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笑随之翻身上马,熟练的动作再次引来白青隐侧目,不过他不急著知道原因,他相信以後有的是时间。
两人於是策马,一前一後前去与队伍会合。
约莫一刻锺後,他们才在苏州城外十里地的地方与队伍汇合。
这时已经是傍晚,一行人为了能在戌时赶到村庄借宿,不得不加快行程,不敢再拖拖拉拉。
也因为如此,一路上,尽管长笑与白青隐总是策马同行,却几乎没有说上一句话。
然而因为途中耽误了一些时间的关系,他们仍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才到达他们要借住的村庄。这时已经是夜
深人静,好在白青隐与其中一户人家是熟识,他们才没有被已经睡下的主人拒绝,还得到了热情的招待。
简单的吃过一些食物,随便漱洗一下後,主人的一句话让长笑蹙紧了眉头。
原来他们人太多,而房间只有两间,下人们可以同挤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白青隐与长笑就必须要住在一块了。
坐在椅子上的长笑沈思片刻後,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白青隐动作更快地拉住了他。
「我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客栈。」甩开他的手,长笑平静地答道。
闻言,白青隐不禁一笑:「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根本就没有客栈。」
长笑无语,却不甘心放弃:「那我去借住别人家总可以吧?」
「你想想现在都什麽时候了?」白青隐抱住双臂,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觉得有人会在三更半夜让一个陌生人到自己
家住吗?」
长笑想反驳,但左思右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便拉下了一张脸,坐回椅子上。
「那我今晚不睡了。」
白青隐看著他摇摇头,然後猛地拉起没有防备的他,朝他们今晚要住的屋里走去。
「你干什麽?!」
长笑瞪大眼,恼怒地盯住他。
「睡觉啊,还能干什麽。」
「我不要……」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白青隐斜视他,「是男人就不要像个女人似的使小性子。」
被这麽说後,长笑不再吵闹,但用力甩开白青隐的手後,他仍然一副不肯跟他去睡的倔强模样。
看著他这样,白青隐不由得沈默,须臾之後,他沈声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麽的。今晚最好睡好一点
,明天的行程比今天辛苦得多,如果休息不够,会很累的。」
说完之後,白青隐上前一步,再次拉起他的手臂,这次,他没有再抵抗,沈静柔顺地任由白青隐带他进屋。
房间只有一间,床只有一张,长笑站在床前发呆,不久後感觉身後有动静,他惊慌地转身去看时,眼睛微微瞪大。
他看到不知从何处找来被铺的白青隐在地面上铺了一张临时的床。
把床铺铺好後,白青隐对仍然站著发呆的人说:「夜已经深了,快点睡吧。」
说完後,他不再理会他,兀自脱下外套,钻到被铺里盖好被单後,闭上眼睛先睡了。
站在原地,傻傻地看了一会阖上双眼的人,长笑才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後小心翼翼越过睡在地上的白青隐
,吹熄桌子上点燃的油灯,借著窗外微弱的夜光,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坐下,静静凝望睡在地板上的人。
不知过了何时,他才坐到床上,展开叠放在床里头的棉被盖在身上後,躺到了床上,眼睛却一直没有闭上。望著灰暗
的床顶,他幽深的眼睛之中深藏著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情感。
从孟婆手中接过忘川之水熬成的茶,静静低头凝望,一张哀愁的脸倒影在清澈的水中。
是时候了。
谁的声音低低缓缓响起,抬起头涩涩一笑,他举高手中茶杯,却不饮,倾杯倒出杯中茶──
不要做让你後悔的事。
低沈而伤悲的声音响起,他抬头,震惊地看著自己居然就站在前方,一脸悲痛。
不喝,你将承受加倍的痛苦。
前世的痛今生的悲,足以令你生不如死。
忘川之水让你忘的除了情感,还有痛苦。
面前的自己消失了,他回过神来,却发现杯中水已经倾空──
时辰到了。
一句沙哑的声音传来,他顿时被无数只手拽入无底深渊,他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那张他回首凝望了数千年的脸庞近在眼前,却不是喜悦,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生不如死!
他後悔了,然,已经於事无补。
违背神的旨意的下场,是令自己更痛苦。
千年不过一刹,以为倒掉忘川之水,可以还愿,然而赢来却是一日千年的苦悲。
他有名长笑,名字却像个讽刺,终其永生,他不会真正的笑。
原本只是没有尘缘的烛台精,爱上不该爱的人,本身就是孽,能得三生却还倒掉孟婆茶,於是错上加错。
就算想竭力弥补,把记忆摈除於外当真正的长笑,但那份已经沈淀了千年的情感又岂是说能沈默就能沈默的。
压抑,只不过是让心情更加沈重,明明痴恋的人就近在眼前,但却不能碰不能诉说心中的情感,是何等悲惨、绝望?
只不过是一次再也压抑不住的放纵,却被发现,想想还真是可悲,还因此被威胁了。
非但如此,这个人还是他这一生的姐夫,在那个黑暗的夜晚,说,原本要娶的人,是他才对……
可笑到想哭。
然而接下来,他应该怎麽做呢?
看得出来,凝霜对自己丈夫有著深刻的情感,而她又是他这一世的亲人,他应该为她做些什麽。
或许,让白青隐忘记他而接受她,是最好的选择。
他此刻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完全没有能力去做什麽,但他能够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那便是,消失。
13
白青隐一觉醒来,最先去看的是距离不远的床铺,然,在看到平整得仿佛没有变动过的床铺,他顿时心急地走出屋外
,四处找寻。但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问过早起的主人,说根本没有看到有人离开,这下,白青隐更是心急如焚,他到下人住的屋子里叫醒所有人後,吩咐
他们立刻到附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人。
就在一行人动身去找人时,他们在距离小镇约一里地的地方找到了正准备走回镇上的长笑。
一见到他,白青隐立刻迎上去,担忧地问:「你去哪里了?」
看到他们一群人行色匆匆地走出来时,长笑便已经微微怔住,待听见他这麽一问,立刻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我只是四处走走。」他淡看了一眼白青隐後,轻声回答。
「那为什麽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
「当时你睡得熟,我不想打扰你。」
「可如果你到处乱跑出了事怎麽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这麽容易出事。」
长笑不急不缓的语气让白青隐蹙起了眉。仿佛他刚才的担心在他眼里根本是多余的。
「不管怎样。」压抑自己突然变得焦躁的心情,白青隐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父亲要好好照顾
你,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我很难向你父亲交代。」
不知道是因为提及了郑其渊还是别的原因,一直对此事不以为然的长笑沈默了。须臾之後,他才轻点头,对白青隐道
:「我知道了,下次去哪儿我会跟你说一声的。」
见提起郑其渊就能让他这麽快妥协,白青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是叫长笑跟他一块回去後,便不再说什麽话了。
长笑跟在白青隐身後,看他坚毅却隐隐泛著落魄气息的身影,一直清澈的眼睛中,裹著一层淡淡的哀伤……
他从来都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因为他的原因,致使很多人陷入苦恼中,包括他在内,也是一名深陷苦海的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阵清风吹来,吹乱的不只是人的发,还有心。
吃过主人为他们准备的早餐後,白青隐一行人又开始上路。
这次,长笑仍然骑马,於是马车便没有人坐了。马车的速度比马略慢,马车也没有人坐,本该是卖给别人或是寄养在
别人家,以保证能够尽快到达目的地。但白青隐没有这麽做,他仍然叫人驾著空著的马车跟他们同行。
长笑不解,却没有直接去询问白青隐,他在刻意冷落白青隐。
在某一次不得不露宿的情况下,他才终於明白了白青隐的苦心。
原来白青隐早就料到了他们会露宿,并且担心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在野外睡不惯,便留下了马车,在他们露宿的
时候让他至少能有个比较舒适的地方睡觉。
不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们第二天醒来准备赶路时,车夫说了这麽一句话:「爷他会留下马车,也是怕少爷您在骑
马骑累了的时候,可以到车里来休息啊。」
听到这些话,长笑坐在马车里久久不说话,望著车外吩咐仆人一些赶路事宜的白青隐,最後,他轻叹了一声。
「你为何要我跟你去京城?」
策马行走在道路上,一路上一直沈寂无语的长笑慢慢跟上在前方带路的白青隐後,忽然向他问道。
白青隐没有立刻回答,先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移回目光直视前方时,才道:「你觉得呢?」
「我臆测出来的结论多了,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正确罢了。」长笑淡然回答。
「那你臆测的结论有几个,不妨说出来听听。」白青隐转头含笑看他。
本来想回答,但看见他有所期待的笑容後,他住了口,淡淡道声:「不说了。」之後,便放慢速度退於白青隐身後。
见状,白青隐双眉一蹙,正待走向他说什麽,不远处忽然传来呼救声,同时听到的还有长笑,他们同时一愣,不由对
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长笑,他拉紧马绳立刻朝呼救的方向赶去,白青隐紧接跟上。
待他们先後到达时,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妇人对著湖面大声呼救,朝湖面看去,他们震惊的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正在水里挣扎,随时有沈到湖底的危险。
长笑第一时间下马,可他的双脚才落地,一个身影已经从他面前掠过消失飞向湖面。
那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已经掠向湖面的白青隐落下没有任何停靠点的湖中,抱住快要无力呼喊的孩童,迅速朝湖岸游
过来。
到此,终於反应过来的长笑立刻前去接应,等到白青隐把孩子抱向他时,他立刻接过孩子轻轻放在湖边,仔细查看孩
子的情况。
在这时,应该是孩子生母的妇人惊慌失措地赶过来把孩子紧紧抱住。
「孩子,我的孩子,你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啊……」妇人一边哭泣一边到处查看孩子有何不对。
还睁著眼睛,只是视线有些溃散的孩子在听到母亲的叫唤之後,终於慢慢回过神来,一看到母亲就在自己身边,便立
刻扯开嗓子扑到母亲怀里大哭。
「娘、娘,我好怕!」
「不怕不怕,现在没事了,什麽事都没有了。」哭得更凶的女人心有余悸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已经上岸的白青隐见孩子没事,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母子俩哭过一阵慢慢平静,这才开始注意到站在面前的两个男子。
妇人抹去脸上的泪,拉著孩子站起来万分感激的向他们两人道谢。
白青隐接受了妇人的道谢,後婉拒了她要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的好意,说他们还要赶路,因此不能多加耽搁。
与妇人孩童道别後,长笑与白青隐走向已经追上他们的队伍。
因为下水救人的白青隐全身都湿透了,而曾经抱住湿淋淋的孩子的长笑身上也湿了一片,於是他们不得不重新换一套
干净的衣物。
拿好要换的衣物,长笑钻进马车里换衣服,等他换好出来时,恰巧看到因为没有外人在,直接在外面换衣服的白青隐
正往身上套上长衫……
原来只是无意的一瞄,正打算移开视线时,长笑被白青隐肩膀上的一个胎记夺去了视线。
他脸色大变地冲上去,把白青隐才穿上的长衫用力扯了下来。
「长笑?」白青隐皱眉纳闷地看向一脸铁青的长笑。
慢慢将目光移到白青隐脸上,长笑难以置信地摇头,全身无力地一步步後退。
「怎麽了?」白青隐见他脸色如此难看,担心地正要靠近他时,死死盯住自己的长笑开口一遍一遍重复:「是你……
是你……」
14
你为何,从不看我一眼?
在他的身後,那个女子用一双含泪的目光痴情的,痛苦地看他。
我是你的妻啊,你的结发妻子啊!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下,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就这样,迈开脚步,离开。
奉父母之命,他不得不娶她,然,他明白他不会爱上她。
娶了她,最後悔的是他自己,他清楚他辜负了她,想尽办法想让她离开,可不管几次她都坚强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用温柔的坚定的目光痴痴望他,倔强地说道:「夫君,我不离开,永远不离开。因为奴家身心都许予你了呀。」
她的温柔善良,他的空虚孤寂,让他们有过一次放纵。
他沈浸於她的温柔与宽容之中,让因一心守望某个人而荒凉的心得到些许的慰藉。
只有一次,然而尽管只有一次,他就已经无比懊悔。
那夜,当看著含著幸福的笑容沈睡於自己臂腕中的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既然永远不可能会爱上她,
为何还要染指她,挥去掉他们所有的退路!
那夜,他坚决地起身,换上衣服走出属於他们的卧房。
「夫君!」
本该是熟睡的她不知何时醒来,并追了出来,痛心地唤住他。
你去哪?
离开。
离开去哪?
兵营。
何时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冰雪聪明的她懂得了什麽,声音中渐渐袭上悲泣的音调,我等你,永远都等。
不用等。他残忍地回答,我永远不可能回来。
说完後,他不顾她的如何挽留,都坚决地离开,唯一一次回头,他看到的是她趴在冰冷的地上,无助哭泣的身影。
说了不回来,但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不得不从已经迁至边疆的兵营里赶回。
虽然已经快马加鞭,但回到家时,他看见的只有父亲的灵堂,还有她披麻带孝,柔弱却坚强,代他这个儿子尽孝尽忠
的身影。
因为战乱突起,他频频接到急件催他回兵营,他不得不在父亲入土为安的头天便离家。那一日,她追出门来,问他何
时回来,他没回答,甚至没对她说一个字。回家的几天,他都如此,冷落她。
在离开的时候,她哭著求他回头看一看她,可他没有回头,就这麽离开了。
旁人都说他无情,却不知无情的人乃是最多情之人,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情都给了别人,才会爱不了给不了。
当日对她如此无情,他未曾後悔,直至一年後,他收到一封家信时,方才追悔莫及,她与世长辞了,是患急病而死的
,死之前出奇的平静。
那封家信就是她的绝笔信,信中说,如若有来生,她仍还爱他恋他,但她不希望来世再做女人,因为女人只能等只能
昐只能苦苦守望。
夫君,如若有来生,我要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倾尽全力去守护自己所爱,知她懂她守她,绝不让她在人後悲痛
欲绝地偷偷哭泣……
那一日,他手捧她的信,掩面痛哭。
他不是想如此伤她,他是已经爱不了了呀!
如若有来生,她不要再爱他了!如若有来生,她就做一名好男儿吧,去守护真正值得她去爱的人!
情不自禁,与她旖旎缠绵的那一夜,他看到了她肩上呈蝴蝶形状的胎记,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那宛如蝶儿展翅的胎记
却深深烙进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