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我小心的看了看父皇的神色,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不过那双眸子里的伤痛隐隐约约还是看得出来,继而接着说着:“母后带着一颗破了口子的心,急急赶到昭明宫来看望父皇,何耐却被人拦下,当时的气愤之意想必父皇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下旨杀害幕羽也是明智无意的吗?”凌浩天嘴角的弧线渐渐消失,威严的气势慢慢沁透了出来。
我摇摇头:“儿臣没想辩解什么,父皇要怪儿臣杀他儿臣也不会否认,”我看着那个端坐在豪华椅子上的男人问道:“儿臣忽然很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凌浩天笑了起来,好象就等着我问这个问题似的,笑容过后又正色的说:“朕也很好奇,最后为什么是你,朕要找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你——凌雨颀才对。”
我不可自知的挠了一下头,说:“谁知道呢?也许天意如此吧,”对上父皇的眼神我再次问道:“父皇想找的人是谁?”
凌浩天一双黑眸变得更加深邃,让人看不透:“东隋国派出大量的精兵暗中来到我国,这是在朕诈病之前的事了,想必你也从皇后或凌烈那里听说过了,这其中为他们牵线搭桥的人,就在苍澜国的内部。朕演这出戏也是想引蛇出洞,看清楚是谁在朕面前一副模样,背后又是另一副相貌。请君入瓮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请君入瓮”时,脸上不由得抽了一下:“父皇觉得儿臣就是您要找的那个人吗?”
“五岁,上学之际,出言不逊,得罪夫子,罚闭门思过数月;六岁,与下人胡闹,将年值九岁的凌挚推入湖中,害其几欲丧命,害得皇后几番苦求,才免了你的重罪,只罚你一年不许出奇轩宫;时值八岁,恋上护部侍郎之子——谢流玉,为他与人大大出手,更显出性子里的恣意跋扈,任性妄为。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因为那谢流玉性情孤高,不钟情与你,又不喜欢任人摆布,而且对那些‘断袖’更是不屑,一次与你大吵一架后,你居然想不开,服毒自尽,还好下人发现的早,救回了一条命,要不然……”
凌浩天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我的脸色一眼,见我面上没有什么起伏,接着道:“让朕没想到的是那个玩劣异常的七殿下,居然也会为情自杀。不过,听说当太医将你救活之后,你却谢绝了皇后给你的安排,将谢流玉给赶了回去。是因为伤透了心吗?不管如何,自从你大病一场后,脾气虽然还是那么嚣张跋扈,可是性子却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呢。雨颀自己知道原因吗?”
“如果儿臣说,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关系吗?”蓦地听父皇说起以前小时侯的事情,可能是没有感同身受,所以听起来淡淡的,没有多少不一样的情绪。关于谢流玉的事,我真的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也许我恨他,但我不会去害他,否则以前的‘雨颀’是会伤心的。
“哀莫大于心死吗?”凌浩天支起下巴,喃喃地说着:“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这句话,雨颀还记得吗?”
听完他的话,我脸上一阵惨白,为什么我想要相信的人,总是不能够让我相信呢?先是母后、凌烈哥哥,现在居然还多出了一个左翔,虽然我开始一直是对他有所防范,可是为什么要到我刚刚完全相信他的时候,却被他,狠狠地在心口刺了一刀呢。被人欺骗的感觉,真TMD不好受。
我惨笑一声说:“原来左翔也是父皇的人啊。”
凌浩天道:“这个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
我点点头:“嗯,在父皇第一次选他给儿臣当伴读的时候就知道了。”
凌浩天好些好笑的问:“既然知道了,为何现在好象还一副被骗的样子?”
我抬起眼,自嘲的说:“只是一不小心忘记了,不过现在知道了,还不算太晚。”
凌浩天看着我,知道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讪讪地道:“既然左翔是父皇的人,想必左威成也一定是父皇的人吧,父皇明地里是将这次行刺的事情推倒左威成身上,并且将他软禁起来,其实是想让他躲过这场纷争吧?皇上遇刺,卧病在床,朝中大臣惊恐,纷纷拉帮结派想保护好自己的地位,其中的阿谀我诈,明争暗斗,肯定会损失到一些人。父皇顾及左威成年老体弱经不起这场风雨,所以才将他暗地里保护起来。同时没有了左相在朝堂上的镇压,那些个大臣更是肆无忌惮,父皇也想从这件事中来分清楚,每个人的心思和每个人所代表的利益吧……”
说到这里,我被父皇的拍手声打断了:“不愧是朕的儿子,果然聪明无比。”随即他放下手掌搁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说:“既然你如此聪明,那又为何会陷入朕布的这个局呢?”
我对父皇嫣然一笑:“这也是拜父皇所赐啊,父皇联合了那么多的人来演这出戏,想不入局都很难啊。不过更是墨湘误导了儿臣,他不该对儿臣言听计从,让儿臣以为他是一个受害者。儿臣曾想过他是一个棋子,是受人指示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过儿臣没想到的是,墨湘居然是父皇的棋子。本以为他是东隋国派来的。”
凌浩天眼中精芒闪烁:“朕虽不知道墨湘和你说了什么,不过,他的确是朕安排的一个暗棋,很好的帮朕完成了这场戏。没有他的提示,是没有人能有这个胆子敢闯到昭明宫来的。不过雨颀你也很精明了,能算计到这里,这点头脑和朕很像。”
我脸上冷了几分道:“谢父皇夸奖,不过儿臣现在对自己只有一个告戒了。”
凌浩天有些好奇的问:“说来听听。”
我深吸几口气,再慢慢吐了出来道:“谨慎择友。”
我的话好象惹得父皇很开心似的,他坐在椅子上开怀大笑起来,之后再对我说:“雨颀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帝王,是不需要朋友的,因为坐上了那个位子后,其他的人对我来说,只有有用有利和无用无利之分,更本谈不上会有什么朋友,你明白吗?”
我向父皇一辑道:“儿臣当然明白。”
凌浩天说:“你知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圣上,全天下都在看着他,寄希望与他。谁都知道什么样的君主是理想的,惟独他不知道;谁都知道怎么建立一个完美的国家,惟独他做不完美。每个人都可以私爱自己的亲眷,惟独他不可以;每个人都可以怨恨知道厌恶的人,惟独他不能。
“都说父皇当时受墨湘媚惑,从此之后对朝事再也不理睬,儿臣开始也觉得是墨湘诱主,罪不可赦,但是刚刚儿臣想通了,也明白了,墨湘只不过是个借口,是个挡箭牌而已。”说到这里,我的心口微微的痛了一下,很轻,但是很痛:“后供三千粉黛,英明如父皇,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墨湘,而疏忽了她们,更疏忽了她们的利益。所以一切都不过是父皇上演的戏。”
我抬起眼睛,面上带着哀伤的神情问道:“父皇忍心将母后和哥哥都算计进去吗?”
父皇面上一直冷漠沉静的神情,忽然像月亮一样,被天狗咬出了一大块缺口,只是太久以来的性格,让他在很快的时间里,将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常,让人以为刚刚只不过是自己看错的幻觉,不过我知道,我没眼花,也没看错。父皇对皇后或者对凌烈哥哥还是有感情的,相对与权势来说,就显得那么渺小了。
恢复到平常的神色后,父皇开口问我道:“雨颀,你老实的告诉朕,你有没有想代替凌烈坐上他现在的位子?”
是试探?还是真心?到了现在我有些迷茫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我吞进肚里,在心上绕了几圈后,按着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雨颀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也更没有想过要代替凌烈哥哥,凌烈就是凌烈,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当凌烈。雨颀想这也是母后所希望的吧。”
凌浩天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大却透出深邃智慧,并且又毫无争斗之心的小儿子,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他知道,皇后处处压制着雨颀,不让他学习,不让他接触到政事,不教他为君的道理,同时又给予了他无尽的偏爱和宠腻,为了就是希望他不学无术,无法和凌烈争夺皇储之位。自己知道后,虽然对皇后的方法不很认同,不过能在将来少一些血雨纷争也是好的,于是顺从了皇后的意思,对雨颀放松了管教,任他在皇宫里恣意闹事也不过分追究,使得凌挚对雨颀独来的专宠很是生气,从此以后,和雨颀势同水火,相互之间的争论也是没有停歇过。
现在想来,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现在看到的雨颀分明就是一块未尽雕凿的璞玉,稍稍用心栽培的话,一定会大放光彩。
可是,现在还来得急吗?已经很晚了吧。
凌浩天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对着与凌烈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问道:“雨颀,你以后会对凌烈忠心吗?”
有丝诧异的望着父皇,心里思忖着,父皇的意思是说,以后这个天下是会交托到凌烈哥哥的手上,而不是另外来的凌挚凌什么的手上?想到母后和凌烈哥哥所担忧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下了,凌烈哥哥以后就是苍澜王是铁定的事实了,想到这里心下一阵开心,欣欣然的笑着回答道:“凌雨颀在父皇面前起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凌雨颀将永远对凌烈哥哥忠心不二,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凌浩天慢慢的舒了一口气,看着雨颀澄静的眼眸,看着他与无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心底的五味慢慢在心里翻转着,有时候,甘甜多于苦涩,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哀愁大于幸福。
凌浩天一招手,被我忽视了很久,一直很安静站在我背后的幕羽将我的双手擒住,反扭在背后,压制住我的所有动作。我安静的让他在我身上为所欲为。
凌浩天终于从那个高椅上走了下来,稳稳的走到我的面前,从上而下的注视着我。我对上他黑夜一般的眸子,里面太深了,深到可以将自己摔的粉身碎骨,于是移开目光。忽然发现几个月不见的父皇,面上也有了些隐藏的憔悴,面色也没有先前那么红润了,暗暗的透出一丝丝青色来。想到他这几个月精心布的局,为的就是抓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心里长叹一声。
“颀儿好象一点都不吃惊?”凌浩天瞅了一眼幕羽,再看看我:“不问朕这是要做什么吗?”
我讪讪地笑道:“儿臣刚才已经吃惊过了,现在就不用了。儿臣违背父皇的旨意,夜探昭明宫,原先就是一个死罪,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奇怪。”
凌浩天呵呵一笑:“你怎么知道朕会饶恕你的死罪呢?”
我正色的对上他的眼睛:“因为你是我父皇,我是你儿子。”
显然被我的话说得楞住了,凌浩天脸色一暗,马上又转为晴天:“朕精心布了局抓人,你私自夜闯昭明宫,又刚好被朕抓住,这个罪名你不想背也不行了。不过从刚才你就没有为自己辩解过,是因为你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还是对朕太放心了,觉得朕不会杀你?”
我低头一笑,弯起眼睛道:“父皇的心思,儿臣不敢随意猜测。不过儿臣也学会了一件事,对自己来说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绝对不会让他埋没掉,即使再恨他,再讨厌他。”
凌浩天仰天大笑:“颀儿,你这个道理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对他眨眨眼睛,调皮的说:“刚才。”
凌浩天点了点头,笑意不减,对着幕羽说道:“带下去。”
手腕被幕羽用力一扭,身子被他用力一推,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路过父皇身边的时候我转头对他说道:“天牢我可是不去的,因为我至少还是个皇子。”
凌浩天摸着下巴,眼睛里一闪一闪的问我:“那颀儿想去哪里?”
我转转眼珠,想了想说:“我要一个有暖暖的被子,有温暖的火炉,有精致的书桌,有薰的芬芳的床的房子。嗯,最好再找个人来伺候我。”
凌浩天裂开嘴角笑道:“你都不问朕要关你多久吗?”
被幕羽扭着手腕生痛,我稍稍挣扎了下说:“我问了,父皇会将时间减少一半吗?”
凌浩天道:“当然不能。”
我瘪瘪嘴说:“那我为什么要问?”
凌浩天说:“至少你有些准备。”
我轻笑道:“准备什么?死吗?”
看父皇有些黯然的表情,我转回了头,向门外漆黑的冬夜走去:“我是你儿子,你知道的,你是我唯一的父皇,我虽不是你唯一的儿子,不过,你还是不会杀我的。”
双脚踏进有些湿润的泥里,嗅着略带寒气的树叶的清腻气味,这个不平常的冬夜,却像平常的样子一样,依旧寂静无声,夜凉如水。万籁寂静的夜空,我胸口里的心跳声,像山洞里一滴钟乳石上的水,轻盈的滴入寒潭,清脆且清晰。
回过眸子,看着站在灯火阑珊处的父皇,心里黯然的情愫一闪而过,夜空中的宫殿,像黑色的牢笼,锁住的是你,还是我?
即使你一身金黄,我一身漆黑,谁的心里才是那永远的清明。那份恰意,是给了你还是给了我?
是我将自己推进了无底的黑暗,还是你将自己推进了绝望的深渊?
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你又体会了多深?
不知道每次午夜梦回,你会不会怨?
恨自己为何生在帝王家?
恨吗?
也许吧……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
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挂晴空……
第二十六章 寒冬囚禁
父皇果然还是我的父皇,就算我那样对他出言不逊,他还是为我准备好了精致的牢笼。嗯,是的,牢笼。
一个不大的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所提到的东西全部都有预备,连那个我要的来服侍我的人都有。真的是对我很好,只是不能出去。门口派二十个武功高强而且绝对铁面无私的护卫来看守着,无论我在里面怎么嘻吵打闹,绝对绝对不会往门内看上一眼,只有每天定时的三餐会让小单子端过来,之后小单子就低着头,不管我怎么和他说话都不理会我了。
我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薰过香的被子,将脸大半的掩在被子里,露出眼睛看着这间房子里唯一的光线来源——西面墙上的窗户。
这个房间在皇宫的深处,四周都种满了林木花草,若不刻意去观察,绝对很难在一大片树林里发现这么个小小不起眼的房子。听说这个原先是花匠的房子,只是时间长了后来就没有人住了。现在将我关在这个地方,是想监禁我吧,只是不知道会关多久,最不好的情况,大概就是一辈子。
在这里,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住在西苑的紫渊,遭遇不同,可是处境却是一样的。忽然觉得很好笑,一个是苍澜的七皇子,一个是苍澜王的男宠,任人如何去想,都是两个极端的存在。可是一个因为犯上被皇帝给囚禁到深苑,而另一个因为失宠被皇帝给送入冷宫,相同的一点就是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渴望蓝天,却飞不高。
想起了紫渊,很自然的就想到了西苑外面的那片金桂林。花已谢,雨已落,朝朝暮暮人且忧。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坐在桂花树下,喝酒赏花的时光,也许很难了吧。
看着窗外还绿着的树,只有点点白雪飘在枝头上,像白色的鸟,给沉静许久的静默林子,带来了一点儿的灵动。浓密的树林遮住了我眺望远方的视线,除了绿色,就只剩下了雪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