是这个原因,或许两人不会天人永隔。正是因为这般想法存在,兰澧便千方百计消弭遮掩此事,却反使得众人私下议论纷纷,以为兰澧是将兰泙当做了公子泙的替身。
事情若果然朝着兰澧谋划中所想,一切自然天下太平。他会在兰泙的襄助下杀掉所有背叛自己和害死公子泙的人,安定衡国,灭掉曦国,进而走上大陆王者巅峰。可人心最是善变,感情亦难以为人理智所掌控。当兰澧发现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外时,却已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