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浮欢+番外——苏行乐

作者:苏行乐  录入:12-19

裴玉气结。

白沉欢又道:“不让我白家助你,算是我对你不住。我可以为你出生入死,丢了性命也不惜。可我不能为了你视亲友不顾。”

一边是心上之人,一边是至亲至爱,总不能两全。

然而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似一重掌掴下,煽得裴玉面色发红。

他白沉欢重亲友不与谋逆者同,那他裴玉便真真是寡情绝意畜生不如!

裴玉恼羞成怒,却还是强压着,“白沉欢,你可知我下药灌醉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参与这事中!不让你为难!”

白沉欢心潮涌动,抬起眼眸,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复又定定说道:“师兄,你是怕我搅了你的局吧?”

如果不是,之前何必事事都背着他?

如今温言相对,不过形势所逼。

见被拆穿,裴玉的脸上挂不住,“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这般小人作态!”

白沉欢不应,只道:“师兄,放过这孩子吧!”

裴玉眼一眯,冷冷道:“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留下这孩子,你是想让我死么!”

白沉欢轻轻一笑,走至秦自若身边,拾起地上的剑。

剑上血迹未干,凝珠滴落尘埃。明明无声无息,可裴玉见着却是惊怔。

“你要做什么!”

从来立于己后讨自己欢喜的人,竟举剑对立,心神受到冲击,裴玉一阵晕眩。

白沉欢面容无悲无喜,只道:“你要他死,我要他活。如此,便是你死我活。”

说着,白沉欢挥剑迎上。

而在这时,一道黑色人影自角落阴暗处溢出,正是裴瑾的暗影颜翡。

这是白沉欢第一次见着颜翡正面,一身黑衣,面容绝艳,只是眸色冰冷,视之令人胆寒。而他的剑也是寒气逼人,迅猛凌厉,招招置人死地。

白沉欢抱着婴孩自是不便,而颜翡更是视其弱点全力攻之,因此白沉欢拼尽全力只与颜翡打成平手。只是到底白沉欢抱着生死之心,危急关头潜力激发,避开剑锋猛一回旋,剑尖直刺颜翡右手。

颜翡避之不及,剑被挑落,手被割破,连退三步。

白沉欢收剑,直视裴玉,“师兄,让我走吧!”

颜翡满目愤恨,不待裴玉应答,已冷冷回道:“就算你赢了我,你又如何赢得过外边的禁军!”

白沉欢看了看颜翡,不明白他的仇恨自何而来,却也无暇搭理,只看着裴玉道:“师兄,如果我劫持了你,你看我能不能顺利逃脱?”

裴玉骇然,“你就这样与我作对!”

白沉欢故作镇定道:“并非我想,只是别无他法!”

裴玉攥紧拳头,颤声道:“白沉欢!你说过永远站在我身边的!”

这句话,还是很早很早之前说过的,早的,白沉欢都快忘记自己说过了。可是裴玉却在这时候突然提起了,白沉欢只觉心被抽空,又被灌满佐料,酸甜苦辣咸,混做一团,再辨不出滋味。

“白沉欢!你忘了吗?!”裴玉复又怒吼道。

白沉欢的眼圈红了,心里湿了,可他还是咬紧舌尖,让剧痛清醒神思。

“师兄,就当我失言了吧!”

“你!”裴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转身道:“好!我让你走!我放你们走!”

“真的?!”白沉欢目光闪亮。

裴玉深吸一口气,道:“是!”

白沉欢一喜,转身欲走,却听声音又自身后响起。

“可是,只要你向前跨出半步,从此以后,你我就彻底陌路!”

霍然顿足,转身,心绷紧,窒息难言。

裴玉继续用冰寒彻骨的声音道:“你既然选择背弃我,就要付出代价!你少年英才天下皆知的白七少一旦跨了这半步,便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你白家便要受你所累牵连至死!呵,白沉欢,你说你不能视亲友不顾,你现在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不能视之不顾法!”

这一字一句犹如钢鞭击打在身,一鞭一鞭,直至血肉模糊,肝肠寸断。

白沉欢目光如炬,沉声道:“裴玉!不要欺人太甚!”

此时亦是恼极,再顾不得尊长。

裴玉冷笑,不言。

白沉欢强压住心中惊涛骇浪,缓下声音道:“师兄,他不过就是个襁褓婴孩,做不出翻天覆地的事。这场惊变,已死太多人,够了!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孩子带入尘埃之中,任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你若不信,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不让他学得半分剑艺,不让他对你有半分威胁!只要你放过他,只要你不再牵连无辜!如果你满腹怒火不得宣泄,我甚至可以将他托付好后回来领死,任你千刀万剐油烹火燎!”

这番话白沉欢发自肺腑,裴玉听着却只当挑衅。

“既是如此!你便现在自废武功罢!”

此言一出,裴玉心神一动,却再不能收回。

而白沉欢持剑之手一松,目光破碎。

秘道之中一片静寂,久久无人言语。

片刻之后,裴玉才开口逼问道:“怎么,舍不得你一身好武艺了?”

白沉欢双唇抿至无色,方才道:“只要你答应放他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裴玉回答的干脆。

不过一时之气,裴玉抬杠而已。他不会相信白沉欢会弃一身剑法,毕竟那是多年辛苦练习而来。

可是他到底错估了白沉欢。

一掌拍下,十年艰苦付诸东流。剑术奇才白沉欢,彻底消失。

白沉欢试图按捺下五脏六腑翻天覆地的搅动,可到底元气大伤。一口鲜血喷出,身形颤危,拿剑撑住,面如纸,气若游丝。

“师兄,这样,你满意了么?”

裴玉眼中满是震惊,他怔愕的再不能言语。

白沉欢轻轻笑了笑,抱着孩子,拖着剑,转身一步步的离去。

走了很久,背后才响起裴玉句句如淬毒之刀的话!

“白沉欢,你给我记着!你留下,我许你锦绣前程,甚至这满目山河我也与你共享!可你今日离我而去,必将付出巨大代价!你不能回剑庐不能回白家不能再作白沉欢!你只能带着他隐姓埋名天涯逃窜!如蝼蚁般苟且偷生!我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明日照样派人四海追杀!是生是死全看你命里造化!

白沉欢,这辈子,莫让我再看到你!”

……

背后之人声音渐远渐听不见,白沉欢看着黎明破晓,脑子里轰隆隆的响起了那出《君王令》。

咿咿呀呀,生死难缠。

终至泪流满面。

——既是死生不相见,我便,如你所愿。

19.一声叹息

一梦醒来,白沉欢恍惚不已。

十年了,那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旧事突然间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铁蹄阵阵,踩得他的那颗心颤动不止。

马蹄奔过,呼啸声远,满地狼藉之下,那个如烙印般存在的名字便突兀展现。

裴玉……裴玉……白沉欢在心间反复诵念,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繁花盛开时节初遇,直至皇城惊变生死别离,悠悠几载,恍如前世今生。

犹记得从秘道逃出皇宫时正黎明破晓,自己抱着襁褓婴孩在杂草丛生的崎岖之路上奔逃不止。

裴玉的追杀之言始终浮响在耳畔,心慌之下只觉他真会如言作出这般斩尽杀绝之事。所以一路逃逃逃,藏藏藏,千里疾奔,草木皆兵!

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终于觅得一安全地,却已是九死一生。

只是白沉欢始终看不清裴玉。

裴玉威胁今日放过明日便立即追杀,可是他却在奔走的第十五日才险先与追兵狭路相逢。而从兵官们的言语里,白沉欢得知是裴玉下旨追查一个怀抱婴孩的少年。

可是这下旨的日期,却是五日前。

白沉欢糊涂,不知裴玉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明明是恼怒至极的说要天涯追杀,可偏偏还给了他十天活命时间。是良心发现?还是念了旧情?可既已选择放过,又为何再派人来追杀?

而且,在之后的江湖传闻里,他也没被打成“乱臣贼子”,而是成了“一心护主被太子妃刺杀”的忠臣。

他白家,也违背无辜牵连,反而在次年投标得中成了皇商,从此富贵更是无边。

白沉欢百思不得其解,既追杀,又袒护,裴玉这招棋下得太过诡异,饶是自知对他了解至甚,却也难解一二。

等到时光流逝,尘埃落定,通过世人的传说中,再搀着自己的亲闻亲睹,白沉欢对那段惊变也渐渐有了个详细的认知。

皇城惊变前夕,先帝被一支熏香呛了鼻息,一命呜呼。慕容擎控制了皇后以及一众宫人,封锁了消息。九殿下裴玉立马给深潜太子府的内应下了旨意,让一碗加了药的银耳羹给太子妃催产。紧接着便是皇城惊变,清明惊魂!

而到第二日,宫中惊嚎,太子谋逆,先帝怒极驾崩,临终前拟旨传位于德才兼备九王裴玉!

裴玉登基,却是一身素衣,悲痛欲绝。

父皇仙去故而悲,挚友死别故而痛,手足相残便是绝!虽登无上之位,却是孤家寡人,锦绣山河在手,有何幸焉!

堂堂九五之尊立于朝堂却长哭不已,令闻着动容,心酸流泪,皆道当今陛下至贤至善,至孝至义!

然白沉欢听闻之时,却是五味杂成。

史书皆由成者写,裴玉这番作态,虚伪至极!可是偏偏心里还侥幸着,他在哭诉间,是否有着半丝半毫肺腑真情?

裴玉成为孤家寡人实实担了活该二字,可白沉欢随他多年,慕他多年,又因他沦落至今时今日这番模样,却偏偏挤不出一个恨字一个怨字在心间!

只道是自己命里一劫,自作孽!

而裴玉为自己掩盖了真相,拉拢了白家,白沉欢也是想着定是初登基位置不稳不宜大掀风浪。

这理由可锤可打可经得起万般推敲,可白沉欢冷不丁的还期盼着理由还有其他。

自欺欺人如此过分,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可叹。

他裴玉,虽是饶了十日活路,可之后两年还是借着捉捕叛逆的名头寻他的!

依他那记恨的性子,为了祛除自己这根肉中刺,是甘愿受割肉流血之痛的吧!

白沉欢想想,便肝肠寸断啊!

是自初见就悄悄扯过那人衣衫上的一根线系上了心头,自此牵挂不停惦记不休,哪怕朝堂江湖永不相见,却也还在茶楼小巷听到这人的名字时顿足聆听,只因心上那根无形线扯得发疼。

虽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可心底的那份关切,瞒得了天,瞒得了地,却瞒不过自己。

可又听着些什么了?

选贤任能,从各地选拔有才之人,破格录用。严禁依附裙带关系为官为吏,如有发现,轻则罢黜,重则服刑。如此,一扫原先昏暗,朝政清明。

废除不当政令,大力进行改革。减轻赋税,皆重农商,严明法纪。自此,百姓安居乐业。

运筹帷幄,二十万大军压向北国边境,打得赤炎国闻风丧胆,连连退后,最终,收复北线所有失地,并签订百年盟约。自此,混战数十年的边境终于得到安定。

……

一件件,一桩桩,传入耳里。

世人称道新帝果然贤明,不为陛下,天下叹息。连那些原来心存疑虑的人都渐渐叹服,俯首恭贺万岁永福。

白沉欢听着,感慨不已。

他们口中英明睿智的“新帝”,可是曾与自己同床共枕把酒言欢过的人呵!自己敬仰他,爱慕他,到底是没看错啊!他的才他的能再不用被埋没,他的光芒再不用被掩藏,他得了天下,也终究是实至名归!

他再不用卑微的过着了,一呼万应,睥睨天下,该高兴了吧!

可是,你真的高兴吗?

你是否还会感觉到孤家寡人的落寞呢?

裴玉,当你看着满朝文武对你三呼万岁的时候,你是否会想起剑庐山上的那段岁月?

裴玉,玉终不再藏了,你这欢又与谁人合?

两年后,一道喜讯传遍天下。

六月初六,新帝将立慕容将军之女慕容燕为后!

咋听到这消息时,白沉欢只觉天旋地转,山河破碎。最终生生忍着,继续跟茶楼里的人扯着笑,说着话,喝着酒,任腹内冷暖翻腾,酸甜反复。

他终于明白,这位曾经誓死追随的人,如今登至高处,受万民敬仰,而他身侧立着的人,却再不是自己了。

虽是遗憾,却无悔。

倘若当初留下,有朝一日也是要看着他穿上婚衣与人行天地之礼。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受这凌迟之苦,倒不如现在这般,一笑而过。

裴玉终将帝城天下,你跟他是没结果的。这话如此的振聋发聩。

就算裴玉也存着这个心,一国之主,如何能触碰这世俗不容的禁忌?更何况,他也没有这心思。

只是那句“沉欢,你若是女子,该多好”,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究成了疑团,再无解了。

陛下大婚,普天同庆。是夜,白沉欢独自上了屋顶,看着天上一轮明月,想着与那人的苦辣酸甜。从头至尾,细细数过,最后埋头,将这些那些旧事统统付诸了坛中烈酒。

明月清风惹人醉,万丈红尘不得归。

谨祝你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

而后再听说那人纳了谁家为妃,宠了谁家为嫔,那也只是他的事了。

你富贵荣华,喜乐安康,妻妾成群,与我无关。

我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寂寥一身,也与你无关。

因为,你亦不再是九殿下,我亦不再是白沉欢。

……

“自此,只有白若来了。”

看着那终于燃尽而灭的烛台,白若来收回了神思,轻轻的叹了口气。

见外头天依然蒙蒙黑,便想再睡个回笼觉,可刚躺下,便听睡在里侧的白米问道:“爹,你为何叹气?”

白若来未曾想白米醒过来了,敛起惆怅,替他掖好被角,笑道:“你是听岔了,爹怎么会叹气呢?”

白米揉了揉眼睛,嘟着小嘴道:“爹,你又骗人!每次都是,明明听着你唉声叹气,却还不肯承认!穆双就一直说,你就是那死鸭子!”

提起穆双,白若来又沉默了。

白米便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爹,我想穆双了,虽然他平时老欺负我,可他就这么走了,店里冷清了好多。爹,穆双走了这么些天,我看你也一直闷闷不乐,你是不是也舍不得他走啊?你现在是不是也想他了啊?”

“不许胡说。”白若来拍了下他的头。

白米撇了撇嘴,嘀咕道:“死鸭子!”

见白若来又不说话了,白米挪了挪身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拱了两下,问道:“爹,穆双到底为什么要走啊?”

“他也是有家的人,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白若来含糊道。

“那他家在哪儿啊?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白若来被问住了。穆双家在哪儿,他从来没说起过,自己也从来没问过。

因着那些旧事,白若来将自己跟白米藏得严严实实。开了这家客栈,人来人往皆如浮萍,聚散无定,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也就没想着去打探别人的底细。就算穆双跟别人稍微有着差别,却也破不了这个例。

除了知道他是圣手神偷的徒弟外,白若来对穆双可谓一无所知,而这唯一的讯息还是穆双自己说漏了嘴。

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如此平常的事情,如今却成了机密,真正可叹。

白若来是知道穆双不是他的真名的,当初那个名唤姚景的人路经此地见着了,可是一口一个“金月”的。

穆双。金月。

谁知道他到底是谁呢。

唉——

“爹,你怎么又叹气了?”白米钻出小脑袋,皱着眉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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