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找的这辆车?”叶浪忽道。
“就在华山脚下。”林枫苦笑。
“华山脚下都是山民,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马车?那么俊的车夫?”朱东东脸色变了,此刻他才注意到马车里温暖的毛皮,才想起车顶漂亮的流苏和那个长相英俊的车夫。
“会用这种无色无味迷香,又能让我毫无察觉的,只有三个人。”朱西西缓缓道。话音刚落,朱东东已经睡着了。
“一个是第一毒手——毒观音,一个是五毒世家的五毒公子,一个是妙手神医——田七。”叶浪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我怀中有解药,只是……”只是连抬手去拿的力气都没有,林枫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昏了过去。
朱东东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还被五花大绑。
人最害怕的是未知,而黑暗中总是隐藏着无数未知。当你扯着喉咙在黑暗中叫了半天,除了自己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的时候,也就是最害怕的时候。
朱东东现在就很害怕,因为他把朱西西和林枫的名字叫了几十遍,甚至还叫了叶浪的名字,还把绑他的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回应他的,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和潮湿的泥土味。黑暗中仿佛隐藏着要命的杀机,让朱东东汗毛耸立。
“西西!你怎么丢下哥哥了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朱东东带着哭腔,声音里的恐惧和伤心如此情真意切。
“林公子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洗澡的时候——”
“闭嘴!”林枫有些愠怒。
听到林枫的声音朱东东又惊又喜又怒,喜的是林枫这一声回答让死一般的黑暗有了生气,怒的是原来林枫一直都在却一直没有出声。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话?”朱东东责问。
“因为我刚刚才醒过来。”林枫的回答无懈可击。
“东东,我一直想说话,可是我刚刚才打通穴道,你刚才骂我的话,我都听到了。”黑暗中又一个声音响起来,是朱西西。
朱东东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生气,应该怒骂还是庆幸。
“林公子,在暖玉楼里,你和我……”朱东东的声音听上去甜甜的,腻腻的,带着点欲语还羞。
不出朱东东所料,黑暗中又有一声冷哼响起来。会哼的人有很多,可是连哼都哼得那么冷的,却只有叶浪一个。
“原来你们都在!”朱东东咬牙切齿,有关刚才自己胆小的惭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谁用的迷香?”叶浪难得的开口说话了。
“你问我,我问谁?”朱东东终于逮住了一个和叶浪斗嘴的机会。
“我没有问你,你为什么要回答?”叶浪突然变得很多嘴。
“那你问谁?”朱东东很想给自己一耳光,这种明显会被抢白的问题,自己总是忍不住要问出来。
“我问这里的第五个人。”叶浪不慌不忙的回答。
黑暗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再说话,当然,那第五个人也没有说话。
忽然林枫一声惊呼:“啊,这绳子解开了!”
朱东东忙道:“我的也是,西西,我来了!”
朱西西道:“小心我的暗器!”
叶浪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黑暗中一阵轻笑,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得意:“各位不要演戏了,你们中的是‘一步倒’,三天之内是没办法动的。”
那人啪地打燃了火折,点着了火把。
此时林枫等人才看清,这是一个山洞,叶浪、朱东东、朱西西和林枫分别被绑在洞内四角的石柱上,而那第五个人,居然是刚死了老爹,又指认叶浪是凶手的华山游龙剑——华云子。
“原来是你!你想做什么?”叶浪好象很惊奇,话好象特别多。
华云子眼睛在叶浪身上瞟来瞟去,笑道:“你说我想做什么?表兄,交出玄灵玉,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林枫暗暗心惊,本以为华云子说的都是栽脏叶浪的假话,没想到叶浪竟似默认了这个表弟。
“云儿,别跟他废话。”山洞中又走进一个人来,华山派的新任掌门,万俟阳。
华云子走到万俟阳身边,伸了掸了掸万俟阳身上的灰尘,举止亲密自然,毫不掩饰,那动作和眼神就象是一个妻子在安慰丈夫。此刻,只有瞎子还看不出来这二人的关系。
很明显在场的都不是瞎子。
林枫只有苦笑,这二人的关系无疑又是一个秘密,而他们不再掩饰秘密,说明他们认为这秘密不会被林枫等人泄露。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可怜华凝清,一代掌门,被自己的儿子害死。”林枫叹息道。
华云子象被人打了一耳光,脸色发白。
万俟阳轻轻握住了华云子的手,沉声道:“任何阻碍我们的人,都要死!”
这样的爱未免太自私,林枫怜悯的看着华云子。人啊,总是为自己的错误找到无数的借口,只是午夜梦回那一刻,失去亲人那一瞬,是否有过后悔和自责?
“万掌门也太小气了些,大丈夫赢要赢得光明正大,用武功让华凝清输得心服口服不是更好么?”叶浪破天荒的说了一长段话。
“表兄,少来这些假仁假义,从小被人毒打侮辱,你的体会比我更深刻吧,”华云子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双手沾满了血腥,说不定令尊令兄也难逃你的毒手。”
叶浪的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
“哈哈,本来人人都相信了华凝清是病死的,谁知道你们偏来搅局。”万俟阳的笑声在山洞中回响,异常刺耳。
“三年前你就给华凝清下了慢性毒药,而那根玉簪,便是药引。只是华凝清万万没有想到,送上那根玉簪当寿礼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朱东东开口了,一边说一边看着华云子痛苦的眼神,顿了顿又道:“华山派素来有带玉的传统,虽然那玉簪样式古怪,华凝清却也没有怀疑,所以才一命呜呼。”
“没错,只是你们已经没办法再告诉别人,即使告诉了别人,又有谁会相信?”万俟阳森然道。
“我信!”一个人站在了万俟阳和华云子身后。
万俟阳和华云子吃了一惊,回身一看,说话的正是华山追风剑许子心。
“师兄,没想到你竟然……”许子心满脸悲愤,“若不是林枫公子在华山上设计让我跟着你,我还被蒙在鼓里,师兄,请随我回去请罪!”
“不!不可能!”万俟阳铁青着脸,厉声道。
“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叶浪慢慢的站了起来。
“你,你们没有中迷香?”万俟阳恨恨的看着叶浪。
“有我在怎么会中迷香?”林枫也站了起来。
万俟阳见事已败露,一声怒喝,已向叶浪刺了七八剑。叶浪身形如风,万俟阳的每一剑都落了空。
许子心和华云子两剑相交,一出手便是华山绝学,剑啸九天,二人对彼此的剑招习惯了如指掌,一时也难分高下。
“许少侠,好好教训下这个杀父的不孝子!”朱东东高声叫道。
林枫看着朱东东微微笑了笑,这扰人心智的方法虽然损了点,却非常有效。华云子闻言手下已是慢了几分,渐渐的落了下风。
这边朱西西手痒难耐,一提气扑向了万俟阳。万俟阳腹背受敌,叶浪和朱西西的掌风逼得他步步后退。
突然叶浪掌法一变,原本凌厉的掌风变得绵长醇厚,气势逼人,眼看叶浪一掌就要打中万俟阳胸口,华云子一咬牙,脚下一蹬,飞身扑到了万俟阳面前。叶浪的十分掌力就打在了华云子身上。
华云子哇的一声,吐出的鲜血沾满了万俟阳一身。
万俟阳抱住华云子,手中的剑早已丢到了一旁。
“我……我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你。我没办法原谅……原谅自己害了爹爹,”华云子断断续续的说,颤抖的手轻轻的摸着万俟阳的脸,“可我更没办法…….不爱你。”
万俟阳面目扭曲,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不,云儿,不…….”
许子心侧过了头,自己从小尊敬的大师兄,自己从小爱护的小师弟竟是杀害恩师的凶手,恨,当然有,可是师兄从小对自己的照顾,师弟从小对自己的依赖,一幕幕如在眼前,叫他如何去面对这两个至亲至爱之人,这样的亲情和仇恨,叫他如何自处?
华云子泪流满面,眼中无限依恋,“忘,忘了……”话未说完,手已颓然垂下。
万俟阳嘶声裂肺的吼声在山洞中回荡。
叶浪也不免动容。
朱东东拉着朱西西的手,紧紧的。
林枫看着万俟阳近乎疯狂的表情,心内黯然,这一切,又能怪谁?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万俟阳的眼光象要吃人,缓缓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枫以为他要自杀,叶浪以为他要拼死一搏,许子心希望他能番然悔悟,朱东东认为他是虚张声势,朱西西则解为万俟阳要练好武功再来报仇。
可惜每一个人都没有打对算盘。
万俟阳从怀中掏出两颗黑色铁弹,砰的扔在面前。
只听朱东东大叫一声:“霹雳弹,快躲!”
等众人从石块土尘中爬起来,万俟阳和华云子已不见踪影。
第 37 章
山洞外已是夜色深深,远远望去河阳城一片灯火辉煌。只是这光亮和辉煌仿佛离了许子心十万八千里远,许子心将给华山派带去的,是大师兄的背叛,小师弟的死讯,是华山派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林枫站在洞外,看着许子心离去,那缓缓而行的年轻背影,在黑暗中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放心吧,他会还你们清白的。”朱东东很适时的对林枫道。
林枫一个爆栗敲在朱东东头上,“你为什么关心华山派的事?还不快说,不说就杀了你!”
林枫恶狠狠的样子让朱东东漂亮的脸上一瞬间变换了三种表情,先是吃惊,再是了然,最后是高兴。
“你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朱东东笑了,别人想知道的,他偏偏不想说,别人不想知道了,他又偏偏要告诉别人。
“还不是因为他想当天下第一大盗。”朱西西似乎永远是拆穿朱东东的那个人。
朱东东无奈的瞪着朱西西,朱西西一脸茫然,那眼神就象在说,我说错了吗?没错啊!
林枫强忍住笑意,对朱西西眨了眨眼睛。
朱西西不解道:“怎么了?几个月前东东看上了王虎家的霹雳弹,说要偷几个玩,谁知遇上了冤大头,不不,林公子,”朱西西对着林枫嬉皮笑脸,“这不,林公子相助,偷了玉簪,正好撞上华山派这档子事,然后——“
“西西,你就不能闭嘴么!”朱东东的嘴都快要气歪了。
林枫就要笑抽筋,脸上却是淡然得很,温和的对朱西西点了点头道:“西西,偷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你不是一直认为练好武功才是最重要的么?”
朱西西顿时觉得林枫就是今生知已,来生好友,一脸兴奋道:“对啊,所以我武功才这么高啊,”边说还边瞧了瞧一旁的叶浪,“长大了我要做最厉害的捕快!”
“什么?捕快?”林枫看了看朱东东和朱西西,这两兄弟一个要当天下第一的大盗,一个要当天下第一的捕快,看来官兵抓强盗的游戏自古以来就比较流行。
眼睛一转,林枫一脸严肃道:“西西,你已经很大了,现在就可以做捕快了。”然后你就可以去抓朱东东了,当然后面这句话林枫没有说出来。
朱东东闻言翻起了白眼,朱西西兴奋的点了点头。
叶浪的笑声让朱东东和朱西西诧异的转过了头。
轻风微拂,白衣光华,叶浪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睛里只有一个林枫,林枫小小的恶作剧,总是不经意的打动了叶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叶浪的笑容,林枫这几日的担心和忧虑飞到了九宵云外,仿佛为了这一刻,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他居然笑了!”朱东东睁大了眼睛。
“他,他笑得比你还好看。”朱西西看了看叶浪,又看了看朱东东。
“我又不是死人,为什么不能笑?”叶浪的笑容仿佛被风一吹就化,脸上又冰冷如初。
“你不是死人,是冰人,只是冰人快化了。”朱东东轻声嘟囔。
叶浪的眼光落到了朱东东身后的山洞口,一个浅浅的脚印印在地上。
“不好!”眉头一皱,叶浪一个燕子三抄水就向许子心离开的方向掠去。
林枫和朱西西紧随其后,只有朱东东跑得气喘吁吁,拉着朱西西道:“什么不好?”
“洞口那脚印,不是今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能踩出来的,那样的脚印只有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才能踩出来。”朱西西的声音有点急促。
等叶浪找到许子心的时候,许子心靠在一颗枯树边,眼里充满了不信和恐惧,喉咙上还有个窟窿在冒着血。
“难道是万俟阳去而复返杀了他?”林枫问。
“不会,许子心对华山派剑法了如指掌,又怎么会被万俟阳一剑穿喉。”叶浪摇摇头。
用剑刺穿人的喉咙并不难,难的是一剑刺穿一个用剑高手的喉咙。许子心号称华山追风剑,用剑已是疾如风快如电,可他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刺穿了喉咙。对方的武功之高,实在难以想象。
现在更让林枫担心的是,揭穿万俟阳阴谋的唯一证人,许子心也死了。
此刻就算将真相告诉了华山派门人,又有谁会相信叶浪这一个所谓的邪教护法,又有谁会相信天天跟这个邪教护法混在一起的林枫?这一晚上的功夫,岂非是白费?黑锅依然在叶浪身上。
沉吟间远处已有火把闪动,隐隐有人声传来。
“走罢,就算你现在说,也没人信了。”朱东东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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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阳城五味什街的万利米铺今天开得特别早。
一个带着黑色耳钉的漂亮少年打着呵欠搬着米袋,还伸手擦了擦万利米铺的招牌。
“哟,小朱老板,您这么早开店啦?”隔壁店的豆腐西施对着少年招了招手。
“东东!你又在跟豆腐西施买‘豆腐’吗?”朱西西跳了出来,‘豆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带着黑色耳钉的漂亮少年,正是朱东东。即使他想吃豆腐,看着朱西西眉头紧皱,一脸怀疑和责备的样子,也完全没有了心情。
回身走进后院,看到林枫站在新发芽的槐树下出神,朱东东大声道:“好累!”脚下更快了几步,冲着林枫的肩头奔了过去。
眼看离林枫还有三尺,一张太师椅砰的一声落到了朱东东面前,隔断了朱东东奔向林枫的去路,也隔断了朱东东有关林枫温暖肩膀的猜想。
叶浪冷冷的站在屋中,身旁原有的四张太师椅只剩下了三张。
朱东东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男人无论武功有多高,学识有多深,年纪有多大,碰到在意的事,在意的人,总是会小心眼,甚至会忘记武功,忘记学识,忘记年龄,一头钻进醋缸,游个痛快,而对于醋缸中的男人,是万万惹不得的。
林枫微微笑了笑,走到屋内施施然在叶浪旁边坐了下来,新煮的茶香,飘满了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