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叶祺十二点多的时候发了条短信给他。“安好,勿念。”
陈扬当真是大半夜都没睡着,后来吃了药也只安稳了两个多小时。半日昏沉,第二天他连公司都不想去了,跟小猪交
待了几件要事后睁着眼在床上窝到了下午。
晚七点,叶祺打电话让陈扬过半小时出门,只说议程安排是九点结束。那声音听着实在可怜,特飘渺又硬撑着一丝不
苟,陈扬一心疼就直接拿钥匙出去了,宁可多等一会儿。
没想到车刚停稳,叶祺的身影就出现在一堆车的空隙里,摇摇晃晃地向他靠近。陈扬凭直觉猜测此人被摧残得不轻,
于是开了车灯引着他过来,顺便车窗也降到了底。
叶祺把手搭在车门上,稍稍发了一会儿呆才开门进来。陈扬觉得自己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蜕皮过程,一本正经全部卸掉
,剩下一个软而疲惫的内核回到自己身边。
他有些感慨地揉了揉叶祺的脖子,笑着问:“提前结束了?”
“嗯,最后一个议题没谈拢,那帮人不欢而散了。”叶祺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别问我具体内容,我签了保密协议
。”
“好,我不问。怎么样,还算顺利么。”
叶祺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忽然侧过身抓住陈扬:“我想你了。”
陈扬有些得意地看着他笑,确定四下无人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也想你。”
真tmd腻人,陈扬打心眼儿里鄙视自己,与此同时也厚颜无耻地甜蜜着,好像捕获了行踪不定的风一般欣然。
晚餐当然是有供应的,但叶祺连人家送他回去都婉拒,可见对里面的人实在是无甚好感,估计就算吃了也没吃多少。
陈扬变戏法一般递给他一个塑料袋,打开来是几样叶祺素来喜欢的点心,有些他本人并没有明说过,只是陈扬根据他
的面部表情推断出来的,然后铭记于心。
民以食为天,叶祺很没出息地眉开眼笑,但开吃前还是先把东西放下了。
陈扬含笑看着他,看他把领带扯松拿下来,衬衫袖口解开,领口的纽扣也往下解了一颗。
“你可别让我误会啊……你想干什么?”
叶祺横他一眼,神情一点儿也不锋利:“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食物就精虫上脑。这领带快勒死我了,我缺氧。”
陈扬没跟他接着调笑,只是伸手去发动车子:“嗯,你快吃吧,吃完睡一会儿。”
——缺氧哪里是领带勒的,叶祺的心脏功能欠佳,熬上一夜他必然胸闷气喘。
这一睡果然是沉眠,昏天黑地,人事不省。幸好是独门独户的电梯,陈扬搂着他一路到了自家卧室都没遇上什么麻烦
。叶祺以最快的速度换了睡衣,然后扑到床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发出一点儿声响:“冷……”
陈扬用力把他拖起来,然后扔进浴室:“电热毯还没开,当然冷。你先洗澡,洗干净再睡。”
叶祺隔着门向他嚎叫了几声,陈扬试图理解了一下,表示实在理解不了,于是自己先钻被窝享受去了。
半小时后,叶祺像个死人一样趴在陈扬旁边,背部线条随着呼吸微微变动。
“你爸的生日已经过了。”
叶祺闷在枕头里回答:“我不知道这会要开两天。”
陈扬抚着他的后腰叹气:“你知道的。”
一片睡前的暖意融融,叶祺对自己睡衣里的那只手采取了无限纵容的态度。他顿了很久才从混沌的脑子里抽出头绪,
低低地对陈扬坦白:“I‘ve tried。”
陈扬一时无言以对,摸着摸着便把人翻了过来:“你精神太紧张了,要不要放松一下?我帮你?”
“……待会儿你来劲了,我还得爬起来伺候你。”
“不用,我不做到底就是了。你只管躺着。”
叶祺眯着眼将他揽过来接吻,吻到兴起还是成了互惠互利。一场彻底的疲乏,对他们而言正是催眠的良方。
半死不活的叶祺在家休整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在陈扬的目送下老实去上班了,没几个小时又发了条短信前来黏人。
“我来接你下班好么。”
陈扬愕然地握着手机,心想你明明知道我开了车出门的。
“……好。”
剩下的半天都过得有点飘飘然,陈扬的笑容吓得小猪脊背发麻,并且委婉地建议总经理先生千万别到大家的工作区域
去恐吓无辜群众。
陈扬恍若未闻,过了半天才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果然抽风是一时的不是一世的,这家伙一定反应过来这样太肉麻了
,决定恢复正常了。陈扬沉着脸去开锁看短信——
“我可以上来找你么,我在停车场了。”
收信人彻底惊悚了,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不是它坏了也不是自己幻觉了之后才敢挪动手指。
“……可以。”
叶祺走出电梯时,陈扬已经恭候在一边了。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片格子间,长驱直入进了陈扬的办公室。
门一带上叶祺就冲动了,死死抱住陈扬,一言不发。
跟自己体格差不多的生物突然撞进怀里,陈扬愣了一愣才抬手握上他的后颈,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上面”那
会议翻出祸事来了。
随即又被自己迅速否决,除非与“陈扬”这个人有关,否则叶祺总能维持一种值得敬佩的绝对淡定,就算动怒也隐含
着精确的分寸感。
我做了什么让他担心的事吗?手臂合拢在叶祺的背上,陈扬发现他竟然有些微弱的颤抖。
放任他矫情了一会儿,陈扬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哆嗦起来,一阵一阵没着落地发疼。于是他先下手为强,抬起叶祺的下
巴仔细地看他:“你今天遇上什么事了。”
叶祺用格外纯净的深情目光紧盯着他,直到陈扬怀疑自己老脸泛了红才开口:“陈扬,我爱你。”
可怜陈扬活了三十三年,终于得到这一句梦寐以求的情话。
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莫名感,他揽过叶祺开始深吻。对方寸步不让地与他争夺主动权,舌根齿龈都不放过,柔软而粘
腻的依存感汹涌而至,这个吻结束时两个人都免不了气息急促。
叶祺与陈扬额头相抵,喘着气低语:“本来想等你下班了再说的,但我想……第一次跟你说这样的话总该有点诚意,
所以就上来找你了。”
陈扬连耳根都觉得火热,可想而知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叶祺笑着凑上前去,小心地碰了碰他沾上水色的唇。谁知陈扬再次响应了他,眨眼又是一场难解难分。
“诶诶,亲爱的,这是办公室……”陈扬轻轻扯开正含着自己嘴唇的人,搂着他一起坐在茶几边:“要发情等回了家
也不迟,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叶祺拿起他平日用的杯子,顾不得是什么且随便喝了几口:“我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下午接到电话,他女朋友上班的时
候猝死,送到医院人都凉了……他连求婚的戒指都买好了,就差说句我爱你把人定下来。”
他心有余悸地去握陈扬的手,十指紧扣:“我当时看着他哭成那样,不停地想如果我也来不及说……”
陈扬笑了,把他的脑袋摁进自己胸口用力地揉:“少胡思乱想。”
叶祺不出声,手捧杯子坐在那儿发呆。
“按你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还差一对戒指?”
结果叶祺真的往上衣口袋里伸手:“我已经买好了。”
陈扬不知应当作何反应,三秒钟后起身拖着叶祺走人:“别在这儿拿出来,太不是地方了。我们回家。”
那是一对简单的白金戒指,里面分别刻着CY和YQ,是他们名字的拼音首字母。陈扬一进门就开了客厅的水晶吊灯,叶
祺微笑着用戒指圈住他的无名指,稍稍仰脸亲吻他的脸颊。
陈扬从丝绒盒里拿出另一枚,替叶祺戴上后牵着他的手指迎上灯光:“很漂亮。”
“当然了,花了我好几个月工资呢。”
陈扬给过叶祺好几张信用卡,但他从来不用。他不跟叶祺算钱,那叶祺就更不计较,说来他连叶祺每个月的进账数目
都没什么概念。
两人点到为止地缠绵了一会儿,然后叶祺去翻外卖单找电话,陈扬随手拿起了店里送的丝绒盒,品牌标识闪闪发光。
上个月叶祺曾拿到过两张法领馆送来的票,拉他一起去看过一场奢侈品年度发布会,而眼下这品牌绝对是压轴角色—
—
“叶祺!你到底花了多少钱?!”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陈扬气急败坏:“老子是无价之宝!”
叶祺从厨房里冲出来,一把抱住他滚倒在沙发上:“无价之宝,我们晚上吃什么……”
第十二章:诗残莫续(2)
因为同事的女朋友死了,所以叶祺买了戒指用以私定终生。陈扬在床上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理由相当令人不爽,怎么
想怎么血腥,于是他抓住叶祺的手腕,把他的双手固定在了头顶上方。
叶祺颇为惊讶:“我一没挣扎,二没碍着你,你这是……想在戴上戒指的当晚就玩儿sm?”
陈扬的表情有点扭曲:“我没有暴力倾向。我就是……”身下这妖人的肤色实在诱人,他顿了顿才说下去:“我就是
想问,你真的因为同事来不及求婚才想起买戒指?”
被人死压着肯定不会舒服,叶祺皱着眉地挣了一下,陈扬没放。
“你到底什么意思……嗯……”恼怒的语气忽而转成了半声低吟,陈扬用力吸吮着他的胸口,很快觉察到这具身体正
逐渐柔软。
“我总觉得是我在单恋你,你从来都没什么明显的表示……连买戒指都是受了别人的刺激……”陈扬一点一点把自己
往里送,松开叶祺的手腕,转而握住膝弯把他整个人折起来:“你到底……爱不爱我……”
叶祺耳边全是血液奔流的声音,什么也没听清,自然什么也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床总算不晃了。陈扬细吻着叶祺的手指,含含糊糊继续追问:“你这精虫上脑的家伙,刚才没回答我的
话。”
叶祺哭笑不得:“谁刚上了谁啊,你说我精虫上脑?!你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多年了你想过要去买戒指吗?
啊?居然还来说我……”
陈扬突然叹气:“我怎么没想过。那个时候……我是说我刚毕业那阵子,每个月挣的还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买戒指
的钱刚攒了半年多,我们就分手了。”
仿佛一大群蚂蚁在啃着自己的心尖,叶祺在他喉间落下几个吻,低声问:“后来那笔钱呢?”
“一直没动,最后拿去买琴了。”
“……唉,早知道你这么死心眼,当年我根本就不该走。”
陈扬既惊且喜:“真的?”
叶祺用舌尖逗弄他动脉上薄薄的皮肤,整个上身都与他贴在一处:“真的。那时候太年轻,以为时间什么都能治愈,
后来遭报应了……”
陈扬被他弄得头脑发热,一时糊涂连身体的中央都落进他手心里:“你……先别动,你遭什么报应了。”
叶祺翻身跨坐在他腰上,俯下来更加热切地啮咬他:“我再也看不上任何人了,只好死心塌地。”
……
次日,陈扬约叶祺下班后出去吃饭。
他们认识了十年,谁也没想过要去做通常意义上情侣该做的事情,如今倒是被一对婚戒惹出了心思。叶祺站在港汇楼
上的围栏边等他,心里实在觉得好笑,但渐渐地便被无名指上的异物感引开了注意力。
小的时候每个周末都要去学琴,钢琴老师总是一遍遍地重申,弹琴的人从指尖到手肘都不能戴任何饰物,最好手表也
要拿下来。叶祺天生对身外之物没有长性,金钱观模糊事业心扭曲,所以戴着戒指对他而言,还真的是非常新鲜的感
觉。
陈扬从直达电梯里走出来,第一眼便看到自家男人在翻来覆去地看手指。
那确实是一只漂亮的手,纤长修劲,灵活柔软。他的指甲剪得很短,边缘圆润,指尖因缺乏血色而微微泛白,时常勾
得陈扬想把它们抿进唇间去暖一暖。
叶祺听到了脚步声,并没有回头:“今天有人问你戒指的事吗?”
“嗯,我说我订婚了。”
叶祺看着他微笑:“彼此彼此,我也是这么打发他们的。”
陈扬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臂,还没用力叶祺就挣开了他,然后解开衣袖上的纽扣给他看:“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今天教
室里空调开得足,我把袖子卷起来才看到这个,后来只好捂了一身汗。”
昨晚叶祺不止要了一次,陈扬忍不了便扣了他撑在两侧的手臂不放,没想到今天成了一圈淡淡的淤青。
陈扬抱歉地笑笑,轻挽了他一下又很快放开:“我订了小南国的位置,走吧。”
古人云,无巧不成书,大约说的就是此刻。前后这么些年从未遇上的人骤然出现在转角,叶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下意识开口道:“爸……”
叶父也是猛地一愣,待叶祺跟自己现在的妻子问了好,又客气地问起女儿的名字时才反应过来。他抬手扶了扶也许并
未滑下的镜框,勉强笑着回答:“叶麟……麒麟的麟。”
后面半句解释不说也罢,这一出口叶祺便有些僵硬了。原本已经俯身去看小姑娘的眉眼,刹那间神情不由一滞,倒是
甜美的童音给他们几个大人解了围。
“哥哥。”
初次见面,怎么说也该给孩子一点见面礼。叶祺在身上翻了一遍,除了上衣口袋里从不离身的钢笔之外别无它物,又
不好直接给钱,幸好陈扬在后面送了张卡过来。什么书友会的书香卡,大概是哪个客户送给陈扬的,还来不及去买书
就先放在了钱包里。
陈扬用左手递给他,叶祺会意,也抬起左手接了。一对戒指在两个人的手上闪着一模一样的光泽,叶父猝不及防看在
了眼里。
“祺祺,这位是……”
时隔多年,叶祺再次听到只有父母才唤过的小名,第一反应居然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回陈扬身侧:“这是我男朋友,
陈扬。”
叶祺面若寒霜,随即转向陈扬:“陈扬,这是我父亲和魏阿姨。”
陈扬依礼与两位长辈握手,“伯父”“伯母”也叫得比叶祺更自然。
叶麟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们,忽然仰着头问:“哥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面对小孩子没必要冷着脸,叶祺牵起唇角对她笑了笑:“十年,跟你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一样长。”
叶父的脸色多少有些灰败,这话算是很明白地向他宣称,他这个缺席已久的父亲早已没有资格对儿子的生活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