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鼻子里冒出一个极其单调的答复。绯夜撇撇嘴,背着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候,他的心里却是释然,望着绯夜远去的身影,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绯夜一路策马飞奔,进了凡泉驻军军营,便说要找龙光校尉。那守门的卫兵被这美貌的少年惊到,语气还算客气:“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怎么会?身为五殿之一,凡泉驻军校尉的龙光居然不在这儿?绯夜一时间觉得很是奇怪,便问道:“我是龙校尉的亲兵。前段时间龙校尉还在这儿。”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相貌粗犷,人高马大,在绯夜眼里却是既熟悉又亲切,绯夜忙大声叫道:“沈副将,我是绯夜!”
沈力见了个陌生的美少年在不远处冲着自己直嚷嚷,还想着那小子长得可真漂亮,胆子也挺大的,居然敢在军营前喧哗,看爷不给你两下,叫你知道这军营可不是你家的菜园。
走近了点,他听清楚了那少年在叫着自己沈副将,他是绯夜。绯夜……沈力一拍脑袋,他真是差点忘了这小子,听说他奉命去了鬼界,之后便一去不复返了。龙光知道点内情,却不告诉他们这帮属下,神神秘秘的,搞得他私底下还瞎猜了一番。不过,这长相却是差了许多。那个小子不是又黄又瘦么?怎么如今变得这般——美若天仙?
他大步走过去,朗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绯夜?”
“就是我啊,我就是绯夜,沈副将!”绯夜有点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沈力见他急得快要跳起来,不由得有点好笑,说道:“你说你是绯夜,那么你就把你知道的说给我听听。”
于是,绯夜就把之前在凡泉的一些事说了,连引导的事也稍稍说了下,不过引导者是亦泽倒是瞒了。沈力听得有理,明白眼前之人如假包换,便说:“原来真是你这小子,快进来,让你沈大哥好好跟你聊聊。”
绯夜一边跟他进去一边问道:“那人怎么说龙殿下不在这儿?龙殿下去了哪儿?”
沈力拉了他进屋坐下,给他斟了一碗茶后说道:“还不是因为上次凡泉遇袭的事,你不知道?”
茶水甘甜,绯夜喝了一大口,有些干渴的喉咙好了点。
“知道。只是这事与龙殿下有什么关系?”
沈力摇头:“咳,凡泉遇袭受创,龙殿下也是尽心尽力。可那偷袭之人,哎,诡异得很,都是些盔甲壳子!也找不到幕后主使。这下子,跟上面不好交代了。龙殿下上面的将军便把军报折子上奏给天帝,同时以渎职之罪弹劾龙殿下。”
“什么?”绯夜咽下的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渎职,这么严重,还要弹劾?”
沈力看着绯夜面如美玉的容貌,暗自赞叹这小子真是漂亮。他吞了下口水回道:“确实有些严重,当时城里起火之处十之七八,死伤近百。龙殿下纵然恪尽职守,也无法力挽狂澜。”
绯夜想起自己遇上的那群黑袍人,不禁对龙光产生几分同命相怜的感觉,“后来呢?”
“后来就递折子了呗!折子一上,听说天帝发怒,立马撤了龙殿下的校尉军衔,将他调回帝都。”
“不至于吧,遇袭之事虽然严重,但是也不至于撤去殿下军衔。八成是……”为了保护龙光吧。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你说,遇上个偷袭嘛,谁都会有反应不及的时候。天帝这么做也太严厉了点,何况龙殿下还是他的独子。”沈力抱着双臂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脸忿忿不平。
一想起龙光丰神如玉的风姿,绯夜便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一个人蹲在墙角里抱着脑袋胡思乱想。
他轻笑一声,“那现在谁担任凡泉校尉?”
“张再思。”沈力好像突然吃瘪,哼哼地说,“龙殿下临走前举荐了他,说他谨言慎行,深谋远虑什么的。”
张再思虽说不是那种绝顶智谋之人,不过担当一名校尉也算合格。
绯夜沉吟片刻,问道:“龙殿下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我好像没听说有什么话……让我再想想,”沈力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话。”
“哦,原来是这样……”绯夜听后,心底泛起淡淡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说:“我之前是龙殿下的亲兵,如今龙殿下回了帝都。我还想留在这儿,不知道行不行?”
沈力点头:“应该不难,我把这事跟张再思……张校尉说说,他再给帝都那边递个折子。来回用不了几天。”
“那就多谢沈大哥了。”绯夜微笑,那美如夏花的笑容看得沈力一愣,心想我可不能多看这小子笑,不然就要走神了。
接下来,绯夜拜见了凡泉新校尉张再思和其他几位副将。几个人在一起聊了半天,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其实绯夜也只是粗略说了下)叫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末了,绯夜问张再思:“张校尉,我想跟你问问白丘现在如何?”
张再思听后半晌没说话,他饮了一小口茶,道:“与以前一样。”
绯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好追问,可又不得不问一句:“那边现在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比如狐族三公子?”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面色各异,连心直口快的沈力也是闭了嘴做个闷葫芦。
绯夜环顾一圈,心中忐忑,朝向张再思:“张校尉,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也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就是……我不会怎样的。”
“其实,”张再思叹了口气,缓缓道:“听说那狐族三公子被人送回白丘,便得了疯病。狐族族长便将他整日关在家里。”
绯夜惊诧得睁大眼睛,脑袋里一时间混乱得好像是团浆糊,他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九宁怎么可能得了疯病?
拥有那么一颗水晶琉璃心的少年,怎么会突然得了疯病?
看着众人纷纷摇头叹气,绯夜一把抓住张再思的手臂,不相信似地问道:“张校尉,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张再思也不想拐弯抹角,便道:“我们也只是听说,觉得当不得真。不过,”他咳了一声,“我曾派人过去问候,却见狐族族长那一家子愁眉不展,族内也是议论纷纭。后来我们便觉得这事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绯夜收了手,喃喃自语:“最后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的俏脸变得苍白,卷翘的睫毛犹如将要被扯碎翼翅的蝴蝶。
沈力看得于心不忍,插嘴道:“我们知道你跟那三公子交好,也替你难过。可这事……哎,你要不自己去看个究竟?”
绯夜眼前一亮,百闻不如一见,我怎么就没想到亲自去看看九宁呢?当下对众人道:“谢沈大哥,张校尉和各位为我思量。在等帝都回复的这几天,就许我一个假吧。我也好去探望一下故人。”
124.久别的恋人(下)
好在白丘距凡泉不过半日,绯夜快马加鞭,在日落之前就到了目的地。可到了狐狸洞前,他却突然不知道拿个什么理由进去拜访。张再思已经派人来拜访过,自己再来拜访?没办法了,只好找个相同的由头。
狐族族长九华听侍卫禀告凡泉驻军有个叫绯夜的人来拜访九宁,心中大是不快,但是狐族已经与上界结盟,人在屋檐下,风吹草低头,他也不好直接拒绝人家的请求,便吩咐:“你将他带到会客厅,我自会去见。”
等绯夜在会客厅待了一个时辰,九华才姗姗而来。
“不好意思,族内事务繁忙,让阁下久等了。”九华微笑着拱手。
绯夜忍住气,回道:“族长百忙之中抽空来见在下,在下怎么好责怪族长?”
“听说你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幼弟的?”九华问道。他将面前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其人龙章凤姿,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绯夜很有距离。
“是,我与令弟是好朋友。此次刚回凡泉,便想来探望一下,还请族长允许。”
如果不是因为你,九宁还不至于如此。
九华暗自冷笑,面上还很客气:“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我的幼弟近日身体欠佳,一直在家休养,不见外人的。还请阁下见谅。”
这番话客客气气,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绯夜岂会被这点拒绝立马打倒,便说:“若是实在不方便探望,那在下就改日再来探望好了。”说罢,也很客气地与九华告别。
他心里早已琢磨了一番,看看九华那冷淡而客气的模样,大概自己死缠活赖要求见九宁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费的功夫太大,况且自己还是打着凡泉驻军的名头来的,也不好在这事上与狐族产生摩擦。走不了正门,走后门呗。难道狐狸洞只有一个门?
他狡黠地一笑,避开周遭人等,一个人悄悄去了狐狸洞的后门,翻墙上院这种事虽干得不多,但也不算陌生。
狐狸洞以前确实是一个个连在一起的洞,不过到了数百年后,原来的洞不能满足狐族族长家的需要,便改成了寻常可见的深宅大院。九宁是族长的三弟,自然不会住在偏门小院。绯夜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听到花园里有人声,便循声寻了过去。
暮色照进一座小花园。花园里种了些白里透红的茶花。花园里有个小池塘,池塘里有几株半开的莲花和一座水榭。
一名青衣少年安静地倚着水榭的座椅,他正听着身边的红衣侍女絮絮念叨:“这小棕去了半天还不回来,说了一会儿就回来的。”侍女朝着某个方向望了望,“不知是不是厨房那边还没把药煎好,总是这样,真叫人讨厌。公子,要不要小黛给您去催催?”
那青衣少年不正是九宁么?
原来九宁真的病了,绯夜咬牙思忖,可看上去不像疯病呢。他正想过去,可是又一想,自己不请自到,就算九宁不说什么,他身边的奴婢也会有想法吧。还是先看看再说。想到这儿,他悄声跃下墙头,躲在一柱高大的茶花树后面,静静地观察着那对主仆俩。
九宁较之前在暮光峡谷里时的模样更加消瘦,一双黑亮的眸子如今黯淡无光,双颊凹下去,下巴上几乎见不到几两肉。
怎么会瘦成这样?绯夜疑惑,照理说,回到狐族的家后,九宁应该吃好喝好睡好,脸上也该带点婴儿肥才对啊。
病了,到底是什么病?他真想看个究竟。
九宁却在这时突然问道:“谁在那里?”
绯夜心里咯噔一响,你发现我了?
“公子,没人呢。”小黛随意地朝花园里望了一眼,说,“公子总是问有没有人在,可是这些天,花园里除了那几只偶尔来偷食的野猫,哪里还会有别人在?”
九宁微微蹙眉:“可是我听见有声音。小黛,我有些渴,给我倒杯茶。”
“公子,您又要喝茶?喝药之前不能喝茶的。您不记得郎中的嘱咐了?奴婢还是给您倒杯清水吧。”小黛说得有条有理。
九宁却有些发怒,“我说了要喝茶,你倒茶就是。不要把郎中那套话扔给我。”
小黛嘴巴动了动,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没开口。她默默地斟了一杯茶,扶住九宁的手臂,将茶杯放在九宁手中。
绯夜吃了一惊,九宁喝茶还需要别人来帮助,难道……他仔细去看九宁的双眼,大而无神,乌黑的眸子像是凝在丹凤似的眼眶里一般,半天也不转动一下,甚至连那茶水也不看一眼。
暮色渐浓,九宁慢慢地品着一杯清茶,直到小棕急匆匆地端着药罐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说:“公子,厨房的人把药弄错了,所以耽搁了。我紧催慢赶的,好歹煎好了。”
“那就快些拿过来,公子等了好一会儿呢。”小黛赶紧接过药罐。她把药罐放在水榭里的石桌上,又倒了些棕色的药汤到一只瓷碗中,端给九宁:“公子,给您。”
九宁手捧着药碗,抿了一小口,却不再继续喝,反而落下几滴泪来。泪珠在药汤中打出一小圈浅浅的涟漪。
“公子,可是药太苦,要不要加些蜂蜜进去?”小黛有点担心地问道,说罢还瞪了小棕一眼。
小棕挠挠头发,委屈地分辩:“不会啊,每次都加了好些蜂蜜的,还是我亲眼看见加了的啊!”
“确实加了不少蜂蜜,”九宁淡淡地说,“只是一时有点喝不下去。”
“公子,郎中说了,公子的眼睛只有坚持服药才可以好。”小黛面露担忧。“公子也不想总是这样吧?”
“是不想这样,可是……唉……”九宁叹了口气,仰起脖子,将一大碗药汤一饮而尽。
绯夜看得难受,他用袖子擦擦眼角,如之前一样悄悄离开了狐狸洞。
第二天他照旧骑马而来,在茶花树后静静地望着九宁坐在水榭里饮茶,那红衣的小黛依然站在他身边一边侍奉,一边等待小棕取药过来。
看来只好先弄走那个小黛才行。
绯夜的手指聚起灵力,一个指风倏地打上小黛的珍珠耳环。那粒小珍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小黛正想俯下身去捡。这时却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灰皮老鼠,迅速咬了那粒珍珠跑了开去。
“哎呀,老鼠!我的耳环!那可是我攒了几个月的例钱买的!”小黛急得又是尖叫,又是跺脚,“公子?”
“你去捡吧。我在这,一时半会也没什么事。”九宁说道,摆了摆手。
“那,公子,我一会儿就回来。”小黛提着裙子立即跑了。
障碍清除,绯夜立即从茶花树后转了出来,轻手轻脚走进水榭。
九宁虽然患了眼疾,但是感觉比以前敏锐了许多,因此当绯夜一近水榭的时候便喝问道:“是谁?谁在那里?”
暮色下的九宁好像一尊静止的玉像,可惜太过瘦弱。
看见久未相见的恋人,绯夜心中却是惴惴,害怕九宁责怪自己这么久不来找他,又害怕九宁将自己抛到脑后。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他未答话,只是走近九宁,想要触摸对方消瘦的面颊,却被一把抓住伸近的手指:“放肆!”
九宁惊疑之下还以为是偷溜进院的小贼,可是突然抓住的手指感觉竟然如此熟悉,连喷上面颊的热气也像是熟悉的某个人。
“是,你是……”九宁睁大没有焦点的眼睛,颤抖地问道,“是你么,绯夜?”一只手伸向绯夜的前襟。
好像所有的阴霾都被阳光驱散,绯夜一把拥住他:“是我,是我!”他的脸蹭上九宁的耳朵,眼角,鼻子,嘴唇,极力吸取着九宁身上清淡的香气,好像怎么吸也吸不够。然后他舔上九宁的嘴唇,伸了舌头进去。
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震惊的九宁一时反应不过来,在恋人的亲密举动之下也是呆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嘴角的银丝已经顺着下巴流到了锁骨上,积了浅浅一窝。
他本想脸红地警告:“小黛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被他们看见,你就难以脱身了!”然而,与绯夜的亲吻是如此之美好如此之甜蜜,令他无可抑制地沉溺其中,难以自拔。脑海里好似有无数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释放,让他眼花缭乱,心中却是欢喜得难以形容。
绯夜还想进一步,但是一想到那个侍女很快就要回来,便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待松了手要走,却被九宁拉住袖子:“你先别走,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