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搁浅——蓝骑士

“呐，城田。我想排挤它。”盯着城田讲完的那个数学公式，半天，泓树一脸“我很无奈”的表情。

排挤？现在小孩的词汇还这是奇怪啊！城田想。

“如果你不想考试成绩排挤你的话，那你就收回你要排挤数学的念头。”城田推了推眼镜，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的天啊！真是太奇怪了，老师上课真的有讲过这些吗？有吗？”瞪了城田一眼，不甘心的泓树又用力地用笔戳了几下那薄薄的书页。

真的是，也不想想。如果老师上课没有讲过，那书上的那些笔记又是从何而来？

“呐，城田。你以后可不可以每个周末都回家来呢？”泓树抬头问站在旁边的城田。心里想着，自己也要快些长高才好啊！都上高中了，自己连170CM都没有啊！问城田怎样长高，他又不肯说。真是好多烦恼的啊！

“回来？”城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家”这个字眼。不过从泓树的话语里，他好像开始慢慢地接受这个“家”了。

“对啊。”泓树停止胡思乱想，“回来教我做功课。还有，妈妈刚才好像也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嗯。”城田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听泓树把话说完，用一个简单的语气词答应了他。

城田想着，自己刚才也明显感觉到了。那种气氛。自己，好像不讨厌啊。

“谢谢。”

“不用客气。”

是不是可以就这样一直下去，一直下去，就这样？

Chapter 6

欣喜盛开的樱花在暴雨中仓皇凋零，来不及衰老死亡，带着最美丽的哀伤落入泥土，然后失色、腐烂、消失。可是扬起头，原本遮住的天空，却因为花朵的凋零重现，即使透过枝干，被划得支离破碎，那依然是最真实的天空……

“我们肉眼所看到的星辰，也许在亿万年前已爆裂死亡，此刻它们的光芒到达我的瞳孔，是最神秘的意外。”

当城田看完泓树送给他的礼物——《Little Prince》之后，脑海里就浮现出原作中的这句话。

但生活在继续，梦也在继续，没有人必须为我们停留，我们也不必为任何人停留。带着脆弱而敏感的神经，带着黑暗中流不尽的泪水，带着寂寞的幸福和空虚，一个人走下去，一直走，走到地老天荒，抑或是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但它与死亡不同一个范畴。

“欧泓树，欧泓树同学，就请你帮个忙啦！拜托了！”文艺委员双手合住，放在脸前面，不停地拜托着泓树。这个情景，从昨天开始，每个课间都在上演。

“我看算了吧。”泓树微笑着别过脸，从书包里掏出下节课要用的东西做准备。

“欧泓树，我拜托你答应她吧！再这样下去，我会疯了的！”同桌一把抓住泓树还在手里的书，万分激动地说，“拜托了，欧泓树！”

从同桌的手里抽出自己的书，泓树皱起眉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答应呢？

快要到艺术节了，班上要表演话剧，这点泓树没有意见。剧本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和学习委员改编的，这点泓树很佩服。话剧有男女主角，这是自然。可是，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个男生却要出演女主角，而且还是要穿礼服的那种？而且，这次演出还要邀请家人观看！最可恶的就是文艺委员给自己的答案，“因为你长得漂亮，很符合莎翁笔下的女主角嘛！”

“我不会答应的，你可以试着找班上的女生试试啊。”泓树勉强要自己保持微笑。毕竟对女生发火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

“她们哪里有你漂亮？而且选你当女主角，是我们全班投票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文艺委员顺口就接下了泓树的话。瞬时间就发现了泓树眼里的怒气，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是为了‘艺术’献身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文艺委员想如是。

于是，她当做没有看到泓树的表情，继续往下说，“我可以考虑让劳动委员免除你一个学年的打扫义务。”看到泓树依旧不为所动，于是就加大价码，“还可以考虑让班长免除你一个学年的轮值任务。”

“成交。”泓树马上接受了自己可以一个学期不用扫地、不用早起开门、最迟离开锁门的事实后，完全没有了之前强硬的态度。

“欧泓树，你早这样答应不就好了吗？”目的达成的文艺委员心情愉悦地笑着，“这是剧本，好好背台词啊！”

“天啊，她终于走了。”同桌正感叹于走了的文艺委员，但很快就发现泓树有点不对劲，赶紧问道，“你怎么了？”

“台词那么多？我怎么背的下来？！”泓树看到一本厚厚的台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出演这次的话剧了。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被上帝悄悄带走。

“就是这样，希望妈妈和叔叔下个周末可以来学校看我的演出。”排练了两周的时间，文艺委员给泓树下了最后通牒，一定要泓树把演出的事情告诉家里，以便确定来看演出的确切人数。

吃饭前，泓树挣扎了好久，不得不承认“To be or not to be”这句话，简直就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直到刚才，泓树还是为了文艺委员提出的诱惑性的条件，决定把自己给卖了出去。

“这样啊！刚好下个周末我们有空，”芳华替泓树夹了一只蘸了芥末酱的虾仁进碗里，“那我们是不是也叫上城田一块去？”

刚把虾放进嘴里的泓树，听到这句话后，马上被呛到了。辛辣的味道直蹿上来。“水，水。”泓树一脸涨的通红。第一次，泓树觉得芥末好辣。

芳华马上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一边抚着泓树的背，一边说：“以后不准再吃这些东西了。”

“不要啊，妈妈。”缓过气来的泓树马上反驳了芳华的话。

如果让城田也来，那么他就会看到自己穿礼服的样子。那还不被他笑死。再说了，大学学生会的干部，很闲吗？泓树想着。

习惯了寂寞，却偶然获得了一份渴望很久的相伴。还记得有谁曾经和自己说过，寂寞是一种很美很优雅的心情，让你在人世的喧嚣之外静静地思考，花开花落两由之。悄无声息地品尝自己的寂寞，由惆怅到最终的释然，平常风景，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可是，自己的寂寞真的和这些有关吗？泓树想不透。

Chapter 7

神的孩子啊，使你痛心的遭遇，使你流泪的难处，都是你的灵魂中的乌云。你若从地上望上去，果然是又黑又暗；若你从天上望下来，你不会看见你所畏惧的乌云，正是光明无比、美丽绝伦的彩云，宇宙中由的饰物。看来之后，也许你会兴高采烈，忘记所有的疲惫和沮丧了。

——《荒漠甘泉》

“谢谢你，那本书很好看。”周末，城田回家。

此时，城田正在泓树的房间里，那个少年正在看同学推荐的动漫。

“不客气。”泓树按下暂停，回过头来和城田说话，“没有想到你的法语那么好，我还担心送你原文书，你会看不懂。”

“我选修法语。”城田拉过桌旁的一条椅子坐下，“你很喜欢《Little Prince》？”看到身后的书架上堆放了好多不同语言版本的《Little Prince》，城田问道。

“嗯。其实那个故事我大抵是能够背下来了。”泓树答道，“买了那么多的版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一种执着吧！虽然我看不懂。”

“我那里有好些字典，需要时可以用。”

“谢谢。”帮城田打扫过好几次房间，早就发现他有很多不同语言的字典。但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他便不去乱动。如今城田答应了，泓树自然很高兴。

“呐，城田。你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啊？”泓树与城田相处了那么久，泓树都没有发现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要说兴趣，我的兴趣分为静态和动态两种。”城田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看到了少年期待的神情，城田眼睛里露出了戏谑的神情，“静态就是睡觉，动态就是翻身。”

“呵呵。”泓树听到答案后，无奈地干笑了两声，“看来‘您拨’事件，增加了城田你的幽默感啊！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干些什么呢？”

想了很久，城田回答决定如实回答“没有”。在思考泓树的问题时，城田忽然发现自己很迷茫。从前努力读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更好地离开这里。可以后要做些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记得有人曾经告诉过自己：人生最精彩的不是实现梦想的瞬间，而是坚持梦想的过程。

可是，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我还以为像城田这样的人，对未来是很有规划的。”泓树听到答案的时候，也吃惊不小。然后意识到是自己冒昧了，就对城田抱歉地笑了笑。接着，泓树转过身，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因为肺结核而死掉的人，说：“冲田总司，很可怜。”

“白菊就这样绽放在那个动荡时代，不可避免的要沐浴殷红。”

“没想到你会说出那么感性的话来。”泓树感觉有些好笑。

城田想，自己只是缺少表情吧，并非缺少感情。

只见泓树在CD架上找了一会，抽出其中的一张碟，问：“《大河恋》，看吗？”

“罗伯特·雷德福？”

“嗯。就是那部，根据芝加哥大学一个教授的自传小说改编的电影。”

城田点点头，表示愿意看。其实，自己很早就想看这部影片了。但一直都找不到时间。这次恰好可以看一看。

这是一部追问生命的片子。原本的小说不具有轰轰烈烈和大起大落的戏剧冲突，导演及编剧就将影片的重点从情节引到对风景的描摹以及大河对生命的象征意义上。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片。

“欧泓树，你台词记不下来，我可以原谅。但是，感觉！你怎么一点演戏的感觉都找不到啊？”文艺委员手上拿着一本卷起来的剧本，无奈地站在泓树面前。

“抱歉。”泓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感觉不是曹操，可以说来就来的啊。”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只要后天的公演你认真点就好。”文艺委员把手里的剧本放进书包，“还有，服装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放学后试试。”

“不用了。”正打算走的泓树听到要试服装，马上就拒绝了，“你们办好了就行。等公演的时候穿就可以了吧。”

“那好吧。”文艺委员收拾好东西走出排练室。不过，她好像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好好背台词啊，欧泓树。”

“知道了。”泓树也打算离开。

“还有，”文艺委员站在门口。

“什么？”

“这次公演，大学部的学生会成员也要来看。”说完，文艺委员一路小跑到附近的一棵树下，和在那里等她的女伴一起离开了。

“大学部？学生会？”泓树轻轻地皱起眉头，“那城田他是非来不可了。怎么会这样？”泓树一个人站在排练室里自言自语。

“欧泓树，一起回去吧！”排练室门口的一个男孩子打断了泓树的思考。

“哦，就来。”

入夜的城市，像个安然而恬淡的怀抱，静静的包容着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隐约的星光俏皮的在曲折的巷弄里穿行，那条环绕流淌的河，小步舞曲一般的节奏，是城市跳动着的脉搏。劳作了一日，闲适下来，看着这白日里纷繁复杂的城市，变得安静、平和，任谁都会喜欢上这中美丽吧！

Chapter 8

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在树影斑驳里，光秃秃的枝桠，将阳光切割得细碎。往事如烟，拂去尘埃，过去的日子像碎银般闪光。正如黑泽明所说，如果一个秘密封存在树洞中便可以得到解脱，那么世上便多了一棵行走的树。如果一段往事留在古老的庙堂中就能轮回他处，那么每颗心便成为一座教堂。

城田是在自己的一节公共课结束后接到父亲的电话的。电话那头，父亲虽然话说得很有条理，但明显的着急城田还是感觉到了的。合上电话，皱眉，回想起方才父亲告诉自己的事——泓树不见了。早晨离开后，泓树却没有到学校。如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依旧不见泓树的踪影。

正想着，没有失踪24小时是无法报警的时候，城田好像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上周六晚上，在泓树房间里看完《大河恋》后，城田抬头，发现泓树房间墙上的日历，在11月18日的上面画了一个记号。城田打开手机上的日历，发现今天就是11月18日，周五。距学校艺术节公演还有一天的时间。

城田习惯性地轻眯起眼，决定打个电话给父亲。

“是的，我想事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会把他找回来的。”和父亲通完话后，城田决定先把书放回宿舍，再去买一束雏菊，最后再去那个地方把那个令人担心的小家伙带回去。

公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了，车窗外的风景亦是愈发苍凉。还只有零零星星的人留在车上，他们大都手里捧着一束菊花。车内无人交谈。气氛有些许的压抑。城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目光停留在了那束雏菊上，城田不可抑止地想起了自己毫无印象的母亲。

不知道她是否过得好，还是正如他要去看望的人一样？

缓缓的刹车将城田的思绪拉了回来。终点站到了，人们便匆匆下车。城田亦是如此。只是，他来此的目的与心情，和刚才车上的那些人有很不同吧！

泓树坐在地上，单脚曲起，同一侧的手搭在膝盖上，头靠着身后的那块冰冷的石碑，身旁放着早上出门时带的书包。微闭的双眼，望向那轮红日。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游走于全身。

忽然间，一个人影正挡住了温暖的阳光。泓树睁眼，发现城田正站在自己面前。逆光。手捧雏菊。泓树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城田将手上的花束放在自己爸爸的墓碑前时，泓树才相信一切是真的。

“回去吧。”城田伸出手来，“你母亲很担心。”

泓树一手拾起书包，一手拉住城田伸出来的手，借力，站起。

“嗯，我们回去。”

一路上，泓树一言不发。城田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平时都是泓树在一边嬉笑，现在泓树沉默，就没有了打破沉寂的人了。最后，泓树忍不住地问城田为什么知道自己会在公墓，为什么知道今天是他爸爸的祭日。泓树最后一句很小声，可城田还是听见了，“今天。可是连妈妈也忘了啊！”

“你知道人身体最坚硬的地方是哪里吗？”

泓树忽然间对城田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并未做出回答，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城田顿了顿，将头望向车窗外，“人身体最坚硬的地方，是牙齿。”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城田说，“人身体上的部位生来就有。然而只有牙齿，是一生换一次的。而且到老了也会慢慢褪掉。”

“所以呢？”

“所以，有些无谓的坚强是不需要的。真的，不需要。”城田转过头来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少年，表情认真。然后，他看到了泓树要自己为他补课时的那种戏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