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脚步发虚,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看着蒋哥。
蒋哥却径直走到黄毛面前,看着那张已认不出原来模样却满含怨愤的脸,淡淡地说:“你若要找回场子,就来找我——记住,我叫蒋建辉,那孩子是我罩着的——”
游戏厅发生这样的事,自然不好继续营业,蒋建辉干脆提早关了门。那黄毛也是打架的好手,周南生额角的伤口看着挺可怖,蒋建辉看一眼,“怎么样,要不要上医院?”
周南生满不在乎地抬抬胳膊,粗鲁地擦去流下来的鲜血,说:“不用,小事,涂点儿红药水就好了——”
蒋建辉似乎被他英勇的模样逗笑了,分给他一支烟,“看不出来啊,还挺能打的!”
周南生接过烟,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蒋哥,我心情不好。”
蒋建辉理解地点点头,“没事儿,敢在我地盘上惹事儿,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现在心情好点儿了?”
周南生笑起来,实话实说:“好多了,打完一架身心舒爽,真痛快!”
蒋建辉哈哈大笑。
周南生说:“其实蒋哥你不用替我兜着,就那小黄毛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我见他一次抽一次——”
蒋建辉笑笑,语气淡淡,“你不要考高中了嘛,被学校知道就不好了,以后自己也注意点儿,别仗着有点能耐就到处惹事。”
周南生沉默下来,良久,才抬起头,说:“蒋哥,我不考高中了——”
蒋建辉一愣,直直地注视着他,“不考高中干什么?你想读职高?我跟你说,职高那块儿完全就是混的,没多大出息,那是没办法才去的——”
周南生垂下眼睑,“我也不想读职高——”
蒋哥的眉头皱起来,“那你想干什么?”
周南生看着蒋建辉,“我给你看店。”
蒋建辉火冒三丈,“放你娘的屁,我需要你看店?”
周南生抿着唇不说话。蒋建辉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目光如刀,来回锯着周南生,“你是发什么疯,才有这个念头?我跟你说,现在这社会,你不念书,一辈子窝囊——”
周南生拧过脸,犟着不说话。
蒋建辉忽然暴起一脚,踹在周南生身上,将他踹得人仰马翻,“你他娘的给我滚!”
周南生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走出屋子,冷风灌了他一头一脸。
——第一卷·陌上少年·完——
第二卷:初绽风华
27、考验
“都说屈原是中国第一位爱国诗人,其实这说法不对,那个年代并不像后来那样具有强烈的国家意识,屈原殉的也不单单是国,更是家。他是王族后裔,跟楚国王室的利益是一致的,这跟后来的陆游、文天祥是不一样的——”
秋日阳光迟迟,语文老师声音也拖得长长的,一赞三叹,迂回往复,很是自我陶醉,但有多少学生在认真听就不得而知了。语文老师姓于,年纪有些大了,于汉文功课上是一等一的好,称得上博览全书、触类旁通,只是,在“名扬”就读的学生大部分将来都不会参加高考,直接出国,因此,对国文兴趣实在不大。老于老师便很有些郁郁不得志,也有些寂寥。
“好,谁来将这段话翻译一下?”
于老师的目光在一张张不是低着头就是漫游天际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到谢暄面上,“谢暄,你来试试——”
谢暄站起来,少年挺拔的身姿像刚冲破笋衣包围的新竹,笔直、青春、洁净,他微低头,侧脸的弧度柔和而清冷,随着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语调,像一股清泉注入,让一帮或正无聊或昏昏欲睡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转向窗边的少年——
于老师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满意,越来越慈祥,心里面,不是没有骄傲的——这是他的爱徒。
“很好,坐下。”
谢暄不骄不躁地坐下,随着语文老师慢悠悠的讲课节奏,思绪有些飘远——
名扬私立高中,多少人削尖了脑袋瓜子想进去的贵族中学。曾经,它和其他几所国内最好的私立高中几乎垄断了最优秀的教学资源,就像哈佛、耶鲁这样的常青藤名校一样,是豪门的私人俱乐部,作为他们世袭权利地位的第一步。当然,国情不同了,情况也发生了改变——现在虽然它依旧摆脱不掉豪门贵族的影子,能在其中就读的,大部分依旧非富即贵,但,并不是你有钱就可以,它还拥有严格的入学门槛,除了高得吓死人的分数外,还有一项“品格”评价——这是一个很笼统的说法,并没有严格的标准,比方说,一个穷孩子,很可能就因为显示了“克服生活中挑战”而获得加分,这样一来,一些豪门子弟就必须靠考得更高的分数才有可能迈进这道门槛——
那么,可以想见不是吗?能在其中就读的富家子弟那股子高傲劲儿,都能将人藐视进土里,他们就是天之骄子的代名词。
这么一群高傲的人凑一块儿,自然是谁也不服谁,渐渐的,就形成了若干个小团体——而谢明玉绝对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不提他漂亮到有些尖锐的长相,就光是那眼神从内到外透出来的高高在上,永远带着点儿审视的味道,带着认同或者不认同,你再看深一点儿,会发现,黑暗下面是野火,能烧着一切。何况,他又是个玩家——在他们那个圈子,玩,绝对一门学问,很多交情,都是在玩儿中建立起来的——
别忘了,这些出身豪门的子弟来这儿,可不仅仅是来学习的。
在中国办事儿,大部分时候,拼的就是人脉——而师生关系、同学关系绝对要比将来那些纯靠利益结合的联盟要牢固得多,没见着,叫老蒋“蒋校长”的都升官加爵了吗?
下课,谢暄刚慢悠悠地收拾好课本,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进他们教室,两只手啪一下撑在谢暄桌上,“谢暄,坏菜了,何铭那龟儿子倒戈了,真是看不出丫的,这小子别给我逮着——”
谢暄轻飘飘地斜他一眼,“说清楚——”
扬关抽出前座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昨天有人看见他跟着孟古那帮子人从‘璀璨年华’一起出来,脸上有说有笑的,肯定被丫的糖衣炮弹收买了。”
谢暄的眉间阴郁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淡淡,“就算他倒戈,也与人无尤,本来他跟我们就没什么交情——”
扬关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愤怒,“丫谢明玉这小人就会耍这阴险手段,他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来?”说完,他忽然记起,他口中的卑鄙小人正是谢暄的堂弟,不禁脸上又有些讪讪。
谢暄倒没什么感觉,事实上,虽然可能大部分人都知道谢暄和谢明玉的关系,但却几乎没有人能记住这一点,其中原因自然有两人宛若陌生人的相处方式,也因为截然不同的性格,谢明玉是张扬的,性烈如火,而谢暄却是静的,不温不火,清清冷冷,不热情,也不疏离,脸上似乎从来没什么表情,但也不让人联想到严肃刻板之类,像是白月光。
其实这话,扬关也是气话,何铭有手有脚有头脑,他要真不想去,谁奈何得了?谢明玉的做法根本无可厚非,何况,人家也根本不需要出面,手里有的是人替他分忧解难——这人,谢暄也认识,孟古和陆眠,都是当初在“葵花·鲤·1949”见过的。
扬关小心地看看谢暄的表情,斟酌着语气,“要不,今天放学后我把何铭找来,咱们也去娱乐城玩玩?”
“不用。”谢暄想也没想地就拒绝掉了。扬关的意思谢暄自然懂,可,别人用过了的招,你再用,就落了下乘,人家未必肯心领,说不定心里面还要笑你——何况,谢暄实在不是吃喝玩乐的那块料。他捏了捏眉心,“别管何铭了——”
“可我们已经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了——”扬关尤不死心。
谢暄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那又怎么样?扬关,你记住,不要根据过去的投入做决定,眼睛永远要朝前面看。”
扬关扭过头,闷闷不乐,可以理解,当初是他自告奋勇地要去笼络何铭,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赔了那么多的笑脸,想也不甘心。
谢暄笑了下,“扬关,记得吗?你说你上星期六无聊地跑去影院花六十块钱看电影,结果才看了十分钟,就发现者电影极其乏味极其脑残,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是继续看完,还是马上离开?”
“你讲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干嘛?”扬关皱着眉头,满脸郁闷。
谢暄转着手中的笔,“一样的。你花的六十块钱其实就是你的投入,从经济学上讲就是沉没资本,不可能回来的。你选择起身离开,这很明智,因为你节约了一个多小时可以去做更有意思的事,而那些因为觉得不想白花冤枉钱而留在电影院继续看电影的人则白白浪费剩下的时间——为着已经失去的再追加成本,那是傻子的做法。”
这么一说,扬关倒是恍然大悟,不过,他脾气直,明白是明白了,可,心甘情愿接受又是一回事儿——
“那你说怎么办?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本来咱们的优势就不多,又被谢明玉这么摆了一道,靠,别人怎么看?”
谢暄望着窗外,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面对扬关炯炯有神的期待的目光,开口,“都打过上课铃了,还不回教室?”
扬关一愣,瞪大眼睛,有点儿难以置信。
谢暄却不管他了,慢吞吞地拿出物理课本。
扬关想说声靠,但纷纷涌进教室的学生却不得不让他匆匆忙忙回自己的教室。
学业对谢暄来说并不困难,只花去了他全部精力的三分之一,尽管对物理老师讲的东西已经明白无误,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跟名扬的很多人不同,学校对他来说,最大的功能就是学习知识,其次,才是能力锻炼和结交对自己将来可能有用的人脉。因此,他要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确实让扬关和一大帮跟扬关有同样想法的人跌破眼镜——谢暄实在不像是那样有野心的人。
谢暄没有野心,但没有野心不代表就愿意被人轻视——
从高一看似平常地加入学生会开始,谢暄就在谋划着这一步。
名扬的学生会跟国内一般高中形同虚设的学生会不同,它是具有高度自治权的,有时甚至能左右学校方面的某些政策,在学生中极具威信。因此,每次的学生会长换届选举都是名扬一等一的大事——如同美国的总统选举一样,正式选举前一个月,候选人就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利用手头一切资源拉票演讲搞宣传,这是很考验一个人的组织领导能力的,能当上学生会长,自然也是好处多多,其他不讲,光“能力”这个测评上的可观加分就值得争上一争。国外的名牌大学并不是那样好进的,而具有领导学生会的经历,能添助不少。这里的孩子心气儿也高,是绝不愿意进个三流的野、鸡大学混个文凭了事的。
名扬有能力的人不少,竞争自然是很激烈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十八般武艺,端看谁技高一筹。而所谓拉票,也并不是将每一个人都说服,拉到自己这边儿,候选人通常会选择一些小团体的领袖,争取到这个领袖的支持,也就得到了那个团体的支持。何铭就是名扬其中一个小团体的领头人。
谢暄不由自主地拿着笔在草稿本上划算起来——扬关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事儿他要是忍气吞声,别人怎么看?一个人威信的建立,是看他遭受了挑衅挫折,能不能组织快速有效的反击的。
28、意外之喜
五点,下午的课全部结束,浑圆的落日挂在西边树梢,金红的余晖将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瑰丽当中,住校生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往食堂走去,走读生则走向校门。谢暄没有住校,他了解自己,有着轻微洁癖的他并不是和顺的性子,对己对人都苛刻。他爸妈干脆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给他买了套小公寓,不大,也就一室一厅,有一个钟点工每周来打扫两次。
刚走出门口,就听见有人叫谢暄的名字。
谢暄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人从一辆宝蓝色的敞篷跑车里站起来拼命地朝他招手——是江缇英,这么冷的天,只在衬衫外穿了件军绿色的短风衣,配着那闪瞎人狗眼的豪华跑车,确实够骚包,是江缇英的典型风格。
不过,谢暄知道这辆跑车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江缇英他那首长老爸对他极其严厉,这种显而易见的奢侈品是绝不许他沾的,可惜,江缇英没继承一丁点儿先辈艰苦朴素的传统,他不追求世俗意义上的名利,正经书念得一塌糊涂,于旁门左道上却精道。原本他爹靠着够硬的关系,将他安排进名扬,可惜——江缇英小爷很不给面子,第一学期就七门红灯高挂,逼着他老爸给他转学——
江缇英和谢明玉的矛盾由来已久,谢明玉很瞧不上江缇英,觉得他没出息,只会仗着家里的势吃喝玩乐,江缇英呢,也觉得谢明玉假,当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反正,互相都瞧不顺眼。谢暄一直不明白,他与江缇英其实并无什么交情,怎么江缇英一见他就一副熟得不得了的样子——
江缇英已经从跑车里跳了出来,一把勾住谢暄的脖子,“谢暄,去玩儿啊,我们准备去‘麦乐娱乐城’玩儿,你去不去?”
谢暄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胳膊,“不去。”
江缇英不高兴起来,埋怨道,“唉,你这人真没意思——谢暄,我跟你说,人生苦短,有首诗怎么说来着‘愿为武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这是王安石这苦逼了半辈子的人得出的至理名言啊,你瞧瞧咱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一头栽在这绚烂盛世,美女靓汤软妹子,近水楼台,还不得快乐时且快乐——”
江缇英等的人已经到了,大概是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江缇英你叫他干什么,他那张乖宝宝的脸往那儿一摆,咱们还玩儿什么,直接打110叫人来认领走丢的小孩儿——”这话,有点儿刻薄。
江缇英的脸立刻就挂下来了,不悦的目光直逼说话的人,“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那人一愣,似乎没料到江缇英会将矛头对向自己,试图挽回,“怎么啦,我不就开个玩笑——”但毕竟显得底气不足。
江缇英冷笑,“小爷我不爱听玩笑——你可以走了,这儿没你车位。”
那人涨红了脸皮,很是难堪,“江缇英你搞清楚,是你自己说请我去玩儿的。”
江缇英高傲地一挑眉,“那又怎么样,我现在不乐意了。”说完,回头,一把夺过谢暄肩上的书包扔进车里,“走,谢暄,今天我他妈拖也把你拖走,成天待家里孵蛋呢——”
这江缇英是霸道惯了的,其他人极其有眼色,立马笑哈哈地附和,“对啊,一起去嘛,竞选的事儿再忙也得休息嘛——”
江缇英回过头来,“什么竞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