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学生会换届选举啊,谢明玉也参加了——”
几人说说笑笑,将谢暄推上车,很有默契地没有再看那个最开头说话的人,那人一张脸几乎涨成猪肝色,又是尴尬又是怨恨,一扭头,走掉了。
谢暄的眼角瞄到那人愤恨又不甘心地离开,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江缇英自从听到谢明玉这个名字后,就一门心思地在询问关于学生会换届选举的事。等车到“麦乐娱乐城”,他已经拍案决定要支持谢暄。这倒不全是仗义,纯粹是想找谢明玉的不痛快,反正,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不就是拉票么,谢明玉那些手段,不就是吃喝玩乐糖衣炮弹的笼络人心嘛,他江缇英论起玩儿来,那也是专家。当年江缇英还在名扬混的时候,虽然成绩是惨不忍睹了点,可,盖不住人家后台硬啊,人又仗义豪气,还是结交了一帮人的。
江缇英是个喜欢热闹的,三天两头要叫上一帮人,闹上一闹,朋友再带来朋友,也不一定个个跟他铁,但见面打声招呼哈拉两句的交情还是有的。光各种各样的圈子,十根手指估计就数不过来了。
江缇英自告奋勇要帮忙,这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谢暄也没多抱多大希望,倒不是质疑江缇英的能力,只是论根基,谢明玉肯定要比只在名扬待了一学期的江缇英强上不止一倍——谢明玉在名扬的高一年段,很有影响力——这也好理解不是吗?刚从初中毕业,升上高一阶段的兴奋和刚挣脱父母的束缚让毛孩子们的自我极度膨胀,对于谢明玉那样才华横溢又狂傲不羁的学长,是很有认同感和代入感的,谢明玉又惯会做人。到了高二,因为属同辈,他的优势才不那么明显。因此,江缇英能争取过来的人数有限,
不过,谢暄也只要江缇英牵制住谢明玉他们的精力就好了,其他的,他自有主张。
麦乐娱乐城是一座综合性的大型娱乐会所,金碧辉煌地矗立于市中心,里面的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但老实说,凭江缇英他们这个年纪,再有权有势,能进入的地方也有限。在谢暄看来,江缇英他们也就只动了“麦乐”的皮毛,那些真正高级所在,是有专用电梯直达的。
舞池里全是年轻男女,在五颜六色变幻的灯光下,一张张脸全然没有了白天的模样,迷醉得如同喝了二两老白干,随着激荡的电子舞曲晃动身子。江缇英这个小疯子早就已经脱了风衣,连衬衫纽扣也不知何时已经全解开了,露出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硬拉着谢暄下了舞池,随着音乐甩头、扭胯,眼神慵懒又迷醉,看似随意中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挑逗和诱惑,相当专业,灯光水似的滑过他笔直坚、挺的鼻梁、下巴、喉结、胸膛,一直到他平坦紧致的小腹,在肚脐眼里打转——
谢暄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对他跳艳舞,耳朵有点烧,扭过头,却在不经意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忍不住拨开人群跟过去——
江缇英半醒半醉似的转向了别人,跳得非常沉醉。只是在谢暄刚要踏出舞台,他又不知怎么缠上来,整个身子趴在谢暄背上,差点把谢暄压趴下——
“你去哪儿?”江缇英对着谢暄的耳朵扯着嗓门喊。
谢暄的耳膜被震得生疼,费力地拨开江缇英的身子,“上洗手间。”
“哦,那你快点儿回来——”他倒是不纠缠,轻快着身子又回了舞池,跳得不亦乐乎。
谢暄已看见那个人影转过了墙角——
麦乐娱乐城能在省城这样竞争激烈的娱乐业内站稳脚跟并跻身一流,不是没有道理的。单单一个洗手间就修建得无与伦比的豪华,隔音设施更是没话说,外面再闹腾,里面照旧静谧得跟图书馆似的。
谢暄推门进去,就见刚刚那个人仰着头靠在墙上,右手中指封着一个鼻孔,正满脸陶醉地吸气。谢暄一瞧就知道这是刚嗑了药后的表情。大概没料到这时候会有人进来,那人斜眼看了他一眼,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手里的什么东揉成一团塞进裤兜,然后转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这个人就是这一星期以来几乎占据了谢暄所有思想的人——唐至,名扬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会长,也是击剑队的明星队员。只是,他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没来学校了,据说,他正在准备参加美国的SAT考试。
这一刻,谢暄倒是很感激江缇英把他拉到了这里来。
唐至根本没理谢暄,倒是洗手台前的另一个人张跃群朝谢暄点了下头,张跃群也是学生会的干事,与唐至属同一个团体——
谢暄没急着说话,而是装作上厕所的样子从容地走进格子间,关上门,听见两个人正在说话——
哗哗的水声间,唐至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你他妈最近很大爷嘛,好几次叫你出来都推三阻四的。”
张跃群并没有生气,“你也知道啦,我最近忙于应付那个古板的老太家教,我妈把我看得很严,哪像你,你爸都不管你,这么自由——”
“算了,出了国就好了,天高皇帝远,想管也管不到了,我本来还想介绍我堂哥给你认识的——”
“就你那在美国念书的堂哥?他回来了?”
“是啊,上个月回来的。哇靠,我跟你说,你真是想都想不到,原来冯学壹跟我堂哥是小学同学——”
“真的?”张跃群的声音里明显有兴奋、惊讶、崇拜——
“骗你干什么?我现在才知道,咱们以前那都算个屁,自以为是,其实根本就是小儿科,真要说起来,有什么值得骄傲——你是没见着冯学壹那帮人,那真是妖怪级别了,风度、品位、傲气都勾兑在骨子里。听说他前段儿时间看上‘旌旗’的一个十九岁的服务生,那小子刚从乡下来的,不识抬举,要死要活的,把冯大少弄得有点儿不高兴。你猜后来怎么着,经理亲自领着那小男孩儿去赔罪,哭着求着请他大少笑纳,可惜,人家冯学壹没兴趣了——这才是真牛逼!”
“冯学壹喜欢男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吃惊。
“啧,想多了吧,他哪里是喜欢男的,就是玩玩,贪个新鲜——”
这时却忽然没了声音,谢暄悄悄地打开门,望见唐至附在张跃群的耳边正悄悄说什么,脸上一片神秘。张跃群的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吃惊,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上面,“真的?你真的上去了?”
唐至挑了下眉,笑而不语,很有些得意。
张跃群有些迟疑道,“那现在他们算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说到这个,唐至便有些郁郁,“哪儿那么容易,他们那圈子哪里这么好进,就是我堂哥,也不过是在外围,真正核心的,都是跟着冯学壹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不过,我有信心——”唐至一笑,谈话到此结束,两个人推开洗手间的门,出去了。
谢暄从格子间出来,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却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所见的,自然只有装修典雅的天花板,但是谢暄知道,再上面,就是那些需要专用电梯才能上去的高级地界儿。
29、交易
“学长——”
唐至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就见谢暄挨着他那辆他爸刚买给他的银色凌志的车头靠坐着,显然正在专门等他。
唐至挑了下眉,直直地走过去,压根不看谢暄,走到自己车门边,谢暄跟了过来——
“学长,我很希望能得到学长的推荐。”谢暄也跟了过去,直言不讳自己的目的。
唐至原本已经打开了车门,又重重地关上,回头两只胳膊抱胸,眉毛高高地挑起,充满讽刺,“凭什么,我有什么好处?”这话很不客气,但唐至也不需要客气,谁喜欢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要白白落到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手里?虽然是自然引退,但,已尝过权力滋味的人,谁能忍受一朝权力落空带来的失落和不平衡?
谢暄并没有被激怒,平静地说:“但你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唐至指着谢暄的胸口笑得轻佻又嘲讽,“知道吗?你那堂弟谢明玉的狗腿也来找过我,结果你猜我怎么回答他的?”
谢暄知道肯定不是好话。
唐至笑起来,很得意,“我叫他回家去抱他奶妈的大腿——”
唐至原本以为这回谢暄应该感到难堪甚至恼火,但谢暄的眼神连一丝变化也没有,沉静得像午夜的湖水,他说:“我能让你打进冯学壹的圈子——”
唐至一愣,想讽刺几句,却在接触到谢暄平静又笃定的目光后,不知怎的却有些势弱,于是用更加傲慢的语气反击,“算了吧,别再我面前大言不惭了,你们谢家是不是都有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啊,走开——”
说着打开车门就要坐进去,谢暄掰住车门,不让她关实,黑色眸子直直地望向唐至,像利箭似的直射内心——“是不是大言不惭,试试不就知道了。学长应该不是那种无胆之人才对——”
唐至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你准备怎么做?”
谢暄慢吞吞地放开车门,将两只手欲进裤兜里,嘴角慢慢漾开一朵笑,“周六晚上七点,麦乐一楼大厅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尽管回来晚了,但谢暄还是在九点以前将作业完成了,然后洗了个澡,拿起放在床头看了一半的《明史》。十点还差五分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上面闪烁的名字,接起来——电话那头是肖焚没有没有任何装饰的问话——
“你找我?”
谢暄手里拿着笔漫不经心地敲着草稿纸,声音平平淡淡,“嗯,对冯学壹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肖焚可能刚到家,电话里有钥匙扭动开锁的声音,陪衬着肖焚那习惯性讽刺的语气,“你问他干什么,我听说你现在在跟谢明玉竞争学生会主席,可不要输得太难看——”
谢暄勾了勾嘴角,“多谢关心,咱们还是把话题回到冯学壹身上——”
肖焚挑眉,“急什么,我有没有教过你,耐心是美德。”
谢暄将背靠在转椅椅背上,“耐心是美德,但执行是一切。肖焚,别像个长舌妇似的满身怨气,那很难看。”
电话那头的肖焚冷哼了一声,“三少什么时候居然也会毒舌了?”
谢暄不为所动,“有其师必有其徒。”顿了顿,他接下去说,“如果你无法提供给我满意的答案,那么我就换一个能的——”
肖焚微笑,语气不再傲慢,“我得说,谢暄,你学得很快——”
谢暄跟着微笑,“你是个好老师。”
肖焚被这话噎得有些悻悻,撇撇嘴,“你想知道什么?”
与肖焚通完电话已经十一点了,但谢暄并没有立刻睡觉,而是拿出纸笔开始总结分析所得到的信息。人的才能确实有高低之分,有些人得天独厚,才华天分,花枝春满,但若不晓得善加利用,不晓得收敛内秀,照样湮没于尘世。没见古往今来多少天才神童今何在?
谢暄太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他太独,太苛刻,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善结交,做不来玲珑八面,但也明白自己的长处——分析布局,隐忍独断,厚积薄发。
从一开始,他与谢明玉,走的就不是一条道。
唐至叉着双腿坐在麦乐第一层大厅旁边的沙发上,他告诉自己,反正自己待家里也复习得有些累了,就过来看看那个小子有什么本事好了,就当娱乐自己一下。谢暄还没来,他忍不住看看手表,有些焦躁,那小子不会在耍他吧?哼哼,如果他胆子真的粗了,他不介意给他点厉害看看——没错,他唐至是要退了,可不代表就没法儿整他了,他也不看看,整个高三到底是在谁的统领下?
七点,谢暄准时出现在门口——没有穿校服的他看起来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一件驼色的猎装大衣衬得他细腰长腿,玉树临风,唐至忽然发现,这个他从没放在眼里的谢暄其实很有味道,这种味道并不是那种少年人的飞扬跳脱、骄傲漂亮,而是一种淡淡的退让、谦和、柔软、笃定、从容、沉静,让他区别于名扬的其他人。
谢暄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唐至,没有一点意外,仿佛他早就料到了算准了,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这个动作让唐至有些难为情,好像是自己迫不及待一样,于是他率先开口,堵住谢暄有可能的问题,“我来这里可不是看杂耍的,你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
谢暄坐到唐至的对面,眼睛在茶几上的水果上转了一圈,最好拧了一颗紫得发黑的提子,便用餐巾纸细细地擦拭表皮,边说:“趁着还有点时间,咱们先把条件谈谈吧——”
唐至微皱了下眉,按下不悦和不耐烦,“什么条件?”
“我知道学生会长有一个推荐名额,虽然就前几年的换届选举来看,从来没有使用过,但也没有取消。我帮你跟冯学壹搭上线,你在选举会上做我的推举人——”谢暄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势在必得地看着唐至。
唐至冷笑了一下,“就算得到又怎么样,换届选举的事我也有关心过,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谢明玉,但也得实话实说,他比你有人气多了,你没有多少胜算。”
“唔~”谢暄含糊地应了一声,提子很甜,“这是我要操心的事。”
“我的推荐票只给胜利者,如果我把票给了你,你依旧输了,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唐至的声音难得出现了阴狠。
谢暄明白,唐至这个人很狂妄很自负,他觉得他是名扬的王,那他就必须掌控一切,说一不二,不许任何人反对。如果他推荐了谢暄,谢暄却输了竞选,那会让他很没面子,觉得权威被侵犯了。即使他已经处于引退状态,但他依旧要保持住往日风光,以完美之姿谢幕。
谢暄又吃了一颗提子,“所以你要保证高三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选票是绝对属于我的。”
唐至简直要吐血,嘴角讽刺地翘起,“呵,你胃口还真大——就算真有了这三分之二,你就能保证完胜?”
谢暄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弯下腰,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列出优势与劣势,添上各种数据,然后飞快地进行运算,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将笔记本转向唐至,“作为暂时的合作者,我给你看一些概率——”
唐至看着那些密密麻麻也不知代表了什么的潦草数据,有些头疼,身子干脆往后一倒,“搞清楚,我还没答应,说实话,我对这种赌博行为不感兴趣——”
谢暄看了他一眼,将笔记本收进大衣口袋,“喜欢说不感兴趣的人,往往不是无能之人,而是无胆之人。”
唐至的眉心一跳,两簇怒火在眼中升起,“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暄又开始拿纸巾擦提子,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冯学壹就在楼上——”
唐至的身上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眉头狠狠地拧起来,在心里面权衡利弊,良久,才用不那么自信的声音问:“你真有办法让让冯学壹接纳我进他们那个圈子?”
谢暄没说话。有时候,谢暄无法理解唐至这样的人,他们似乎一定要将自己放在一个圈子里,只有得到这个圈子的认同,他们才会有安全感自信心。他们的优越感,往往也来自于他们那个圈子的级别,级别越高,他们越觉得高人一等。当他即将高中毕业,迈入成人的行列,原来那小打小闹的圈子已经不能再满足于他,他急切地向往更高层次的,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不同,自己的优秀。其实,骨子里还是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