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兄,你这话就不对了,”另一人的语气加重了些,“莫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说如今的盟主在这临安城选出,为什么?还不是朝廷搞的鬼,这座城肥呐,谁都想咬一口……”
纵横棋盘下黑白厮杀,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前辈,你又输了。”清朗干净的声线,顽皮而坏心的调子。
“小兄弟,再来一盘嘛?”黝黑的而皱纹深烙的脸庞堆满谄笑。
看到一道素色的身影,今天亦是过份了,杜风忙放好钱袋,“下回罢了,你都没钱了。”
“真是的,就不能陪陪老人家。”衣着华丽头戴紫冠的老人嘀咕,低头凝神去琢磨刚才一步应是落于何处。
杜风赶紧起身,这个老人贼得很,说好一盘定胜负,竟耍赖七盘五胜,差一再续。
“你穿这衣服真是好看。”一向穿深色调衣物的南宫如今换上一件米黄银丝绣灵芝草的外袍,整个人摒却凝重肃穆,突显冷逸清俊。
南宫淡淡一笑:“你喜欢就好。”
杜风挑了一下细长吊眉,背过身去。一点都不像,穿过繁荣街道,经过吆喝小摊,身边的人却是有着天渊之别。
拿好油袋装好的酥油饼,杜风回头道:“我请你吃冰糖葫芦。”
掏出一块银子给摆摊的老婆婆,饱满闪着水光的的红彤彤的一串伸到南宫嘴边,他知道南宫讨厌甜食,这还是被他尊口誉为“不干净的东西”。
微露整齐的皓齿,眼角往上吊,亮晶晶的瞳光,看着这样的他就会很满足。
见到他低头张嘴要咬,杜风倏地收回了手,无聊,还真的是无聊,出恶气般的咬下酸甜的山楂果子。
容颜还真是管用,人总是喜欢美丽的事物,天天被他这样跟着,但是杜风实在用不了苍蝇跟屁虫之类的词。
“走开,走开……”一个家仆打扮的死命的踢向过道的行乞者,见那乞丐晕晕鄂鄂的,更是发狠的一脚踹走他,硬生生的移位。
杜风看得仔细,没注意另一名家仆撞上了他,尽管南宫护得快,手里拿的酥油饼还是掉到地上,滚出了油袋。
可恨,那是要给莲姨的,怒不可遏的抓过一个家仆,“你们在干什么?”
“走开,别挡着我家夫人的道……”果然,不远处四人骄子徐来,只是简单扑素,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奢华富豪之家,如此蛮横。
杜风甩开南宫的手,冲向前去,向着骄子大喊:“嫂子,不想竟在此处见你,可否一聚?”
一旁的家仆听他话语,似与自家主子熟络,又见他眉清目秀,衣着佩饰亦是华丽名贵,便不敢向前阻拦。
“停。”桥子停了,传出一道柔和女声,人却是没出来,“好,还是请兄弟改日罢了,现下实在不便。”
“嫂子有过人之姿,何惧见着众人呢?”此女子聪颖,但杜风下定了心要羞辱他一番,叫她纵容家仆胡作非为。
“兄弟过奖了,倒真怕见羡了众人。”桥中传出轻轻的笑声。
如此狂妄自大,讽她一句倒装傻顺着竿子往上爬,杜风不就是拿砖头砸自己的脚么。
“嫂子没空见我,可是想念兄长得紧了?”
“倒真让你给猜中了。”
此女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会自己的了,不出来又怎能辱她一番?眼珠子一转,杜风出口道:“正是此事,兄嫂二人有若鸳鸯比翼鸟,羡煞天上仙人,小弟不才,作了一诗以喻嫂子坚贞。”
“噢,那兄弟快念,在这繁街上可就成就佳话了。”
太小瞧人了,暗下思索:“那兄嫂请听,”咬咬银牙出口,
仲春更觉罗裳薄,长夜孤枕可难熬。
旭日染东破晨晓,浓妆依镜弄蛮腰。
倚门琵琶拥作抱,闲曲十指把歌谣。
听到此处,人群已嗤嗤作笑,早已听出了些道,语中带刺,用词粗俗。这不是将此女比作弃妇,望夫若穿秋水,不堪空房么?
南宫看着杜风拧紧的眉,知道他心里闷得慌,就由他撒野去了,只是摒却了些人,更靠近他。
“王母瑶池云雾绕,孟女痛哭长城倒。
喜子啾叫藏夹桃,蚂儿忙碌匿野草。
炊烟袅袅绕树梢,泪水岑岑湿衣袄。
“用得好,用得妙。”骄子帘子撩开,一旁丫头扶着伸出的青葱玉手。
“啊!”杜风猛然捂着嘴转身环望,见着南宫了,忽地闪到他身后拉着他往人群躲去。
“杜风,我见着你了。”明艳端庄女子笑的灿烂,丝毫不见被辱的不快。
众人正疑惑杜风如此滑稽动作,却听女子话里似两人认识,南宫出口接了一句,“落雁沉鱼饰容貌,天上人间独风骚。”
杜风讪讪探出头来,念道:“何时思念作萍飘,从此消遥作杰豪”
“哄,”人人皆笑,这不破了前一句的理儿了?
“呵呵,上官,还好吧?”杜风憨态的笑着,脸尴尬得涨红。
众人见三人真的认识,适才这番倒像做戏,就作笑般退去了。
上官谨儿见南宫望着自己,便对他微笑,南宫点了一下头。
“杜风,你长高了不少。”
“是么?”杜风挠了一下头,他倒见上官发福了不少,不过这可不能说。“刚才不知真是嫂子。”
“我早知是你了,也该骂我,不过我亦是初来,还不认识他们,回去定要他们主子教训,你的火气该歇了。”
“呃……不知嫂子为何至此?”
“我是随夫君来的。”
“傅大哥也在这?”杜风紧张的望南宫,而南宫亦回望着他,只是南宫眼里的暗淡闪得太快,无法捕捉。
上官谨儿心思灵敏,杜风身后的这名男子气质与容颜皆不凡,还有望向杜风时的满眼春水柔情,心里欣慰为杜风有了依伴而替他高兴。
“要不,到我住处一聚?”
“改日罢了,我们还有事做。”杜风急急的推却,心里生生涌着不安,想着定要离傅家越远越好。
上官谨儿见他心事重重,不再多说,留了住址,上骄而去。
杜风见骄子远去才松了口气,也再无心闲逛。走到被踢伤的乞丐前,见他衣衫褴褛,污头跣脚,痛楚的蜷缩喘息。一阵伤感涌是心头,当初自己心存执念上京寻找君煜,也曾这般模样,如今的安逸生活的人竟是破他念头,也救过他性命给的。
“听别人说他本来是好的,只是被贼人欺负了才会变成如此,你可以治好他么?”南宫很爱干净,生性淡泊,视性命为无物,这是杜风心里的想法,而说出这一番话,是习惯了为难南宫和同情心推就的。
南宫一向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一直都是死心塌的去伴着他的任性妄为。
喂了一颗药给残息在地老者,南宫伸手解开外袍。
杜风见他洁净如玉的手伸到老者下巴,心里别扭,怕是饿极的人把他的手当成食物咬了去。
“你干嘛?”拧眉接过他脱下的衣袍。
“这是你送我的。”
“不是问你这个……”臭味浓重,盖住了南宫身上独有的清香。
“他要去梳洗,方好施针布药。”南宫作势要抱起老者,却被杜风一把拉开,“嫌脏就不要去做!”说完就气冲冲的走了。
南宫望着那急燥奔走的身影,怨念不是没有的,讨好了许久,可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杜风回到客栈就躲到被子里生闷气去了,脑子里想着皇室之争及上官家,又不停的担忧傅君勉,想要帮他脱了政事之害,可又无能为力。不时闪过南宫坚忍的脸,更怕自己成了祸害。万般无奈,心里堵得发慌,任是谁来拉被子都不愿起来。
“那人安顿好了,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南宫坐到床边唠唠叨叨,这杜风可惯不得,每次都赌气得像小孩子,对他没辄,可心里却也享受这般的日子。
被子下蠕动了几下,南宫轻轻的把脸颊贴了上去,抱住了把棉被裹成一团的杜风。
“小豹子。”南宫低语,不再是小花猫了,发起凶来狠得不成样,印象中最深的那一次就是把碎瓷片往自己身上砸,现在自己的下颌处还留有疤,倒是手下留情了,没往上摔。
没动静了,南宫慢慢掀开被子,却见杜风眼睛睁着晶亮。
“肚子饿了。”
南宫一听暗自发笑,他就知道他的小风肚子很能装东西呢,那些小吃怎够“塞牙缝”。
替他篦好发,拿过外衣给他披上,套上鞋袜后,南宫洗净了手才领他去进食。
“你要先去见他么?”让霓衣请了南宫莲共同用饭,南宫问道。
“他怎么肯见我。软有不行就来硬的呗。”南宫莲故作轻松说道。
“杀了他,你又舍得?”
杜风听南宫说这话,斜睨着他莲姨偷笑,“嗷……”不料却被拧了手臂一把。
南宫看到两人亲呢的行为心里隐隐发着酸,目光淡了下来。
此时一道新菜布上来,南宫目光越发深沉,莲姨亦是如此。杜风知道他两人都在为自己烦恼不已,连忙殷勤的夹了热气腾腾的菜送到莲姨的碗里,接着南宫的碗里也送上了。
南宫倒是展了欢颜。
“你不要吃,这菜有毒。”
“有毒你还吃?”杜风抓过他的碗,却是已经吃完了。
“你第一次夹菜给我。”南宫满足的出口。
杜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倒忘了对方尊称药王。不过这下毒刺杀之事最近频频,不知何人所为,心里的疙瘩越发的加深。
“那雪莲用完了?”南宫莲问。
“嗯。”
得到答案的南宫莲却是让凝重的目光胶着杜风,似有万般依惜不舍。
杜风以为她又有什么珍玉良言教异,正敛神待听,却是摆正了姿态让一个爆粟落下了头。
“你这臭小子,这段日子折腾人也够了,怎么就那么坏心的,花钱用药的若不算,这心思费的可是煞人的,你怎么就跟木头一样死心眼的执着什么劲……”又一个爆粟下,杜风眨巴着水氤的杏眸无辜的看着突然飙的南宫莲,刚才还慈母柔情的,一下子又母夜叉般,还把声音给拨高了,但是可不敢捂耳朵。
“身在福中不知福,别到时候讨人厌,一个人孤零零的哭死也没有理你。这人多好,掏心掏肺的给你了,就做他的媳妇儿亏你了不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像头驴一样,这脑筋都不会转过弯……”
这杜风倒真像只呆鸟一样拉耸着脑袋在听,也不知听了多少。一旁的南宫见他哭丧着脸,既好笑又心疼。可他自己不舍得骂,正好南宫莲代了他的心里话。
第二十一章
恨能维持多久,倘若不恨此人了,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一点?若是真恨,就会把自己下半生都搭进去了。连自己都清楚所谓的报复不过就像一些小把戏,被报复之人可是甘之如饴。
其实早就开始累了。试过用刀去扎他,可他却是笑着的,平日连只鸡都不曾宰过,真的下不了手,用毒么?想必是毒不死他的。无论说多难听的话,他依然会很温柔的做些侍候人的事。
为什么背后的体温不似开始那般厌恶了,他只是说怕路上颠跛,便将自己搂在怀,有时容忍有时却是那么的强硬。
马车停了下来,杜风蓦地紧张起来,想过很多次,自己身上的病源拿走后,他依然不能像莲姨所说的无病一身轻。
这里是临安城西郊一处渔村,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蒹葭泽。
蒹葭又意相思情。那些渔夫爽朗的告诉杜风他们下次定要在八九月份来,那时整个河淀都铺上花絮,风一吹很美,而且还可以吃到新鲜打上来的鱼。
南宫莲望着一片刚染绿的蒹葭出神,她想不到慕容剑这么骄傲的人竟会蜗居在此,她可不就是始作俑者。
小舟穿过一丛丛芦苇,终于见到了一方青竹砌的屋子,先闻得悠悠箫声,如泣如诉,缕缕愁思缠绵。
奏曲之人选了箫已是凄然,如此更知心境难静。
杜风望向他的莲姨,只见她亦是满目悲情,三十多年,他根本不能体会那是怎样一种等待,不过往往等待就是该死的尊严造成的。
有时爱和恨就像一对孪生兄弟,相貌与性格都极像,混淆了也不曾发觉,那么的自以为是的坚持下去。
杜风一行五人走上石堆阶梯,刚好一曲毕,持箫的人慢慢转过身来,清癯身姿,粗布衣,两鬓微霜,双目波澜不惊。
“来了。”就像对约定对奕,好友来赴约那般平静。
岁月催人老,伊人醉往昔。南宫莲两行清泪落下,他老了许多许多,与印像差得好远。
“我找不到你。”如果没有遇到你,你应该坐享儿孙福,如果没有种上纠缠,你也不会衰老如此的快。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如果只是愚蠢的人为自己找的借口。
“当日是我不守承诺,现下你说的还算数么?”南宫莲痴痴的望着昔日恋人。
慕容剑没有答话,身姿依然直笔。
南宫莲笑了一下,拉过杜风,换上平日不羁口吻:“这是我的可爱孙子杜风,我把那只火蛊弄到他身上治病去了,可现下又不得用你身上的冰蛊来将它引出,反正你也受够了……总之我对不住你,不过打嬴了,我就要你身上的蛊。”
她嫁人了,那么的潇洒活着,而自己却在此怨恨,真是可笑。
“种下是你,现下想拿回亦是你,南宫莲,你真想得周到。”慕容剑嗤笑,握紧了拳头,“你走,我甘受此苦。”
当初自己在江湖小有名气,亦刚娶娇妻,日子可谓一帆风顺,可遇上这个妖女,把一切都打乱,为了不累家人,只能隐姓埋名过日,怎能不恨她。
南宫不想与他斗旋,向前不卑不亢道:“慕容前辈,慕容世家一直在江湖上颇负胜名,可是如今慕容当家教异无方,竟做出勾结外党之事,想必哪方皇子主天下也不会饶他。”
杜风诧异的望着南宫,不想他竟是拿出这些事威胁慕容剑,不过对于一些固执的人,这未免不是好方法。
“你亦姓南宫?”慕容剑将目光投向南宫。
“是。”
“好,南宫莲,开始吧。”他岂不知冥香谷厉害,自家儿孙不争气,可是自己离了他们那么久,都是自己的过错。
不准用旁门左道,不准请帮手,不准言而无信。她打嬴了,慕容剑就答应她一个要求,若她输了,就要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可是她南宫莲就是无耻得很,把三个“不准”都破了。
南宫莲凌跃而起,直逼慕容剑,来势如破竹,快而凶狠。慕容剑一脚点地闪身,竹箫破她掌风。身如飞燕旋身向空中去,南宫莲在后紧追。
两人停在空中对视,衣袂飘飘。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无论谁输谁嬴。
只要打败了冥香谷,他就能做盟主,父亲是这样告诉他的。后来有一个小丫头也这样告诉他,这个小丫头还骗自己说她是冥香谷谷主,他还不信。小丫头死缠烂打,弄得他焦头烂额。可竟真的打不嬴她呢!最后才知不是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她耍赖用些小手段。
不过当遇到真正的冥香谷谷主时,让自己身败名裂,不过他承认自己渺小若海中砂。
这次他要嬴,带着她给自己的痛苦。怨恨充斥心头,凝聚力量手中竹箫。
南宫莲没有闪躲,背部硬生生的接了他一棒。
最后一次,让他嬴。南宫莲失力身体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