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慢,大家在国内的大学里每年都只需要写点无足轻重的东西,有幸在核心期刊上发一下当然最好,没发也不甚要紧
。但对于理工科而言,这样松散无效率、官僚气息浓重的环境绝对是不利于长期发展的。钧彦也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读完了本科才去了英国硕博连读,按理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
当初他答应了回上海任教,同期的博士同学们甚至开玩笑说他疯了。他说他想落叶归根,但实际上那是叶祺一贯的思
路,跟他本身实在没什么关系。
如今两个人也散了,他也该回归人生的正轨了。平心而论,叶祺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终点。而沈钧彦理应鹏程万里的
学术生涯,应当才刚刚开始。
他沉默了一会儿,钧彦就又开了口:“不准备说点‘一路顺风’之类的话?你不是一向滴水不漏么,不说就不是你的
风格了。”
“嗯,你一路顺风。”叶祺故意做出最平淡的样子来,然后才笑着向他提议:“怎么说你我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买卖
不成仁义在,临走前我请你吃饭吧。”
钧彦心底一震,慢慢从“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七个字里咀嚼出几分难以言明的苦涩,顿了顿才笑着应了。
“好啊,到时候给你电话。”
第十五章:家务事(3)
这一整天陈扬除了买菜就呆在家里没有出去。可能叶祺的懒洋洋本质上是一种传染病,连一贯兢兢业业的陈扬都开始
不思进取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原本鞭策着他力争上游的,对钱财的渴望淡化了。叶祺基本不把钱当钱,钱多就买点可有可
无的东西,钱少不买就是了。换句话说,陈扬挣得再多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数字,是他在外面自己玩儿的玩具,跟现实
生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管哪个男人,被心上人老是灌输这种理念之后,肯定会变得不思进取。
年糕渐渐对户外活动的时间有了更高的要求,陈扬在日落时分牵它出去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门口遇上了叶祺
。电梯是独门独户的,出去了直接对着家门,因此叶祺对着那衣帽镜就开始解羊绒大衣的扣子,一面动手一面随意地
问:“前段时间你单独见过我爸?”
“嗯,他约我出去谈一谈,我觉得不应该不去。”
叶祺揽着他一起进门:“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跟他能相互谅解?”
陈扬坦然相告:“是啊,我自己没有孝敬父亲的机会了,总不想看到你以后也追悔莫及。”
一旦提到已故的陈然老爷子,这气氛终归有点沉闷。叶祺抬手摩挲着陈扬的背脊,轻轻叹气:“其实你不说,我也觉
得我爸没那么可恶了。他年纪大了,我又常年不在他身边,能有个小女儿让他高兴高兴也好。”
前几个月还提都不能提,这会儿怎么突然就替人家着想起来了。陈扬疑惑地从他的拥抱里退开一点,自己在摆好了晚
餐的桌边坐下来:“你今天又见过你爸了?”
“没错。他也打电话约我,我也觉得不应该不去。”叶祺把一块跟青椒一起炒出来的猪肝送进嘴里,咀嚼的间歇把话
接了下去:“他一张口就问我过得好不好,问我跟一个经商的人在一起能不能过得惯,所以……”
想了想,他露出些许唏嘘的神情:“所以我看出来他也老了,没有以前那么固执了。”
“经商的人怎么了,你爸对我的印象不好?”陈扬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毛脚女婿见老丈人一般的纠结感觉。
叶祺用筷子尖叉起清汤里的鱼丸,看准了陈扬开口的时候迅速塞了进去:“事实上他对你印象很好。你是第一个他没
有称之为奸商的商人,恭喜你。”
“……为什么呢。”陈扬甚至等不到自己把食物咽下去,匆忙提出了一个叶祺觉得有点好笑的问题。
于是他决定言简意赅地解释一下:“因为你就是你啊。你是我认定的人,我爸怎么会看你不顺眼。”
“诶对了,上次我单独见他的时候,他好像没什么挣扎就认可我们的事情了,还让我们好好过下去什么的……”
叶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怀疑我爸是双性恋。”
陈扬被嘴里的菠菜狠狠噎了一下:“你说什么?!”
“至于这么惊讶么。”叶祺抬眼看看他,把桌上盛了柠檬红茶的玻璃杯推过去:“喝口水,缓一缓。我觉得他对自己
的取向还是比较诚实的,他跟我妈恋爱之前一直有一个关系很暧昧的……额,就算是朋友吧,同性。”
陈扬继续目不转睛地等他说完。
叶祺颇不在意地耸耸肩:“这很难界定,或许他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或许他选择了相对稳妥的生活方式,或许他觉
得没有勇气面对自己……都有可能的,所以他对我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把水晶托盘里反扣的另一只杯子倒过来,给自己也弄了点喝的,顺手向陈扬做出一个敬酒的手势:“我感觉他还有
点没明说的欣慰,他说我和你在一起已经十年了,那就应该好好珍惜。他的祝福倒是很真诚,我代你一并接受了。”
“那就祝我们,百年好合。”
陈扬的身体往前倾了过来,手中的玻璃杯偏了一点与叶祺的轻轻相碰,发出“叮”的一声。那笑容如此落拓而潇洒,
曾经沧海,此刻却能够相对坦然。
叶祺含笑抿了一口红茶,心想我果然是无可救药。这么一张经常让周边气压狂降的脸,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挪不开眼,
哪怕在恩怨都成了过眼烟云之后。
饭吃完了,两个人一起把碗筷洗好放好,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笑了。陈扬推着叶祺的背往浴室那儿走:“你先洗澡
,我去铺床。”
他真要关门进去了,陈扬一时心热又把人拖了回来,从后面紧紧拥抱着落下几个含义再明显不过的亲吻。叶祺笑着挣
开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陈扬的兴奋是很容易解释的。他的表象如何暂且不提,骨子里还是顾家的传统思想。自己家里已经无可挽回,如今能
得到叶祺父亲的默认对他也算是一点安慰。叶祺站在莲蓬头下用力地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陈扬娶妻生子的那种可能
性,不去想他可能与陈飞如出一辙的人生轨迹。
其实想了也已经意义不大,当年或许他还会为引导了陈扬而内疚,现在却早已放不开手。再让他选择多少次,他也一
样会深更半夜开车回到陈扬家楼下,然后告诉他自己累了,不想再折腾了。
生命是有缺憾的,既然有了,不如鼓起勇气直面它。
这房子的规格是两室一厅两卫的,外面浴室用的是煤气热水器,连通卧室的那个则是设定了十点开始工作的电热水器
,一般只用于他们做完之后的清洗。陈扬这会儿在客厅里蹂躏了一番年糕,之后竟然自己跑到卧室边那个去洗澡了。
叶祺不由鄙视他急色,这十几分钟都等不了,但见到他只裹了条浴巾走到床边来的时候,依然对他笑得毫不吝啬。
陈扬单膝跪到被面上,低下头先来吻他。
叶祺一直怀疑他语言表达能力有欠缺,很多念头都只能用行为来传递。比如眼下这个吻就长得有点过头,温情粘腻,
认真缓慢,一点刻意炫耀技巧的意思都没有。
可话说回来,还有什么能比真心真意更惹火呢。
叶祺的手指搭着陈扬的后背,那上面没彻底擦干的水痕逐渐发凉,直接影响了摸上去的一贯优良手感。看他一副郑重
其事的表情,叶祺只好自力更生往床铺内侧移动,顺便引着陈扬也滚进被子里来。
根据长期实践的经验,第一波快意终究来得太快也太草率,虽然刺激却令人意犹未尽。陈扬正侧撑在叶祺身边平复气
息,那两片被他吻得水光泛滥的嘴唇却一开一合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来:
“陈扬,你今天是不是陪你们公司的小姑娘一起下班的?”
“没有啊。”陈扬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画面。
叶祺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翻身压住他还顺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你当着我的面说谎?我亲眼看到你替她拉开出租车
的门,你敢说不是你?”
陈扬仔细想,拼命想,终于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本来写字楼下在正常下班时间总会有出租车排队等待,今天却诡异
地一辆也没有,所以他多送了那新招来的孩子几步,一直走到转角处的出租车固定扬招点为止。
他当然知道那个路口是叶祺开车回家的必经之路,可心里没有鬼的情况下,他怎么会记得这种鸡毛蒜皮?
“咳,那个……我想起了,好像确实是我。可我刚才是真的不记得了。”说到这儿,陈扬词穷了。如果两个人角色对
调,叶祺一定能不歇气地说出“你要相信我,我对你其心昭昭堪比日月”、“有你这样的人放在家里,女人都是浮云
”之类的话来,但他陈扬没这个潜质。
他与叶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叶祺忽然笑了:“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故意说谎?”
千言万语挤在喉咙里,陈扬什么都想说,但什么都说不出,浓眉大眼里全是无奈。然后他垂下了眼皮,低声抱怨:“
你无理取闹。”
叶祺咬他的下唇,不过一点也不疼:“我无理取闹?”
陈扬撑起身来,拉着叶祺摆成双膝弯曲跪坐在他腰上的样子:“这样可以么,我用实际行动继续向你解释?”
这好像比骑乘还奇怪,叶祺皱着眉打量即将相连的部位:“我会不会很累?你这是解释错误的态度吗?”
“不会,你看你膝盖已经是着力点了,我再稍微往上提一点不就好了。”陈扬探身吻他的耳垂:“我基础物理和力学
都是A+。”
叶祺又研究了一下,认为基本可行,乃吸了口气自己靠过去。陈扬哪里会袖手旁观,反而一直托着他让他慢慢地坐下
去,放到底后还体贴地抱住他询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可能太深了。”
陈扬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废话,重力作用么。”
叶祺一边深呼吸一边适应着被侵犯过度的异物感,而陈扬则揉着他的腰开始吮吻能碰得到的所有地方,眼看着更为情
动的红潮一点点泛起来。
多少还是不习惯,叶祺身上很快出了一层薄汗,喘息的节奏也全都是乱的。陈扬差点要放弃了,刚想启齿却被叶祺封
住了唇,然后身下的摩擦迅速地频繁了,一切都滚滚燃烧起来。
谁还去管它疼不疼,省力不省力,而陈扬那女下属又是怎么回事。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厮磨中,所有可感与不可感的别
扭全都比不上巫山云雨来得重要。叶祺在最后的战栗里一口啃在陈扬肩上,淡淡的血腥味如誓约般美好,令人心甘情
愿地陷入了彼此的漩涡。
后来他们都把脑袋蹭在对方汗湿的皮肤上,想起要开口时却说出同一个字来:“疼……”
叶祺咬着牙趴在他身上:“去你的不会累……而且,你个混蛋还拼命把我往下压!”
陈扬拍拍他的后腰以示安慰:“明晚,明晚我随你怎么弄好不好?”
随即一个叹气一个闷笑,统一了意见将经验交流会延后至沐浴更衣完毕。窗外秋意已深,而这屋里却永远是过不完的
暖春三月,鸳鸳相抱何时了。
第十六章:江阔云低(1)
日头升得老高了,清早被拎起来晨训的兵总算消停下来,陈飞看了看写了一半的报告,把笔放下了。右手握笔久了总
有点不舒服,据说是肌腱黏连,估摸着不严重他就没急着去看,反正混到这资历连摸抢的机会都少很多了。
空气干燥而凛冽,似乎飘着一股年轻铁血的特殊气味。当年那种激情满怀的感觉依然在,但心态终究是不同了。无论
在什么人的眼里,今时今日的陈飞都不再是南京军区那0002号车送到国防科大的子弟,更不是沾亲带故破格提拔的典
型事例,再也不是了。
他做过很多离谱的事,比如破格授衔时企图拒不接受,上级召见劈头就问人家“您能不能别老惦记我爸是谁”,斩钉
截铁跟自家老爷子说“如果我有个儿子,宁可捏死了也不让他再穿这身皮”。
但他做过更多靠谱的事,比如调离军总之后在上海警备区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再忙再累也记得一有假就问候自己
爸妈和老丈人丈母娘,实兵实装演习舍身救了自己手下的兵。
作为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生活给他的坎坷与波澜都已所剩无几。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只剩下自己这个能折腾也会折
腾的弟弟还没过家里人那一关。看了这么些年,他也算看够了:既然非这个人不可,那就索性再帮他一把。
陈扬这种背着愧疚的日子,必定不会很好过。
一个电话打出去,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陈飞脑袋里还徘徊着乱七八糟一串数据,也没等听到人声就开口说话了:
“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我挑我妈高兴的时候跟她提了一下,她答应帮你先去探探你妈的口风。”
“……”
“喂,不是我怀疑你啊,我真觉得这事你瞒不过叶祺。就算瞒过了,万一你妈发起火来要跳楼要绝食,你一个人能承
担得起吗?”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然后传来了叹气的声音:“哥,是我,陈扬忘记把手机带出去了。”
这回轮到陈飞不出声了。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再见。”
陈飞分辨了一下,那调子里半点颤动都没有,更别说气愤了。可能瞒这么一件事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吧,陈扬只是
想自己把家里的意思问明白了再跟叶祺说,陈飞就这么想了几秒钟,转眼差点给忘干净了。
中午,他吃着食堂里的青椒炒干子,自然而然联想到过一阵子宝贝女儿五岁宴席的事情,于是掏出手机来跟沁和随性
交待了几句。说着说着就提起上午那穿帮的电话,没想到沁和急得声调立刻就变了。
“你觉得不算什么?你觉得别人怎么样就真的怎么样啊?我还觉得他们俩最大的心结就是你们陈家的态度呢!”
陈飞再度无语,心想今天真是邪门儿,一个个电话都噎得他无话可说。
“……算了算了,你个粗神经的笨男人,向晚以后要是像你可怎么办。你赶紧跟陈扬先打声招呼吧,别又忘脑后去了
。”
五分钟后,可怜的陈扬简直想捶桌子哀叹时运不济。陈飞说那是上午的事情,到现在家里的叶祺都没给过他只言片语
,可见他算是完蛋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叶祺什么时候都很变态,因此他是注定要爆发了。
当年之事不堪回首,两个人受了伤就天各一方去舔伤口,血腥味到现在还没有散尽。那一次陈扬感冒发热,叶祺寸步
不离守了他好几天,连床都上了最后却红着一双眼睛问他,“如果这一次,气死的是你妈呢”。那场景太过惨烈,陈
扬如今哪里还敢跟他提自己家里的事。
要不是没几个月又快过年了,他自己也不敢跟自己提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