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你、小、时、候、的、事、罢。”林枫象在咬着舌头说话。
叶浪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童年,并不快乐,记忆象黑色的潮水,挤进了这冰冷的地窖。
“我从小就没有娘,五岁的时候,圣月教教主叶天峰就教我武功,给我取名叫叶明之。”叶浪吸了一口气,身上又冷了几分。
难道圣月教教主叶天峰不是你的父亲?林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六岁时,我杀了第一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叶浪的声音很平静,就象在讲别人的故事,“每个杀手组织训练杀手,都是几十人一组,谁能杀掉同组的人,最后活下来的,便有了当杀手的资格。”
林枫很想问,难道叶天峰就把你当成杀手一样训练么?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的故事在杀手组织里常常会有,”叶浪淡淡道:“最后活下来的二个人就是我和他,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会死。”
林枫靠在叶浪怀里,颤抖着伸出了手,黑暗中慢慢的摸上了叶浪的脸颊,冰冷的手带着无言的安慰。只是那手不应该抖得那么厉害,举得如此费力。
叶浪心中一惊,伸手探了探林枫的鼻息,已是异常微弱。原来,他早已毒发,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内疚。原来,他并不是故意咬了自己的唇,他只是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每一寸肌肉,原来,他并不是害怕得发抖,他只是痛得没有办法再平稳的抬起手。
叶浪的心里一瞬间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他这样费尽心思,又是何苦,为我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又值不值得?
也许值不值得,只有林枫自己才能回答。
一股真气顺着林枫的背心缓缓流入,林枫轻轻呢喃:“好冷!”
不由自主的,林枫往叶浪怀里又靠了靠,象靠近了一团火。
“还记得我教你的驱寒内功吗?”叶浪的声音轻轻的在林枫耳旁响起。
叶浪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到林枫体内,林枫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讲讲开心的事罢。”
开心的事么,曾经是有那么一个令人开心的身影,叶浪将林枫抱得更紧了些,“我大哥,叶凌之,待我很好,只是,现在…….”
“要是你想睡觉,就睡罢。”叶浪的声音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我用内力给你逼毒,不妨事的。”
林枫心里在大叫,你这样的身体,又怎么可以逼毒,神智却再也抵挡不了一阵更比一阵浓的睡意,终于失去了意识。
*****
清晨的阳光洒在床上,林枫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眼前是一间干净的房子,桌上还摆着热呼呼的稀饭和几样小菜,院外似乎还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
林枫腾的从床上坐起来,飞一般的跑出房门,院子里仍然跪着两个人,朱东东和朱西西。
两个小脑袋如同城隍庙的瓜锤一对儿,紧紧的靠在一起,二人均是铁青着脸,看样子是跪了一夜。
“叶浪在哪儿?”林枫大声问。
“去城西乱葬岗了。”朱东东有气无力的回答。
看着林枫一阵风样的奔出院外,朱西西茫然道:“昨天死也不愿意去,今天二个人却抢着去,奇怪啊,奇怪。”
“你懂什么?”朱东东送给朱西西一个‘你好笨’的眼神,“也许是他们突然想开了,又或许是他们发现有些东西、有些人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
在河阳城西转了半天,林枫也没有发现哪里有个乱葬岗。难道是自己方向不对,抑或是又上了朱东东的当?
拦住一个过路的挑夫,挑夫比比划划说了半天,林枫才明白,这城西乱葬岗没有,皇帝的陵墓倒有几个。
前朝的皇陵都在河阳城西,只是一直闹鬼,最近更是闹得特别厉害,去盗墓的不是疯了就是死了,附近的村民都绕着走,又有童谣传唱,草青青,天地兴,死将军,守皇陵。
林枫一路寻来,果然人迹罕至,野草都长了半人多高,萧瑟的风吹过,呜呜咽咽。从怀中掏出一包白色粉末,随风一洒,一股淡淡的异香在风中飘散。过了好一会儿,林枫似乎才辨出了方向,急施轻功,往皇陵深处掠去。
远远的,一座庄院出现在眼前,大门外似乎还站着一个白衣人,难道是叶浪?林枫心内一喜,脚下又快了几分,等走到跟前,白衣人回过头来,林枫一愣,旋即又笑了起来。
“小枫?你怎么在这儿?”
“龙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白衣人不是叶浪,却是那永远带着微笑的龙小笑。
“灵音前几日突然不见,几番追查,才到了这儿。”龙小笑的嘴角、眼里都带着笑意。
人家是来寻妹妹的,我又是来做什么的?林枫微微有些脸红,赧然道:“我也是来找一个人。”
龙小笑并没有追问,看了看面前的庄院,只见那庄院灰墙黑瓦,正门两侧的墙上开了三扇大窗,窗顶外部另有圆状拱雕,掉了朱漆的大门虚掩着,门前的两盏白灯笼却是簇新,一个牌匾歪歪斜斜的挂在上方:幽魂山庄。
第 40 章
推门进入幽魂山庄,虽是大白天,庄里却阴森惨淡,云迷雾锁。
林枫和龙小笑二人从正门取道而折进,至内厅却仿佛入了山野,院内峰峦叠嶂,古树遮天,亭、廊穿插其间,脚下的青石路苔藓湿滑,若非门外一派破败景象,此庄可谓深得园林之意趣。只是这样的清幽园林中,却虫鸟不闻,寂静得如同万物都早已死去一般。
龙小笑左转右弯,似是熟悉无比,一转眼已过三厅,而每一厅里都满满的放着前朝的牌位。等到进了第四厅,堂内除了牌位,还多了香烛、纸钱、蜡滴的烛台随着忽弱忽明的烛火仿佛也在微微颤动。
“龙大哥,你曾来过这里?”林枫见龙小笑一举一动都似有备而来,出言问道。
“幼时随家父游山玩水,曾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的牌位并无现在这样多。”龙小笑边说边以眼色示意林枫。
林枫看向牌位林立的厅后,一阵冷风吹来,呼喇喇竟吹倒了一片牌位,白烛顿时如豆将灭。
林枫回头对龙小笑眨了眨眼睛,颤声道:“啊,龙大哥,此处不详,好象,好象有鬼!”
龙小笑见状微微一笑,随声附合道:“是啊,小枫,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罢。”言毕拉着林枫就欲出门。
岂料刚走到门口,砰的一声,厅门和窗户竟一齐关上,关门的风声吹灭了几根蜡烛不说,还带起了布幔哗哗作响。
林枫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高声道:“有鬼啊,有鬼!”
龙小笑也急道:“小枫,打破那窗子出去!”
林枫闻言抄起脚下蒲团,倏地扔向白纸糊的窗户,只是那蒲团刚飞到牌位林上方,就突地转了个弯,砰的一声又飞回了林枫面前。林枫好象被吓得一惊,跌坐在地上,眼前鬼影幢幢,耳中不时还有厉鬼的尖啸声,凄惨的哭声。
龙小笑扶着林枫退到墙边,林枫还兀自手舞足蹈,口内惊叫不已。
凑到林枫耳边,龙小笑说话的声音又象在吹气:“几日不见,小枫装神弄鬼的功夫也如此厉害。”
林枫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回头瞪了瞪龙小笑,惊疑不定的表情却是更加逼真。
厅内此时已是阴风大作,纸钱乱飞,一个鬼影晃晃悠悠借着布幔慢慢逼进。林枫作吓晕状靠在墙边,龙小笑则少有的瞪大了眼睛,用袖子掩在面前。
刺耳的哭声从眼前那白色鬼影口中传出,鬼影似乎还隐隐叫着:“还我头来,还我头来......”等到越走越近,突然眼前银光一闪,鬼影站住不动了。
林枫慢慢的站起身来,手中还捏着几块碎银,走近了那鬼,笑嘻嘻的围着那鬼转了一圈,一伸手哗的将鬼的白衣扯了下来。
龙小笑轻声咳嗽了几声,打量着那被扯掉白衣的‘鬼’。当然,在林枫的一番东扯西拉之下,那鬼早现了人形,竟是一个骨瘦如材,面黑如锅底的少年。此刻那少年看着林枫和龙小笑倒象是见着了鬼一般,惊恐莫名。
“光天化日之下,装神弄鬼,是何居心?”林枫一敛笑容,沉声道。
黑面少年紧闭着嘴,又害怕又仇恨的盯着林枫。见其不语,林枫啪的在少年头上一拍,少年吃痛,眼里又多了几分无奈。
“这位小哥不必惊慌,我等路过,见此处幽静,故有一探,请问小哥这几日可曾见一女子?”龙小笑连审问都言语温和,带着笑意。看得林枫连连摇头,这样问,别人要回答你才怪。
谁知那黑面少年听了龙小笑的话竟笑了起来,又黑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排白得碜人的牙,“幽魂谷,地狱门,擅闯者死,永不超生!”这几句话说得寒意冷冷,话音刚落,厅内的牌位一起震动,香烛全都倒地,少年嘿嘿的笑声象是无比兴奋。
龙小笑一把抓住林枫,砰的一掌打碎窗棂,飞跃而出。身后无数声尖锐利器破空的声音,夹着少年阴森的笑,让林枫脖子一片冰冷。
二人刚飞跃出窗外,龙小笑一声轻呼:“不好!”林枫还未看清,只觉身下一沉,扑通一声就和龙小笑掉进了冰冷的池水里。原来这第四厅的窗外竟是一个巨大的荷花池。
一瞬间鲜红的血水染满了整个池子,池子上漂着二个人,赫然是龙小笑和林枫,远远看去,二人如同刺猬一般,身上扎了无数铁镖、飞刀、蒺藜等各种暗器。
池边那黑瘦少年得意的翘起了嘴角,森然道:“哼,自以为是!”
“要不是我和三师弟躲在房顶,此刻你还有话说?”黑瘦少年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人,浑身带着寒意。
“二师兄也太小心了,这不过是二个酸秀才,歪打正着而已。”又一个黑衣人慢慢的踱到了池边。看着池中龙小笑和林枫二人染血飘浮,眼中充满了不屑。
“最近不太平,还是小心点好。”那个二师兄俨然是家长一般道。
三个黑衣人不再说话,又是一阵风吹过,再看时,池边已没有半个人影。
****
黑暗渐渐笼罩了幽魂山庄,黑夜岂非是孤魂野鬼出没的最好时机?
三个黑影在幽魂山庄里飘荡而行,其中一个开口道:“三师弟,白天那二个人可料理好了?”
另一个黑影点了点头。
三人在庄内穿过了九曲回廊,行至一假山前,一黑衣人手按机括,假山从中洞开,三人鱼贯而入。洞内狭长,仅容一人通过,行了约半个时辰,隐隐见前方有出口。
“三师弟,今日怎么一言不发?”一个黑衣人漫不经心的问。
“因为他正睡在荷花池里。”另一个黑衣人回答。
问话的黑衣人目瞪口呆,又惊又怒的看着另外二个黑衣人缓缓的摘下面罩,这二人哪里还是自己的师弟们,分明就是死在荷花池里的龙小笑和林枫。
“你,你们到底是何人?”黑衣人倒下的时候眼里仍满含着不信。
林枫叹了口气,太好奇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好的。
龙小笑和林枫依原样蒙了面,拿了令牌,顺着山洞往前,等出了洞口一瞧,眼前却是一条大街,街上竟还颇为热闹,一些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往来匆匆。
道旁的屋子很多,但都没有窗户,每一间房门前都挂着一盏簇新的白灯笼,看上去就象是七月鬼节误入了丰都城。
龙小笑拉了林枫的手,在林枫手中写字:幽魂谷,前朝衣。
林枫会意,龙小笑是说这里的人穿着前朝的衣服,这里的景象象是江湖中一个神秘的门派,幽魂谷。只是林枫的手被龙小笑划得奇庠无比,还没等龙小笑将手拿开,林枫便一把将龙小笑的手握在掌中,只觉温暖柔软,忍不住便捏了二下。
龙小笑不动声色,一招龙抓手将林枫的手掌摊开,又写道:“小心,隔墙有眼。”
林枫玩心大起,也不顾街上不时擦身而过的人,在龙小笑掌中写道:“何处查起?”
龙小笑又写:“先至前面巷中再说。”原来二人已不知不觉走到大街一半,前面右拐便是一条小巷。
林枫此时觉得手中写字无比好玩,哪里肯至巷中,硬是拖了龙小笑往前,又在其手中写道:“说话不便,此法甚好。”
龙小笑哭笑不得,欲甩开林枫的手,又有不忍,只得写道:“不要胡闹。”
林枫乐不可支,龙小笑一向谦逊有加,温润如玉,何时见他着恼过。大乐之下,林枫又早将身旁边的危险和处境抛到了爪洼国中,只拉了龙小笑的手又写:“还没吃饭,饿了。”
没等龙小笑回答,又写:“黑衣难看,面罩难闻。”
这回连龙小笑都撑不住要笑了,强忍住笑意,手中便用上了龙行掌,一拉之下林枫竟也再也无法推开龙小笑的手,龙小笑则不慌不忙在林枫掌心中写道:“幽魂谷人,从不洗澡。”
林枫一愣,又马上明白过来龙小笑意指自己刚说的面罩难闻之事。欲拉过龙小笑的手再写,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好任由龙小笑又写:“豆蒸鲈鱼,拿手秘制。”
他还会做菜?黑面罩下林枫早就笑得裂开了嘴,想到这面罩也许好几年没洗过了,又立刻闭上了嘴。正欲又在掌中询问,只听迎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只有你们二个回来?”
定睛一看,一个全身黑衣的老人目光烔烔,正盯着龙小笑和林枫二人。
这问话二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回答声音马上就要露馅,不回答更是惹人怀疑。略一思索,龙小笑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林枫几欲捧腹,这叹气既表示了回答,却又根本没有回答,只是任何人听到一声叹气的时候,总免不了理解为或赞同,或有难言,或一言难尽。
果然黑衣老人眉头一皱,似有不解。老人背后站着一个全身黑衣只露出眼睛的人,听到叹气竟是微微一震,附耳与老人说了几句,老人不耐烦的手一挥,就自去了。临走时,那个只露眼睛的黑衣人目光深深的看着林枫,似要将林枫看穿一般。
林枫心下骇然,以为那黑衣人看出了端倪,又恍忽觉得那人似曾在哪儿见过,苦苦思索,却不得要领。
经过黑衣老人一打岔,林枫也停止了掌心写字的游戏,打量起两旁的房屋来,这一细看才发现,这条大街竟是建在一个山谷之中,远处群山环抱,黑黝黝的一片片倒真象是入了地狱一般。
眼前走过一个宅子,似跟其它的房屋不同,龙小笑拉了林枫开了角门,闪身而入。
进得门来,看似一个后院,院内种满了各种竹子,乱石峥宁的假山上一股清泉暖暖下流,滴滴答答的打在石上,如同更漏。林枫心内一动,霍然想起那个黑衣人,忙拉了龙小笑的手写道:“朝天宫!”
龙小笑眼带疑惑,不解的对林枫摇了摇头。林枫心内大急,一把扯下面罩道:“幽魂谷跟朝天宫有关系,刚才那个黑衣人是暗——”话未说完,满院的竹都哗哗的摇了起来,一瞬间已有十几根尖头的竹筒向林枫飞来。
龙小笑拔剑相向,刷刷连斩数根,有的从中剖为二半,有的斩为数节。只是这飞竹有增无减,仿佛整个院里的竹枝竹叶竹根都向二人飞来。
林枫连连遇险,却是一声未吭,龙小笑自顾不睱,又分神来护林枫,更是忙上加乱。猛然间抬头,眼前又是五六根巨竹呼啸而来,龙小笑双掌齐出,巨竹轰的一声几成碎片,再回首看林枫,已消失在竹林中。
第 41 章
龙小笑极目远眺,除了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和满地的竹枝,看不到一个人影。正欲冲进竹阵中,隐隐听到远处有呼喊声,龙小笑展开身影向西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