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醋味还是茶香,叶浪都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朱西西就旋风般的冲了进来,平时的嬉皮笑脸换成了惊慌失措,他一把抓住了朱东东,急道:“不好了,他回来了!”
“啊?不是要四月初四回来吗?”朱东东的样子更惊慌。
“我不回来你们要闹翻天!”说话的人声如洪钟,话语带着深厚的内力,如重锤一般击在林枫胸口,让林枫胸口一阵发闷。
一个人影掠过朱东东和朱西西身边,二人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林枫连看都没有看清,手中的茶就到了来人手上。
“好茶,不错。”太师椅上又多了一个人。
林枫以为来人定是惊世骇俗的武林高手,谁知定睛一瞧,坐在太师椅上的,却是一个胖子。
他很胖,胖得站起来低头看不到脚,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条缝,油光水滑的脸却掩藏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身着商贾衣,头带乡绅帽,见人三分笑,心内藏奸道,一副市侩商人打扮。
“咳,这位老板,不知有何见教?”林枫脸上挂了个亲切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就是姓朱,叫朱老板。”市侩商人乐呵呵答道。
“朱老板,久仰久仰。”林枫抱了抱拳。眼角瞟了瞟朱东东,朱东东却和朱西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久仰?小子不老实,你哪来的久仰?”朱老板怒道,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不老实也给我跪下罢!”
说罢朱老板一脚踢向林枫的太师椅,林枫只觉双腿一麻,一股巨大的推力推着自己,不由自主的便扑向了院中。
朱东东眼见林枫向自己倒过来,却一动不能动,满脸的焦急和无奈。忽见眼前白衣一闪,一个人挡在朱东东面前接住了林枫,正是叶浪。
林枫浑身无力,靠在叶浪身上,叶浪手下连用五种解穴手法,林枫仍是站立不稳。
“没用的,这是我爹的独门点穴手法。”朱东东悄声道,脸上的汗水和呲牙裂嘴的表情透露出他此刻并不好受。
天下的儿子都怕老子,老子都要打儿子,只是这朱东东和朱西西怕老子也太过了点,这朱老板打儿子也太严了点。
叶浪将林枫扶到院中太师椅上坐下,手中已是长剑在握。
朱老板却不动了,端起了茶,眯着眼喝了一口道:“华山派之事,我可以还二位清白。”
“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商人?”林枫也不再客气。
“就凭我姓朱。”朱老板悠然道。
林枫心内一动,朗声道:“一猪二熊三老虎,五龙潜处野云闲。莫非前辈是武林第一高手?”
“哈哈,小子有眼光,第一高手嘛,算不上,江湖虚名,不敢当。只是我的说话,江湖上不信的还没有几个。”朱老板的话很谦虚,表情却一点不谦虚。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帮助,林枫等着朱老板的下文。
“只要二位帮我取来一件东西,华山派便不足挂齿。”朱老板果然开口了。
叶浪一声冷哼,瞧也没有再瞧朱老板一眼,只是低头轻声对林枫道:“走罢。”
林枫看着叶浪的眼光含满了忧虑,明知道叶浪绝不会受人威胁,更不会接受朱老板的条件,心中却还是不免为叶浪担心,这样的冷傲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林枫也不知道,林枫只知道这样的叶浪,让自已再也移不开眼睛。
第 38 章
“走?二位还是留下罢。”朱老板沉声道。
朱老板的茶杯刷的一声飞出打中院内的槐树,一根细树枝应声而落。只是树枝还未落到地上,朱老板已站到了槐树下,接住了树枝,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
叶浪也不言语,长剑清啸,电光火石间,已向朱老板连刺了十七八剑,每一剑都计划周密,直指要害。
朱老板肥胖的身体却变得比燕子还灵活,槐树枝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叶浪剑气激下的树芽如天女散花,只是每一片都打在了叶浪身上。
在林枫眼中看来,朱老板象是拿了树枝在逛街,这里指指,那里点点,可每一指每一点,都让叶浪的剑气弱一分。渐渐的,叶浪脸上有了冷汗,手中的剑越来越慢,仿佛每一剑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朱老板却是越来越快,那根槐树枝已被削得光滑无比,光得就象一根锥子,一不小心就会深深刺进叶浪的身体。
“朱老板面有福相,身有福相,两个儿子倒是漂亮得很哪。”林枫笑道,心下暗暗紧张。明着这话是夸赞朱老板,实则却是为了讽刺朱老板长相丑陋,却生了两个英俊儿子。
任何人听了这话,都免不了要怀疑这两个儿子是不是朱老板亲生的,朱老板是不是绿色的。
只可惜朱老板并不是任何人。
“哈哈,没错,这两个逆子就是象我一样,清秀,清秀。”朱老板竟是得意非常,完全没有想到那漂亮的朱东东和古灵精怪的朱西西哪一点儿长得象自己,抑或朱老板觉得自己也是英俊异常的。
碰到这样厚脸皮的人,林枫只有苦笑。
一盏茶时间过去,叶浪面色苍白,握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一连十招都是破绽百出。只是那朱老板却并不痛下杀手,反而在最关键的时候故意将自己的空门卖给叶浪,又随意化解,如同戏耍。
叶浪已换了五种剑法,其间更夹了三种掌法,而每一种招式朱老板都象是早已料到一般,抢先一步封住了叶浪的攻势。
好比一只野兽,用尽全力想要跑出笼子,伸出利爪,每一次却都落空,到了最后,野兽也就磨光了它的牙,断了它的爪。
对朱老板来说,叶浪就是那只野兽,摧残他的意志,激起他内心的绝望和恐惧,让他永远没有赢的希望,岂不是比马上杀了他更有趣?
“林公子,我爹要的东西不难,”跪在地上的朱东东喘着气,“河阳城西有个乱葬岗,葬着朱家祖上一个族人,你只要取回头骨即可。”
真要如此简单,朱老板又怎会大费周张让我去办?林枫瞪了一眼朱东东,转头仍看着叶浪苦苦挣扎,汗水,已浸透了他的白衣。
朱东东似乎喘得更厉害了,“林,林公子,朱家人曾发重誓不再踏足乱葬岗,我,我说的是实话。”
“逆子,少多嘴!”朱老板眉头一挑,油腻腻的手中弹出一片树芽。朱东东立时闭上了嘴巴。
林枫瞧着叶浪,叶浪无疑也听到了朱东东的话,只是叶浪手中的剑已替他回答。
无数剑气铺天盖地而来,叶浪的剑化做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道道白光,每一道都直指向朱老板肥胖的身体,比之千华山五佛台上,叶浪这一招影月无踪更增十倍威力。
朱老板敛起了笑,小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手中的槐树枝已在顷刻之间断成数截。一声轻叹,朱老板硬是在剑光中向后掠出了三四丈,那油呼呼的袖子一挥,数块槐树碎片如同颗颗木钉,全都飞向叶浪。
林枫大呼:“小心!”
‘心’字刚说出来,叶浪身上已扑扑扑的插进了数块碎片,鲜红的血混着槐树枝暗色的汁液,在叶浪的白衣上留下斑斑驳驳。
朱老板并没有给叶浪再出招的机会,叶浪只觉得眼前闪了一闪,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压来,本能的用剑一挡,那力量却更大,好象叶浪用剑挡的,是整个天地。
朱老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而那刀本是劈在叶浪头上,此时叶浪的剑锋正挡着刀刃,只是那剑正一点一点,慢慢的下沉。
朱老板这一刀如同劈在林枫心口,林枫几乎就要张口叫出声来,取个头骨何难?
林枫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
叶浪的手抖得厉害,强烈的气压压得叶浪仿佛五脏六肺都移了位,双腿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承受不住这压力跪了下来。
只是眼前这个人,非但没有跪,反而将牙咬得更紧,胸挺得更高,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卑躬屈膝,哪怕是他站着多一分,就会失去生命,他也依然不会低下头。
看着叶浪的身躯一点点的向下沉,林枫又怎能开口?他宁死也不愿放弃的傲骨,林枫又怎能轻轻的将它付人?也罢,也罢,这天上地下,人世红尘,别人不懂,林枫又怎能不懂?
林枫看着叶浪笑了,大眼睛里闪动着惊人夺魄的光芒,只是这笑容背后,有多少悲凉辛酸,有多少不舍依恋,只有林枫自己知道。
朱老板有些诧异,他没有看到林枫的笑,却看到了叶浪的笑。叶浪的笑并没有出现在脸上,只是眼里,却有了笑意。朱老板突然很厌恶,厌恶这眼里的笑意,厌恶这个死也不开口的白衣青年。
刀在剑身发出刺耳的蚩蚩声,朱老板的刀缓缓的在叶浪的剑锋上拖曳,凌厉的杀气让每个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朱老板的怒意。
朱东东轻声喃喃:“不,他真的生气了。”
叶浪的剑铮的一声从中折断,随着那断裂的剑身,朱老板的刀再也没有了阻碍,仿佛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杀戮,那无情的刀,冰冷的刀,就要将叶浪劈成两半。
林枫的心也在那一瞬快碎成了两半。
朱东东和朱西西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没人看到叶浪是怎么动的,就在刀触到叶浪头发的那一刻,叶浪的手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抓住了朱老板握刀的手,将朱老板拉着转了一个圈。
只是这一抓、一转,已是用了当今世上最厉害的七种武功。
院子里鸦雀无声,连朱老板都愣住了,或者说,他已经动弹不得。
“好小子,你先用雪山派的飞雪十步闪过我的刀,再用华山派的千斤不坠站稳了身形——”
“然后用崆峒绝学龙筋手扣住了爹爹你的脉门,”朱老板还没有说完,朱东东就插嘴了,“再用武当的太极指点了爹爹的阳池穴,神门穴,少冲穴,让爹爹你身形一滞。”说到这里,朱东东不免也对叶浪有些佩服了。
“最厉害的是接下来叶公子又用少林的沾衣十八跌将爹爹推了开来,”连朱西西都插嘴了,“再用圣月教的旋风掌推着爹爹化去了老爹的刀气,”朱西西深吸一口气又道,“最后用了早已失传的玄天印月手点了爹爹的三个大穴。”
“可惜叶公子还是算漏了一点。”朱东东无比惋惜又无比同情的看了看叶浪。
林枫张口就问:“哪一点?”
朱东东没有回答,朱老板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本来应该动不了的肥胖身体却一下跳了有三尺高,砰的一掌将叶浪打得口吐鲜血。叶浪摇摇欲坠,一路后退,直至扶住林枫坐的太师椅。
“唉,就没听说过姜还是老的辣么?”朱老板笑眯眯的脸就象是在向客人介绍货物一样殷勤,“朱家的移穴换位大法如何?”
叶浪的手法不可谓不精,临危之下能突然使出七种不同门派、不同风格的武功,又能将七种武功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叶浪可算得上绝世奇材。只可惜叶浪点穴的一刹那,朱老板移穴换位,叶浪的种种点穴手法居然全都没有点中,眼看就要脱险,一下又已成空。
林枫伸手扶住叶浪,叶浪早已力竭,不免轻轻的靠在林枫身上。
“爹,林公子曾经救过我和西西 ——”朱东东不忍道。
“闭嘴!”朱老板一声怒喝,朱东东吓得噤声不语。
“要做那同命鸳鸯,老朱我也成全!”朱老板手一抬,二颗黑色药丸啪的飞进了林枫和叶浪嘴里。
那药丸奇臭无比,却是入口即化,林枫连吐出来的时间都没有,药丸就在舌头上消失了。
朱老板一手提起叶浪,一手拎起林枫,也不知拐了几个弯,穿过了几座院,推开一扇地窖门,把林枫和叶浪丢了进去。
地窖里放满了巨大的冰块和一坛坛的酒,看上去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酒窖。林枫扶了叶浪坐在墙角,点燃了墙角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冰冷的地窖里也有些许的温暖。
林枫轻轻的解开叶浪的白衣,只见那些槐树碎片有的深入叶浪胸膛寸许,有的已直没入肉中。
“痛吗?”林枫一边小心的拔着碎片,一边轻轻的问。
“当然痛了,要不要扎到你身上试试?”叶浪的嘴角微微翘起,脸色却更加苍白。
林枫手下更轻,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取了几颗香气扑鼻的药丸塞进叶浪口内。
“不会又是散功丸吧?”叶浪的笑意更甚。
“是毒药。”林枫眨了眨眼睛。
“你的伤要七天之后才能恢复。”林枫叹了口气,好象每回跟叶浪一起都免不了伤到这里,痛到那里。
“只怕我们等不了七天。”叶浪一把拉开林枫的衣衫,林枫的胸膛上赫然一个黑色的印记。
“嗯,此毒十二个时辰之内就会置人于死地,若不知道朱老板配药的顺序,我也没办法解毒。”林枫缓缓的整理衣物,“这种毒最忌寒冷,这地窖满是冰块,恐怕还有五个时辰,我们就会毒发了。”
叶浪从身旁抄过二坛酒,拍开泥封,酒香立即充满了整个地窖。
“枫叶红?”林枫又惊又喜。
“没想到罢,你的酒现在已经卖遍了大东朝。”叶浪将其中一坛递给林枫。
闻着熟悉的酒香,林枫仿佛又回到了金色的枫林,雾气缭绕的温泉,又见到了那温馨的小镇和那一对可爱的姐弟。
酒很冷,林枫的心却很热。
叶浪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颜色,微乱的头发更显得不羁。
“你本来可以不跟我走的。”叶浪的这句话飘在林枫心里,叶浪的手却放到了林枫脸上。
“你本来也可以不要我跟着你走的。”林枫象在鹦鹉学舌。
叶浪不语,此时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
叶浪把头凑到了林枫的面前,原本冰冷的手此时却变得火热无比,热得可以烧掉眼前的一切。枫叶红独特的酒香混着叶浪轻微的喘息,让林枫的眼睛变得有点迟钝,不然怎么会一直看着眼前的人儿眨也不眨?
地窖里的冰此时都变成了火,叶浪却还嫌它们不够热,他的唇在林枫的注视下慢慢的靠近,眼看就要到达另一座火山,一个凉津津,硬梆梆的东西挡在了叶浪的唇前。
第 39 章
“这个,送给你的。”林枫微微有些脸红。想来自己也是一把年纪了,不知何时也变得如此小儿女心境。
叶浪低头一看,那凉津津,硬梆梆的东西原来是一把折扇。
扇子很普通,竹木做的扇骨,白纸三帆做的扇面,河阳城的大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一把,比千华山上夏珏青送的象牙扇不知道差到了哪里去。
叶浪拿着折扇沉默不语,林枫忽然有些结巴:“我以为,你喜欢扇子,这上面……”林枫又不擅书画,这扇子两面倒都是空白,连一句诗,一个字也没有题。
叶浪的嘴堵住了林枫后面的话,叶浪的双臂紧紧的抱着林枫,仿佛抱住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那一柄空白的扇子,实在比任何画都要动情,上面的话,也比任何诗文都多。
只是老天总不愿给多情的人多一些美好的时光,墙角的油灯忽明忽暗,油似快燃尽,就象林枫和叶浪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走向尽头。
就在油灯熄灭的一刹那,叶浪的嘴角一痛,“你为何咬我?”
“…….我,那个,这个,嗯…….”林枫结巴得更厉害,“这里好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也这么黑,”林枫似乎要转移话题,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说话。
黑暗中叶浪轻轻的笑了,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劫了林枫,若不是当年自己年少气盛,哪会认识这样一个永远都充满朝气,永远都圆脸大眼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