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着。要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你有妈妈、爸爸、妹妹,他们都很爱你;你还有舅舅,舅妈,表妹……我们都愿意
为你分担。你别以为男人就要头顶着天,脚踩着地,把什么事情都扛下来。我们谁都没那么坚强没那么能干,都需要
家人、朋友的关心、支持和帮助。”
“我知道了,老师。”接受教诲的时候,吴越习惯性地叫周广鸿老师。老师教过他很多东西:怎么做实验,怎么写论
文,怎么处理人际关系,怎么自律……这次,教导无效。
“唉,你啊,别太要强,别太为难自己。”
“好。”
“哦,给我倒杯水吧,有点渴了。”
吴越从饮水机里放了点温水端给舅舅。老人接过喝了口,说:“都快七点了,你舅妈和小桐还不来。”平常六点半舅
妈就会来送饭。
“可能有事耽搁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吧?”吴越帮舅舅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
“不用,不用!我今天,让她们去做了点坏事。”周广鸿调皮地笑笑,“可能还没完成任务,别打扰她们。”
“什么事?”
“前几天我去看端木老师,顺便请求他们让我看看康儿。可秀容一再推脱,就是不让我看。今天星期六,不是燕妮回
去看他们,就是秀容去看燕妮,我让小桐和你舅妈去盯着了。知道了他们住哪儿,我再到附近守着,偷偷看一眼。”
“老师!”吴越没想到舅舅还会做跟踪、偷窥这种事。
“嘿嘿,做事要懂得变通。好好学学!”周广鸿得意地笑,笑得太得意,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吴越赶紧轻拍他的背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舅妈来了。
“秋君,小桐呢?”
“去买晚饭了。”
“怎么样?有没有跟到?”他急切地看着她。
秋君叹了口气,说:“跟到了。不过有坏消息,要不要听?”
“什么坏消息?”周广鸿问。吴越竖起了耳朵。
“今天秦秀容去医院了。”
“她病了?”
“瞧你急的!”秋君白了他一眼,有点吃味。
“啊?我……不急。”周广鸿低下头,等秋君往下说,他知道她心肠最软。
“她是去看外孙的。”
“康儿?”
“嗯,孩子病了。”
“哦,没什么事吧?”
“本来我也认为没什么事。小孩子嘛,生病住院是很正常的。但我看他们俩脸色不好,尤其是燕妮,整个人心事重重
,无精打采。”秋君看了周广鸿一眼,继续说:“我就找护士问了问。”
“护士肯说吗?”
“我假装是他姑婆。”
周广鸿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秋君迟疑一下,说:“这孩子……先天性胸腺发育不全。”
“什么?”
“什么?”吴越和周广鸿一起站了起来。虽然吴越不清楚“先天性胸腺发育不全”有什么症状,但常识还是有的。胸
腺发育不全,意味着免疫缺陷。那岂不是很容易感染?
“这种病……严重吗?”周广鸿问。
“只有少数婴儿会自行缓解。”秋君是学医的,和周广鸿相识是因为他们当时都在研究地中海贫血。
“其……他的呢?”吴越问。
“夭折。”
病房里一片沉寂。
“现在有办法治吗?”吴越打破沉默。
“国内有用移植胎儿胸腺的方法进行治疗的,具体疗效我还得去查一下文献。但这种手术费用很高,风险也很大。”
“大概要多少钱?”吴越问。
“我问了下护士,她说不一定,大概四五十万吧。”
吴越明白了,为什么赵子龙会这么憔悴,会消瘦成那样!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多累,多辛苦,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父母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吴越把自己几张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凑了十一万,装在一个公文包袋子里到赵子龙公司楼下等他。
六点零五,赵子龙准时出现在门口。
“子龙!”吴越拦住蹙着眉,低头快走的赵子龙。
“你又来做什么?”赵子龙眉头皱得更紧。
“子龙,是不是孩子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赵子龙看向吴越。今天离得比较近,吴越清楚地看到他双眼布满血丝。
“听说的。”
“坏事果然传得比较快。”赵子龙看看天。
“打算动手术吗?”
“嗯。”
“手术费很贵,我这里有一点钱,你先拿去用吧。”吴越把袋子递到他面前。
赵子龙愣了下,继而露出讽刺的笑容。“你专程给我送钱来,安平知道了不吃醋么?”
“子龙,我只是怕你短期内筹不到手术费,这钱,先借给你用。别想多了。”
“呵呵……”赵子龙自嘲地笑笑,果然又是我想多了。“谢谢你的好意。孩子治病的钱,我自己会挣。”
怎么挣?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拿健康换钱?“子龙,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要毁掉健康很容易,要找回来就难了!
你要是垮了,以后你们家靠谁呢?”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其实赵子龙真的很需要钱。换了是以前,他早就二话不说拿了。但那天晚上过后,什
么都变了。他无法接受吴越对他的怜悯,什么人都可以,就吴越不行。享受了这么久的爱恋,一朝变质成怜悯,任谁
都很难承受。想到吴越可能一边抱着安平一边说:赵子龙真可怜……他就难受得想一头撞死。所以,他宁愿每天晚上
不睡觉去画图,宁愿厚着脸皮去亲戚朋友家借,也不愿拿吴越一分钱。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不能不管,但也不会无条件帮你。手术要趁早。这些钱,先借给你用。等孩子好了分五年
还给我,利息按银行贷款利率一点五倍算。如果你觉得太高,可以找别人借,但别人未必有钱借给你。”
吴越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赵子龙心里好受一点,他有点心动。他和燕妮所有的存款,妈妈的存款和燕妮父母的存款,其
他亲戚凑的钱,加上这半年他不顾后果长期熬夜挣来的钱,加起来还不够付手术费。他可以继续不要命地赚钱,但康
儿……没多少时间等了。吴越的提议很诱人。按银行贷款利率一点五倍还,很公道。赵子龙不必背负人情,吴越的人
情,他不愿承受,也承受不起。
“给你三分种考虑。”吴越看了一下表。
赵子龙看了看他,看了看他手里的袋子,咬咬牙,决定抛弃那微不足道的自尊。“拿来!”他说。
吴越把袋子放到他手里。
“我给你写张借条。”赵子龙四处张望一下,看中了十米外的麦当劳。
“不用。我已经写好了,你签个字就行。”吴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展开,铺在那十一叠分两排放的人民
币上。
赵子龙签上自己的名字。“我会还的,你放心。”他把笔、纸还给吴越,转身要走。
“子龙!”吴越叫住他,“要注意休息,别太累着自己。另外……对燕妮要好点。孩子生病,妈妈最操心,多替她分
担一点。”自从知道秦燕妮是舅舅的女儿,吴越对她,除了歉疚,又多出了丝丝怜惜。血缘是很神奇的东西,对身体
里有着部分相同基因的人,和对路人的感觉和态度绝对是不同的。这是本能。他希望燕妮幸福,当然也希望赵子龙幸
福。他希望他们俩在一起能幸福,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会的。”赵子龙停了停,没回头。“再见。”他轻声道别,向公交车站走去。
几天后,小桐又一次陪着周广鸿去了端木老师家里。
周广鸿和小桐坐在老旧的花梨木长椅上,端木坐在一张年代久远的沉红色扶椅里,秦秀容则搬了张塑料方凳坐在端木
身边。笨重的花梨木茶几上,放着一只塑料袋,袋子里是八万块钱。这些钱,是周广鸿和秋君攒了一辈子攒下的。老
一辈的知识分子过得很清苦,工资低、经费少。有一点经费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就省,买实验器材都挑便宜的。没有
钱可以乱花,更没有钱可以弄进自己口袋里。其他赚外快的途径也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也不屑为之。所以,两个高
级知识分子,忙忙碌碌一辈子,就得了这点零花钱,外加一套内墙长霉菌、外墙长青苔的老房子。以现在的房价,放
到市场上去卖,倒也能卖不少钱。但这仅有的容身之处如果拿来换了人民币,一家三口就只能去睡天桥了。
“这个……我们不能要。”秦秀容把塑料袋往周广鸿面前推了推。
“燕妮长这么大,我没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这……算我给她的补偿。”周广鸿又把塑料袋推了回来。
“不用你尽什么责任,也不需要补偿。燕妮的父亲,是端木。”秦秀容看了端木一眼,端木握住她的手。
“可康儿生病,需要钱。”
“燕妮说,手术费已经够了,现在只要等有合适的胸腺就可以手术。你不用太担心。”
“真的吗?”周广鸿眼睛亮了亮,毕竟是自己的外孙,虽未抱过,未亲过,也不曾见过,心里总是牵挂的。
“嗯。”
“那……这些钱,就给孩子买奶粉吧……”周广鸿知道养一个生病的孩子很辛苦,很费钱。他希望燕妮能过得稍微轻
松一点。
“广鸿,你这是让我为难。”秦秀容说,“我要是拿了你的钱,还不让燕妮认你,倒显得小气了。但我真的不想……
她很爱他爸爸……”她说着又看了端木一眼,端木眼睛里有水光闪了闪。
“我……没那个意思……”周广鸿赶紧澄清,他不是来和端木老师抢女儿的。端木修这一生,太多坎坷,太多遗憾,
燕妮是他的宝贝,周广鸿怎么忍心把她抢走?
“广鸿,我们虽然不富有,但好歹也有这老屋可以出租,不会苦着孩子……你放心吧!”秦秀容又把钱推到周广鸿面
前,“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这……”
“我还要去看康儿,不留你们吃饭了。”秦秀容站起身来。
“秀容……老师……”周广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可不可以……让我看孩子一眼?我偷偷地,不让他们发现……
”
端木有点犹豫,秦秀容果断地说:“你不要去看了。孩子有病,长得和常人不大一样,看了反而难受。我看你身体也
不大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广鸿抿嘴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起,说:“好,听你的。”
端木撑着扶手站起来,周广鸿急忙扶住。“老师,您坐着吧。”
“没事,”端木温和地看着他,拍拍他的手说:“我送送你。”
周广鸿和端木相互搀扶着在小巷里走了一段,站住,说:“老师,您回吧。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您。”其实这几天他的
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今天是硬撑着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再来一次。
“让我再送一段吧。”端木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什么,执意把他送到巷口,看着他们坐上出租车,驶出他的视野,才
让秦秀容扶着往回走。
微风徐徐吹着相依相偎的两个人。秦秀容捋了捋端木被风吹乱的头发,说:“端木哥哥,明天我帮你把头发染黑吧。
”
“好。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看的话。”端木朝她笑笑。
31.急性胃出血
吴越手术的日子很快到了。安平和刘萧在病房陪着他。吴越有点紧张,不停地跟他们说着话。
“待会儿手术的时候,你们别傻等着,去给我买点吃的,我做完了要吃东西。”他紧张到胃肠不适。
“得留一个在这儿。”旁边忙碌的护士开口,“万一有什么事,要签字的。”
“其实医院不用搞得这么麻烦,手术之前签一个完全免责申明不就行了。”刘萧瞄了眼护士手里的本本,想看她在那
上面写呀写的写了什么。
“万一有突发事件,可能要另收钱,得留个人跑腿。”护士边写边说。
“还怕他跑了呀?他手术后动得了吗?”刘萧又瞄一眼本本,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他实在看不出来是不是汉字。
“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病人手术没成功,家属不交钱跑了。”护士合上本本递给吴越一支体温计。吴越把它放在腋
下。
“啊?还带这样的?”刘萧想不通了,难道连那个也不要了吗?不过这倒省钱,省了好几笔钱。
“这还好。还有很多人问医院索赔呢!”护士看看表,“所以有事才要家属签字。”
“放心。我要是死了,绝对不找你们麻烦。”吴越说。
“你当然不会”刘萧白他一眼,“你都死了!他们是怕你家属寻仇。所以要申明:麻醉死了不关他们的事,什么综合
症不关他们的事,感染不关他们的事,大出血不关他们的事……反正,只要不割错器官,不把剪刀留在你肚子里,什
么都不关他们的事。”
“你……你们,胡说……些什么呀!”安平生气地制止他们。这些学生命科学的人,说话都没遮没拦的,也不知道避
讳。
“安平,我要是不幸出点什么事,你打电话给小因,让她先给我爸我妈吃几颗降压药。”吴越仰头看安平。
“降压药不能乱吃!”护士朝吴越伸伸手要体温计。吴越乖乖拿给她。
“刘萧,万一……那个,我的老鼠你要继续喂,好歹也让它们有个善终。”吴越又看向刘萧。
“阿弥陀佛,我会把它们放生的。”刘萧双手合十,朝安平挤挤眼睛,不如我们煮一锅老鼠汤?
“啊,还有!我电脑里有很多小说和video,都是我的心血,刘萧你可以把它们刻成盘收藏。”
“小说?你自己写的?”护士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我搜的。”
“还有什么要交代?”刘萧认真地看着他。
“嗯……还有,我有一本相册,放在书柜最顶层。到时候,把里面的照片烧给我。”其实里面就两张照片,一张自己
的,一张子龙的。吴越觉得有点遗憾,一起七年,居然连张合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