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冯蘅还是听出来了,黄药师此刻在笑他,虽然并没有笑出来。
冯蘅,“你也不用撒的这么明显。”又咳了两声,一会回去得多喝点茶,嗓子干了,要不怎么老咳呢?
黄药师,“你是不是去洗洗脸。”
冯蘅,“不去。”
黄药师,“脸脏了。”
冯蘅,“不去。”一分钟以后,“你说我脸脏了?”
黄药师,“是。”
冯蘅摸着自己脸上的土,很疑惑,“我都没用手接触地面,怎么就脏了呢?”
黄药师,“我也想知道。”
第二十三章:桃花岛记事(三)
黄药师就连锄地翻土都给人一种风采绝世的感觉,衣袂翻动不占微尘,额上一滴汗都没有,冯蘅瞅瞅自己衣摆上的土,不得不承认,看黄药师锄地是一种享受。
一开始,冯蘅还尽责的锄地,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看黄药师锄地比自己锄地有意思多了,到后来他干脆把锄地的活都交给黄药师,自己回屋把放种子的袋子都找出来挂在腰间,整整挂了一圈,身形又臃肿起来。
带着自己的新形象,冯蘅特地在黄药师面前转了一圈,黄药师看了看,没说话,低头继续锄地。
冯蘅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解下种子开始分类,红果和黄瓜是必种的,因为可以生吃,什么时候不想做饭了,摘一个洗洗就能顶一顿饭,不饿的时候当水果,便宜又实惠,还是自己种的,没农药,信得过。
白叶也要种,他喜欢吃,荞菜、柏菜、豆角、土豆,数数一共有七种,荞菜、黄瓜和红果属于好养活的,不要求水土质量,白叶和柏菜喜欢水,剩下豆角和土豆属性不明,都是家常菜,估计也好养活。
粗略的分了三大类,冯蘅开始播种,把属性相同的种到一起,方便以后节省照料时间。
按照黄药师教的,埋种要不高不低,高了容易被风吹走,低了菜长不出来,底下还得留比较厚的熟土给根部,人有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技术,连农业也是,技术、经验、辛苦,一个也不落。
冯蘅心情甚好,改哼歌为吟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吟完还抬头看看天,被太阳晃的睁不开眼,真应景,可不是日当午了么。
冯蘅,“这首诗怎么样。”
黄药师,“通俗易懂。”
冯蘅,“不是我写的。”
黄药师,“我知道。”
冯蘅,“你怎么知道。”
黄药师,“你写不出来。”
冯蘅默默的蹲下继续埋种子,黄药师的说话方式真温和啊,没说“你没那水平。”真给面子啊。
很快他就赶上了黄药师锄地的速度,黄药师锄好一片地,他就放几个种子,他闲不住,开始拉家常。
冯蘅,“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黄药师,“没有。”
冯蘅,“有没有特别喜欢喝的东西?”
黄药师,“茶!”
冯蘅心里美滋滋的,“那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喝露水茶?”
黄药师停了停,“嗯。”他锄地的任务完成了,桃花岛算是自然环境,而且只住了他们两个人,不需要拢田埂。
冯蘅也埋好最后一颗种子,把袋子重新寄回腰上回屋直奔厨房,还有一罐露水,是他昨天接的,露水这东西真不是每天喝的起的,每天喝就意味着每天得接,冯蘅很容易不耐烦,可是还是坚持下来了,坚持的动力是水珠里黄药师清淡的脸。
黄药师是个很细心的人,看起来漫不经心,可是什么都记在心里,不知道从哪天起,冯蘅打着哈欠出门接晨露的时候,黄药师也加入了,一人一罐,以往沉闷的行动因为他的加入生动起来,不但生动了,还多了点浪漫的味道,他们现在接的是草地上的晨露,将来桃花开了再接花瓣上的,不知道喝起来会不会有股桃花香。
意识到自己有点花痴,冯蘅甩甩头找到耙子、笤帚和水桶,他想学左三一样把这些工具放到屋后,这样才像个农家的样子,取用也方便一点。
走到门口,又抱着这些工具回到仓储室,他想到日晒雨淋,想到空气氧化,不管是坏了还是脏了,这些工具都得长期维护清洗,他不像左二,没那个技术,也没那个耐心。
可是放回去又不甘心,工具坏了完全可以买一把新的,虽然有点浪费,但是黄家有钱,不会在乎那点小开销,连他自己都有七十两银子,不过不能动,这是他买菜园的钱,办菜园是他自己的事,不能用黄药师的钱,虽说这七十两也是黄药师给的,但冯蘅已经把这些钱当成自己的月钱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钱是他自己赚的。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在黄药师拿进来一个已经洗干净的锄头时做了决定,他把那些工具都留在了仓储室。
吃过午饭,冯蘅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早晨被摘光的那几棵桃树光秃秃的,没有花瓣做衬,树干绝对说不上好看,他却看的入了神,因为黄药师正在树下认真的看树枝,于是他也想看看树枝有什么好看的,小粉红和他一样在窗台上立着,尾巴着地。
这么一看,还真的被冯蘅看出点问题来,黄药师说过水桃一摘就会重新开始十个月的花期,现在刚刚摘了一天不到,当然不可能马上开花,但是二十天以后呢,二十天以后左家兄弟才来,大规模的摘桃行动刚刚开始,这几株桃树就已经红粉满枝头了,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冯蘅看着黄药师自言自语,“小粉红,这几株桃树开花开的早,会不会结果也结的早呢,十个月的花期,这几株比别的早了大半个月,我们明年是不是能早点吃到水桃了?小粉红……你这只知道睡觉的毒蛇……”
小粉红不知道什么时候盘在他手腕上睡着了,不远处,黄药师回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冯蘅站在门口把自己刚才说给小粉红的话又说了一遍。
黄药师,“水桃不会独自开花,一开就是整个桃花林。”
冯蘅,“噢,群居植物。”又被科普了。
黄药师难得的接了句话,“差不多,字练习的怎么样了?”
冯蘅立刻垮下脸,“简单的都会写了,难的还要看着书临摹。”有一点他没说,他已经能做到模仿黄药师的字体六七分像,其实现在也算是他的字体了,黄药师的字是他唯一的学习样板,越练越像,如果古代人也有签名的说法的话,他相信不久的将来,他的字足够以假乱真。
黄药师,“下午练字。”
来到桃花岛第二天,冯蘅的练字生活继续开始,黄药师的本意是每天练习一整日,后来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改成每日上午或者下午练习,其他时间是自由的。
冯蘅很会利用自己的自由时间,练字已经静了半天,剩下的半天就一直动着,他亏待不了自己的嘴,有时候摘点桃子做水果拼盘,虽然只有一种水果,有时候带着小粉红去钓鱼,回来切块拌点粉面炸鱼,最后撒点盐再倒一壶茶就是简单的下午茶。
到了第三天,天上下起蒙蒙细雨,雨丝连绵不断的撒进土壤中,像极细的绣花针,润物细无声,在这种天气下,两人一蛇都没有出去,冯蘅早上练完字,下午切了点桃子无事可干,就从书架上拿了本书躺在竹炕上看。
线装书、毛笔字,竖体排版,黑蓝色封皮上写着书名《幼学杂记》,冯蘅想起他那个时空的《幼学琼林》,据说很多作者会亲手在封皮上写书名,这本不知道是不是,作者叫秋卧,一看就是笔名,手写体,字还不错,不过没有黄药师的好看。
冯蘅耐着性子看了几页,讲的是作者求学过程中遇到的琐事,秋卧的笔触很幽默,他越看越感兴趣,竟然慢慢的看进去了,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下午,书不算厚,但是诙谐,诙谐中带着温馨,冯蘅置身其中,跟着作者一起捣乱、游玩、背书,直到看完还有点意犹未尽。
最难得的是,整本书看下来,居然没有遇到不认识的字,这很难得,冯蘅很感动,此书瞬间荣升他最喜欢的书排行榜第一。
外面还在下雨,人说淫雨霏霏指的就是这种雨,轻易停不了,还到处飘,让人觉得到哪都是雨,冯蘅去书架放书,顺便又找了一本,看了几页,才发现此书类似于这个时空的《论语》,看了几眼就累了,眼皮沉沉的想睡觉,他果然是没有学习圣贤思想的细胞。
冯蘅放下书,看到黄药师还在书桌前看账本,他来时带了几个账本,已经看了一下午,冯蘅凑过去看了几眼,眨眨眼,这一对比,他突然觉得《论语》好看了。
黄药师也累了,靠在椅背上休息,冯蘅凑近帮他捏肩膀,其实黄家的账本已经很简明了,竖排是日期,横排是货物名称,日期和名称交错的地方是进货数量和质量评级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标记,思想很先进,但是这么做就导致账本很宽,因为货物多,看的时间一长就容易眼酸。
黄药师闭上的眼睛半睁开,睫毛墨黑,烟波缭绕,冯蘅又醉了。
冯蘅,“你想说什么?”
“谢……”黄药师的视线向下,“你压着小粉红了。”
冯蘅低头一看,小粉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在愤怒的用头顶他……
第二十四章:桃花岛记事(四)
没几天,屋后的蔬菜就冒了苗,有的早有的晚,参差不齐,冯蘅每天到屋后看好几次,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新苗刚出,冯蘅能做的事不多,就在屋内浇浇盆栽做做饭打发时间,那竹子盆栽被他照顾的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第七天头上,从深宅带过来的蔬菜吃完了,他耐着性子练了一上午的字,到了中午冯蘅检查了厨房隔间之后,决定去深宅偷菜,他鬼鬼祟祟的躲到屋后,意念刚动,身后传来黄药师的声音,“带点红果回来。”
几秒钟后,冯蘅站在空无一人的深宅心有戚戚然,人吓人真是吓死人啊,尤其是正常人吓一个准备做贼的人,效果能翻好几倍。
冯蘅摸摸明显跳快的心脏,扫视四周,深宅有人的时候确实静谧,没人了就不只是静谧了,非常安静,安静的有点可怕。
高大茂盛的树木造成浓重的阴影,随着不甚明显的风,不甚明显的晃动,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咕唧咕唧的声音,后院隐约有鱼跳动的声音,啪,啪,啪,平时听着有几分情趣,现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在这一特定的场景中,冯蘅领会了物是人非的另一层含义,此时,这个词带给他的不是伤感,是紧张。
冯蘅缩了缩脖子,快速寻找红果,这一看他才想到深宅已经有七八天没人住,植物也快扛不住了,好在这里树木苍翠,日晒不浓,否则早蔫了。
他快速摘了几个红果,又顺了几把荞菜,卷好包袱裹在身上,这地方没人果然慎得慌,左三的水桶就在角落里,装满了水,冯蘅看着干硬的地面,最终决定浇点水。
刚刚走了一步,冯蘅停下了,出于本能,他感到身后有人,他现在天人交战,回头还是不回头?是贼还是鬼?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冯蘅一惊一乍的跳起来,“鬼啊!”
身后的人抱住他,熟悉的气息淹没了他的呼吸,黄药师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胆子这么小。”
冯蘅没好气的说:“换你试试,一个人啊,树林里指不定有什么蛇虫鼠蚁的,强盗摸进来的几率也不是没有啊,我来的时候没带小粉红,没打手啊,多危险……”他到现在心跳还在加速中。
某人找理由撇清胆子小的嫌疑,就是不提刚才喊的鬼,黄药师也不提,简单的噢了一声,算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冯蘅别扭起来,黄药师的纵容越发让他觉得不好意思,扭了两下,发现自己还在黄药师怀里,又跳起来,“男男授受不亲。”
黄药师很干脆的放开手往墙角走,冯蘅马上跟着,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忏悔,“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呢是……我们不是还没成亲嘛,成亲以后再……”
听了这话,黄药师回头,冯蘅窘的想哭,这话怎么听着有逼婚的意思。
黄药师舀了一瓢水浇到地里,“你很急?”
“不,不急。”冯蘅欲哭无泪,入乡随俗,他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对自己做人老婆的命运已经默认,他现在纠结的是孩子的问题,很惆怅,但这确实是个问题,可他已经没勇气问了。
黄药师,“太爷在测日子。”
冯蘅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黄药师的意思是太爷在测他们成亲的吉日,尴尬的咳了咳,“不急,不急。”说完也找了一个水瓢和黄药师一左一右浇地。
没有现代化的喷水技术,浇水就成了一个纯粹体力的活,前院比后院宽阔许多,两个人打了五桶水才够,冯蘅有做菜园的打算,既然是园子,一定很大,这么个灌溉法得多大的劳动量,他暗暗决定回去以后要到黄药师的果园里看看。
有了黄药师,浇水就成了一个比较享受的活动,最重要的是,冯蘅不害怕了,他怕鬼的习惯从小就有,一直持续到现在,小时候奶奶跟他说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那时候他不明白,后来明白了也还是怕鬼,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人嘛,害怕未知的事物,这很正常。
快浇完的时候,冯蘅去后院捞了两条鱼,再走到前院,黄药师已经在等他了,手里还拿着一把荞菜,冯蘅知道这把荞菜肯定是这一堆菜里面最好的,黄药师吃菜无所谓,可不知为何,他挑菜很精准,绝对质量上乘口感清脆。
他走过去拉住黄药师的手,黄药师低头和他相视一笑,周围的环境就变成了桃花岛。
冯蘅走之前是在一棵树下,回来还在那棵树下,他随手摘了个水桃正要吃,桃子冷不防上立起一个粉红色的小东西和他大眼瞪小眼,小东西的黄金竖瞳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冯蘅汗,“小粉红,怎么哪都有你?”
黄药师给他解下包袱拿在自己手里,“它在等我们。”
仔细看看,水桃真的没有被咬过的痕迹,说明小粉红真的是在树上等他们,冯蘅很高兴,“真乖,晚上给你吃鱼。”
小粉红听懂了,乖巧的爬到冯蘅手腕上,它已经吃了好几个晚上的桃子,中午也很少见荤腥,正是馋了。
看着明显变乖的小粉红,冯蘅突生疑问,这家伙该不会遇见他的时候才刚出生没多久吧,否则在这一点荤腥都没有的岛上它是怎么活下来的,想到这个,小粉红的来源就成了一个问题,譬如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而小粉红再有灵性也不可能开口告诉他。
不论小粉红是怎么来的,它总归在认主之前吃了很多苦,没得吃,没得喝,冯蘅心软了,手里只有两条鱼,他和黄药师少吃点就行了,多给小粉红留点。
有时候,人们在生活中观察所学的经验是很重要的,比如小粉红每日清晨都爱在水盆里游来游去算是洗脸,这说明小粉红会游泳,比如小粉红能吃鱼,再比如桃花岛周围就是大海,海中有无限的资源,这个经验,冯蘅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冯蘅这一心软就软了两天,第二天又拖着黄药师去钓鱼,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不敢再在旁边打扰,事先准备了一堆水桃,边吃边钓,结果出乎意料的钓了一条,还是条大鱼,虽然不及黄药师数量多,但是有这一条已经足够他自鸣得意了,小粉红也跟着他得意。
后来实在没耐心,水桃又被他和小粉红吃完了,冯蘅就在沙滩上捡牡蛎,这东西如果有调料的话还是很美味的,自从黄药师来了之后,他还没用调料烹调过牡蛎,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多捡点放桶里带回去和鱼一起养着,够他们吃两三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