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自己丧失了挽救一条生命的机会。
小陆正蹲在尸体旁边例行检查,看到柳下溪与朱玲过来,便站了起来道:“柳队,死者小腿肚与内膝有多处擦伤,右脚的鞋跟脱落,衣着有点凌乱,有拉扯过的痕迹。死者姓吴,本小区留芳美容院的老板娘,死因是堕楼当场死亡。这些是她的遗物。”
钱包、一大串钥匙与一张邮寄签收的包裹单。
包裹单从天津邮寄过来的。
柳下溪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夜幕降临,灰蒙蒙处园灯闪烁。
柳下溪抬头往上望,一层层阳台站了不少人朝这里望过来。他数了数楼号,记得死者住在六楼的……阳台上挂着数张床单与几件夏装正随风飘动。记得今天早上去死者家询问李囡囡一案的时候没看到阳台上晒有衣物。
“柳队……”
“什么?”柳下溪转头看着朱玲,他没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吴女士堕楼的时候,我正好在现场。不知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忘记自己是一名刑警,拼命地跑开了。”朱玲的脸上露出从没有过的迷惘。
柳下溪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道:“你是一名刑警同时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女性。面对死亡会让人难过,有害怕的情绪也是正常的,不要给自己增加心理压力。等案子结了,休息几天吧。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心里难受有空找心理医生看看吧。”
“……谢谢你……”朱玲小声道。
柳下溪看得出来她还是不敢看尸体:“你去调查一下有没有人目击死者堕楼的过程。还有查一查死者的来历,通知她的家人认领尸体。”
“好。”朱玲迅速离开了。
“她怎么了?看上去怪怪的。”小陆把碰过尸体的手套小心装在胶袋里,看着朱玲的背影一边问柳下溪。
“她……需要休假了。有空跟她多聊聊。小陆,拍好照了吗?”柳下溪蹲下察看了一下,后脑着地,后脑血糊糊的……四肢弯曲,仰面,双眼睁得大大的其表情显得非常惊恐。长裙下很明显看得出右小腿肚擦伤……现场找不到右脚上的高跟鞋跟……手掌很脏……
“拍好了。”小陆拍了拍心爱的相机(虽然是局里的公物,其他人都不爱用,他最喜欢)。
“你怎么看?”
“死者应该是被人推下楼的。自己跳楼自杀一般是面对地面,几乎没人背面跳楼的。你看,这里的阳台的栅栏统一高度为八十厘米,这种高度不可能会让人无意中失足堕落。”
柳下溪点头:“嗯。保全人员的夜间值班室有业主登记册吗?”
小陆摇头:“没有,业主们的资料都在管理处,有专人保管,不随便公开。管理处的人早已经下班了。我去找保全小林打算带他去找你,他不在自己的宿舍,我四处寻找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跳楼了。’我立即赶了过来,拍照取证、检查尸体,接着就看到你跟朱玲过来了。死者就是雷长洲的情妇吧?会不会是雷长洲杀人灭口?”
“雷长洲那边有老崔盯着,应该不是他。”
附近的民警过来,柳下溪吩咐他们把尸体送到局里去,他带着小陆去死者的家。
门关着,柳下溪掏出了自己开门的工具,一扭头看到隔壁门对门的邻居把房门开了条缝,紧张地看着他们。
“门锁着,难道凶手还在屋里?”小陆掏出了手枪。
柳下溪摸着下巴,另一只伸出手指朝小陆摇了摇,示意他把手枪收起。
“怎么了?”小陆问。
“等下。”柳下溪转身去敲门隔壁的门:“借起子。”
邻居打开门让他们进去,柳下溪扫了一眼,这家一共有四口人,一对夫妇与一个儿子另外一位中年女性看上去象是这家的保姆。饭厅与客厅连在一起,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碗里的米饭动了一半。
“你们有没有目睹死者堕楼?”
四个人全部摇头。
父亲道:“我们正在吃饭,突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喊‘有人跳楼了。’我儿子打开门跑到楼下去看了。我跟我老婆去窗户那边看,认出掉在地上的人是隔壁屋的女人。”
“好惨。”儿子打着冷噤道:“我再也不要看死人了。”
保姆把家用工具箱拿出来:“警察同志,你看是不是要这种起子。”她拿了一把大大的起子递给柳下溪。
柳下溪接过起子,坐着没动,指了指对面的门问:“知不知道今天有些什么人来找过她?”
保姆“啪”的一声合起工具箱盖:“我认得你,你是警察。今早你跟另外一个人来找过隔壁屋的。”
柳下溪点头。
“你们离开之后隔壁屋的就出门了,中午的时候我在电梯里碰到她回来,手里抱着床单,还跟我打招呼。她嘴巴很甜,对谁都笑。我不喜欢她,假人假面。下午三点多吧,我开门去倒垃圾正好看到她锁门出去。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不清楚了。”
“她什么时候洗的被单?”柳下溪问。
“二点多吧,那时我正打算睡会儿觉,她一洗东西会洗很久。她开美容院的嘛,有许多东西要洗,洗衣机又破会发出很大的噪音吵得让人睡不觉,一边洗还一边还哼着歌。”
“有没有听到敲门声?”小陆有些不死心地问。死者家没有装门铃,要找她非得敲门不可。如果没人来找她,门又锁着……她的死只能归结于跳楼自杀。除非,这位有偷窥爱好的保姆刚好没看到凶手上门来找死者。
保姆突然拍着自己的头道:“啊,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是的,她在洗东西的时候有人敲她家的门。她问‘谁呀?’有一个男的声音应道:‘邮电局的,签收包裹单。’我开了门,只看到男的背影,大挎包上写着中国邮政。她见到我就说:‘定购的一批面膜终于到了’。你们说她那家美容院就要倒闭还订面膜干什么?”
“也许在别的地方重新开了一家美容院吧。”这家的母亲道:“她的名声不好美容院才开不下去,其实她按摩的手势不错,人也精明。我曾经开过一张月卡,去了四次。后来知道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后就没续卡了。我想,她出门肯定是到楼下的邮局领东西去了。”
“奇怪,一直没见她回来,怎么会突然跳楼自杀了?”保姆喃喃道。
“阿姨,你今天不肯把门关上,是不是一直偷瞧她家啊?”这家的儿子问。
保姆老脸一红:“我见警察找她,想知道她做了什么坏事,今后我们也好防着点。”
柳下溪撬开了门锁。室内当然没有凶手的踪影。
阳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洗衣机里还有洗好未晒的床单……
“难道这又是一桩密室案?柳队,你说呢?”小陆问柳下溪。
柳下溪正站在阳台上往下面望。阳台的中间正对着死者堕落的地方。尸体搬走了,血渍还在……从上往下看,灯光下只是一滩暗色的印迹。
绝对密室-08
柳下溪的目光落在黑色栏杆上,上面积有薄薄的一层灰。他突然道:“走!”
阳台上,小陆正弯腰四处搜寻,企图找出凶手的踪迹,听他说了一个“走”字不由得站直了身体问道:“去哪儿?”
“到楼上看看。”
“楼上?”
“你看一下栏杆,上面的灰尘并不多。我记得吴女士的手掌很肮脏,这里不是她临死前抓过的栏杆。”
小陆击掌,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一点呢?她的手心是很脏。看来,死者不是从这里堕楼的。”
七楼很安静,走廊里的灯孤零零地照着。
敲了一下门,没人出声。
“有人吗?”
门没锁一推就门,开了灯,室内空荡的还没有装修,很明显没人住。
房间的格局与楼下吴女士家一样。
柳下溪看了一下,门锁早就被人破坏了。
小陆已经明白柳下溪的意思,他直接朝阳台奔去。立即惊呼道:“柳队,死者果然是在这里被人推下去的!”
高跟鞋跟滚落在阳台的角落里……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仔细察看着栏杆,大部分积有厚厚的灰尘,有些地方有非常清晰的手印……啊,找到了。这里,还有这几个地方……有血迹与细小的皮下组织……这里才是吴女士堕楼的现场。
“柳队,你怎么就想到七楼才是案发现场?”小陆一边拍照一边问。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佩服一个人。自从柳下溪调到他们分局来之后,落到他们手里的案子,破案率为百分之百。同事之间的合作越来越融洽,工作上不会出现盲目的忙乱,资料档案都井井有条,连一向懒散的老崔也改变了以前的作风。他们这个小团体没有人争功也没人会拖后腿。柳下溪身为他们的领队不贪婪不自私不推卸责任,大家同进同退,有功劳人人有份。最让人服气的是柳下溪跟下属保持着让人舒服的距离,说话温和行事冷静,从不恃才傲物,也不跟他们过份嬉戏。
“从下面往上望,只有七楼的阳台空荡荡的。现在是夏天,换洗的衣服每天都有,有人居住总会洗点什么挂在阳台上。就算没有衣物也会有几盆植物。我推测七楼可能是空着的。”柳下溪仔细地搜查了室内没找到凶手的痕迹,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现场就在这里,却还是找不到凶手留下任何痕迹……看来,凶手个性谨慎行事小心不会轻易有疏忽的地方……非常老练的对手啊。而且,凶手并不怕人知道这里是作案现场……理由是什么?
“连出了两桩命案,我们需要其他队友的支援吗?”小陆小心地收集栏杆上的血迹与皮下组织。
柳下溪看了一下表:“也好,明天回局里申请一下看局长能不能派人过来。”
“分局最近进来了几名实习警员,能派给我们的也只是他们。柳队,你说吴女士跟李囡囡的死是不是同一个人做案?”
谁才是凶手?小陆糊涂了。
“你的看法呢?”柳下溪从阳台往外望,对面是条大马路,车辆穿流不息……这里并不是作案的最佳场所……如果凶手从阳台上把吴女士推下楼很可能会被人目击到……
“不知道,李囡囡的死太诡异了,想象不出凶手的做案手法。想不到凶手是谁?人被吓死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还有啊,吴女士在凶手推她下楼的时候怎么不喊救命呢?”小陆老实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柳下溪心一动,眼睛瞄到栏杆上的灰尘与上面的数处抓痕。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子的……”
“什么?”小陆问。
“你先收集栏杆上的指纹。”柳下溪扁着嘴,眉头紧皱。
这间屋子没人住,栏杆上积有厚厚的灰尘,栏杆上的手痕非常明显。
“把这些痕迹拍下来。”
“拍出来不会太明显。这些印痕太凌乱了,不知道这上面有没有凶手的手印。”小陆独自嘀咕着。
柳下溪摇头:“凶手不会这么大意。你注意一下这些灰尘与手痕。看出来了吗?”
小陆仔细地瞧来瞧去,没弄清楚柳下溪让他瞧些什么。
“我示范给你看吧。”柳下溪双手握着栏杆,突然翻身两条腿稳稳地落在栏杆外,对着小陆弯了弯嘴角。
“你是说吴女士自己翻过栏杆的?”
“她穿着高跟鞋,腿比我细可以卡进栏杆的间隙里,卡在这里的话刚好跟她腿部的擦伤相一致……有一个人站在室内跟她说话……然后,吴女士蹲下身来想从这里爬回自己的阳台去,可惜失手了,直接摔到地面。”
“怎么会这样?!就算我们找到这个人也无法定罪啊。吴女士为什么要从这里爬回自家的阳台?很危险啊。”
“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逼她,她为了逃命打算从这里逃回自己的阳台;二是她威胁对方答应她的条件,否则就跳楼。”柳下溪翻身回落到阳台上,这个动作他做起来简单,身手不好的人却容易掉下楼去。
“她的死只能以失手堕楼来结案了。”小陆叹了一口气。
“我们需要找出当时在现场的神秘人,查出她死前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死是否跟李囡囡的案子有联系。小陆,你先别对外宣布她的死因。我们一口咬定她可能被人推下楼,寻找谋杀她的真凶,看能不能把知情人逼出来……你把吴女士的案子先放一放,手上的资料交给朱玲,让她去调查吴女士下午出门之后到过一些什么地方,跟谁接触过……。”柳下溪看了一下表,快九点了。
“吴女士的死因连朱玲也不说吗?”
“今晚先瞒着她,明天回局里再说。时间不早了,约专家修电脑的时间快到了……我现在去李囡囡家,你找到保全小林之后带他去李家。”
“好。我马上去。”
两人进了电梯,柳下溪的目光扫过电梯里的摄像头,心里一动,手指立即按了六楼的键。
“你要去吴女士家?”小陆问。
柳下溪点头:“你先走,我还有点事。”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六楼。
吴女士家的门口有两名民警认真守着,柳下溪没有进去,直接敲响了隔壁邻居家的门。
保姆开门见他,很意外。
“我有点事拜托您。”柳下溪把保姆请到楼梯口,对她低语了一阵。
保姆连连点头:“行,这事我一定给办好。我今晚不睡觉,守在门口。”
“辛苦您了。”
“没事,还没做农活辛苦。”
“等案子破了,一定给您记一功。”
“别客气,警民合作是应该的。”保姆呵呵笑道。
柳下溪心情变好了,轻快地迈着大步走进了电梯。
“柳大哥让我锁好门是什么意思?难道柳大哥认为有人会偷偷进来?”邹清荷并没听柳下溪的话把门锁好。他虚掩着门,躲在门后静听外边的动静……全神贯注地等待猎物上门。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挪动过步子。来来往往都是隔壁家的人……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走廊里静悄悄的。
他高涨的情绪逐渐恢复到正常的温度,大脑开始迅速转动:谁跳楼了?为什么跳楼?死了没有?出现新的案件,柳大哥还会来这儿吗?
回过头看着客厅,交错的镜面把他的身影分离成各种形态,怪碜人的……为什么要装修成这个样子?屋主是被什么给吓死的?这屋子里有什么古怪?她的死是情杀还是灭口?太多疑问了。
自己该做些什么?
邹清荷刚把门锁好,有人一边敲门一边按门铃。从窥视孔往外看,是柳大哥哩。他连忙打开了门。
柳下溪身边还有一位年轻人,白衫衣黑裤子脚下一双球鞋,不高,人微胖,挎着一个超大的帆布包。淡眉细眼,看上去总觉得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