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将敏之用力推开,敏之未曾做防身子往后跌了去,被及时赶来的风若廷一把扶
住。
“滚开!不需要你来假心假意。”一妇人将小女孩抱在怀中,防备的目光在看向敏之时迸射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厌恶与
憎恨,“这长安是你的,我们的命也是你的!”那妇人怨恨的神情仿如要将敏之生吞活剥般,“你只顾拿我们的命玩
乐好了,人在做,天在看!”
妇人的怒斥声引来其他路人的纷拥而至,“每月都要折腾我们几次,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当真是没了王法了。”
“每次都仗着骑马跑得快欺负我们未瞧清楚,今天你自己落单,我们也要让你尝尝被鞭打的滋味。”
众人越说越见激动,愤怒膨胀至极点时竟吆喝着要动手教训敏之。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捡了地上的蔬菜朝敏之身上
扔了去。
风若廷忙将敏之护在身后,右手抬剑对向百姓将激愤中的民众挡在了对面。
而那头赵安等人早已策马奔得不见人影。他们也不知敏之从马上掉下被百姓围攻,还以为他又先行离去寻别的乐子去
了。
“谁敢上前,”风若廷冷若冰霜的眼眸毫无一丝温度,“杀无赦。”
见众人皆被长剑骇住,风若廷微微侧头朝身后的敏之道,“公子请先行上马。”
敏之看了看众怒难息的群众,心知多说无益,便掏出袖袋内的一袋碎银放在旁边的小摊上,转身朝路中的马匹跛了过
去。
风若廷侧目之际才见敏之脚已受伤,当即一边盯视着蠢蠢欲动的众人一边往后退去。迅速撤到敏之身边后,顺手牵过
骏马翻身跃上,然后伸手一把抱住敏之的腰身将他带坐后方,策马朝太尉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回府后,得知敏之受伤,荣国夫人既惊又慌,忙唤人传御医前来诊治。又听闻是从马上跌下,吓得老夫人差点当场昏
了过去。
好容易被丫头们劝着稍平了几分担忧,正巧见御医从敏之房内走出,忙上前细问伤情。得知不过是脚踝扭了,并无大
碍,这才终于落下心中大石。又想到敏之两次三番皆从马背跌落,想来定是与马犯冲的,当即传令下去,从此不许大
公子骑马,但凡要外出,一率改乘轿子或是马车。
武后听闻敏之再度失足落马,虽是虚惊一场却也受了些许轻伤,当即差人前来传话令敏之在府好生休养,只管等病好
了再参与早朝。
敏之自是巴不得的很。虽受了点腿伤,却因祸得福又在家中躲了几日不用去早朝。
在府中避了好几日世后,终于到了伤好须得早朝的日子。这天敏之照旧三更起床,梳洗后乘轿赶到宫门候旨,满是困
意的挨至五更随众大臣一起入宫,站在了殿外的阶梯口。
百无聊赖地站了半晌,敏之侧目往左偷瞟了一眼,果不其然见薛御郎就站在台阶的另一边。
想到那日他对自己的言语污/秽,敏之顿觉心中好感全无,正想着此人怎的这般品性时,只听见一持事太监站在殿门口
朗声道,“皇上有旨,宣,兰台太史令贺兰敏之晋见。”
敏之心下一惊,抬头见那太监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心想着,终归是躲不过去的。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提步往大殿走
了去。
一脚跨进大殿,只见各种表情不一的脸正直盯盯地望着敏之走进。而大殿之上,唐高宗正坐与黼金蟠龙椅上。旁边紧
挨了坐着的,是皇后武氏。
敏之走至殿前边跪边在心中快速思忖道,也不知那电视里下臣晋见皇帝时都是怎么说来着?一时紧张竟全忘得干净。
眼下也不容多想,只得挑了那最原始的喊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高宗微笑点头。
敏之起身垂首站定,却仍掩不住内心的好奇抬眼快速瞟了一记殿上的人。
只见唐高宗身形微胖却面颊略带苍白,似有不治之症。面容和善而显清秀,不难推断出年轻时应当也是极为俊逸之人
。
“宣旨。”高宗朝一旁站着的太监颔首示意。
那太监垂首朝高宗行了一礼后,将手中大红的提花锦缎展开,朗声道,“贺兰敏之听旨。”
敏之也不知这圣旨来意为何,只得俯身跪了下去道,“微臣接旨。”
“噗——!”
旁边一老头没能忍住的笑了起来。敏之倍感莫名地扭头望去,见那人正是不日前在栖凤阁外遇见的那老头。
“贺兰公子,你得回‘万岁万岁万万岁’。”另一边有人轻声提醒道。
敏之忙回首再度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太监这才撇了撇嘴角,照着圣旨所云继续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贺兰敏之门著勋庸,珩佩缨黻,诗文翰墨
,工敏清新。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少时沦苦,长而明德。朕怜思浚哲之朝,已重肃雍之德,今赐封为左散骑常侍,
宜令所司,保此殊荣。钦此。”
一纸道完,嚼舌的古文听得敏之头昏脑胀,只有最后那句“赐封为左散骑常侍”总算是听得透彻,忙俯身磕头道,“
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点了点头,见朝内无事,便让太监赦令退朝。
下朝后,敏之拿着圣旨往外走去,刚出殿门,便见左右大臣纷纷上前打趣道,“贺兰公子,这算不算是鲤鱼跃龙门,
连升三级呢?”
“什么连升三级,”令一大臣嗤笑道,“一道圣旨直接升到了佛座脚下。区区一个从八品官员如今一跃而上成了正三
品下。”
正说着,只见狄仁杰从身旁走过,敏之下意识喊道,“老狐狸。”
称谓才刚脱口而出,敏之徒然住口暗自懊悔,却见狄仁杰停步缓缓回头,一双狭长的魅眼盛着流转波光望向敏之,“
贺兰公子方才,唤我什么?”
8.李弘心思
敏之扯起一边的嘴角尴尬起笑,想解释又不知改从何说起,只得缄默不语。
狄仁杰偏头瞧了敏之半晌后,弯唇一笑,“莫非在贺兰公子看来,狄某这长相,倒象狐狸?”
敏之抬眼认真看了狄仁杰那狭长的魅眼一眼,一本正经点头,“象。”
狄仁杰顿时语噎,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处上下不是。
片刻后,狄仁杰浅笑低下脸,隐藏住眼底深光流转,“贺兰公子当真是有趣得紧。今日得萌圣恩官升三品,狄某在此
贺喜贺兰公子。”说完,狄仁杰朝敏之拱手一揖后,转身往台阶下走了去。
敏之望着狄仁杰离去的背影正在犹自怔神,耳边传来薛御郎的戏谑声,“看来贺兰公子至今仍不忘旧爱。”走至敏之
身边并排而立,目光瞟向狄仁杰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道,“何必心心念念只想着那狄仁杰,这世上好人何其之多,”
边说,边伸手触上敏之的腰侧轻柔抚摸,“只要贺兰公子愿意,薛某定当……”
话还未说完,敏之霍然拍开他那不规矩的手,沉声喝道,“我念着谁跟你并无关系,薛大人还请自重。”话落,敏之
满是怒容地离去。
薛御郎微眯双眼凝视着敏之愈行渐远的背影,一抹诡谲的笑容浮现嘴角,“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边敏之刚走出太极殿,便见一太监站在出宫的路边张望。一眼瞧见敏之走来,忙猫着腰上前,“贺兰公子,太子殿
下有请公子东宫一见。”
敏之正在心底盘算着今日下朝甚早,还可以去启夏门街逛逛,谁知李弘忽然召见,敏之只好暗自叹气,跟着那太监往
东宫方向走去。
还在半路上,便见一小太监从路的另一头匆忙奔来。迎头撞见敏之走来,忙放慢了脚步垂首立与一旁行礼,“贺兰公
子。”
“大胆的奴才,”给敏之领路的太监捏着嗓子喝道,“宫廷之内也敢这般放肆奔走,想挨板子是么?”
“小的不敢!”那站在路边的小太监吓得俯身跪倒在地,连声解释,“墨卿公子旧疾又患了,小的传太子谕旨前去召
御医前来诊治。”
“既是如此,”那持事太监撇着嘴角点头,“那你赶紧去罢。”
“谢谢公公。”小太监起身朝敏之再次行礼后,退开数步转身飞奔而去。
“公公。”敏之看了看那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唤道。
“是,贺兰公子。”持事太监赶忙弯腰听候吩咐。
“既然太子殿下今日有事,不如我下次再来吧!”敏之虽不知那‘墨卿公子’是何人,但想着既然太子肯为他去召御
医,自然也是身份不低的。
“召见公子是太子的御意,”那太监不冷不热地回答,“还是请公子莫要危难奴才。”
一席话说到这份上,敏之也不好再拒绝,只得跟着继续往前行去。
到了东宫后,敏之在殿外等候,持事太监率先行进去禀告。不多一会儿,李弘亲自走出相迎,“我说怎么许久未见回
来,这该死的老东西,请了你来也不直接带进,竟叫你在殿外候着。”边说,边伸手握了敏之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走进
殿内。
“几日不见,敏之又见消瘦了。”李弘居首位而坐,端起宫女递上的花茶喝了一口笑道,“听说前几日敏之又从马上
坠了下来,可有此事?”
“恩。”敏之点了点头,破感难为情,“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下来,把脚给扭了。”
“只是脚伤便是万幸。”李弘起唇而笑,宛如三月的阳光温暖人心,“昨儿个二皇弟来此还想约我同去太尉府瞧你,
只是近日宫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说完,李弘幽声叹息,眼底怅然稍纵即逝。
敏之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略显笨拙的安慰,“太子继位东宫,事务繁忙也属情理之中。将来,”顿了顿,又怕接
下来的话犯了忌讳,只好说了一半兀然截止。前后不一的话语引来李弘的轻笑,问道,“将来如何?”
敏之只得硬着脖子把话接了下去,“将来继承大统,自有更为繁忙之时。”
说这话时,敏之只感觉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从心底弥漫散开,缓缓腾升至咽喉处烈烈燃烧。
说这违心的话是在安慰谁呢?敏之目色黯然失落。明知李弘英华早逝,绝不可能继位大统,说这话难道只是为了奉承
而已?想来自己终究也只是俗人一个,抵不过这世俗权贵的桎梏。
李弘淡笑摇头,琥珀般温润的眸子里透着一丝隐晦的无奈,“将来之事,何人得知?我即便是继位登基,也终不得善
果……”
话未说完,又想到此是大不敬之言,李弘忙收口岔开话题,“对了,我瞧着敏之手上所拿之物倒是象圣旨,可是今日
有何喜事不成?”
敏之正听得仔细,见李弘突然转了话锋,又不好追着询问,便笑着点头,“是皇上升了我的官。”
李弘顿时来了兴致,朗然起笑,“拿来我瞧瞧。”
殿内无旁人,敏之只好自己起身将圣旨送到李弘手中。
李弘展开看了后,翕然惊喜,“虽是个闲官,但总归是正三品下。”
敏之嗫嚅道,“好端端的突然升官,也不知道为何?”说着,伸手就要去接圣旨。
李弘还圣旨的手微然一顿,抬头看着敏之一字一句道,“敏之,不关发生何事,我都会竭力保你周全。”
那言语如此温柔暖人,一刹间令敏之的心有种恍惚地波动。然而只是瞬间,敏之即刻回神,像是触到烫手山芋般松开
圣旨,慌促道,“多、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见敏之如此小心而疏离,李弘眼神微地一黯,弯唇轻然苦笑,“好了,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见外。”说罢,拉过敏之的
手将圣旨搁在他掌心后,缓缓收回手指。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寂而尴尬起来。
敏之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现如今见李弘沉默不语,自己也愈发坐在原位不敢开口。又不敢擅自离去,只好呆坐着望着
地上出神。
李弘抬眼之际正巧看见敏之游神,星月美眸瞅着地上一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白昼下的光丝从他侧面盈耀射出,沿着
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水润的红唇勾勒出一条优美而绚丽的弧度。
李弘被这一幕深深吸引了,竟不忍心唤醒敏之去打破这唯美的画卷,便只手撑了脸颊搁在椅栏上,静静凝视着昼光下
宛若神祇般隽美的人儿。
谁知刚过不多一会儿,一小太监从外踩着小碎步匆忙奔进,扑至地上便喊了起来,“启禀太子殿下……”
话还未出口,便被李弘蹙眉隐怒的神情吓得缩了回去。
敏之骤然回神,看向地上的人神色焦急,李弘又是一脸的震怒,随即笑道,“殿下,这位公公想必是有事禀奏的。”
李弘看了敏之一眼,紧蹙的双眉淡淡舒展开来,口气却是依旧隐着一丝不悦,“何事匆忙?”
那小太监颤着声音回答,“御医已到,殿、殿下可要亲自前往?”
敏之想起上次和李弘相聚时,也是为了那个叫‘墨卿’的人离去,想来此人在李弘心中定是极有地位的,便道,“太
子殿下,既然宫中有事,不如敏之今日先行告退。”
李弘难得见上敏之一次,既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又放心不下侧殿的人儿。权衡再三后,沉声叹息,“敏之,几次
请你前来,都未曾放开心扉一叙。这样,”李弘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两月前敏之带我去的醉香楼我至今还想着,改
明儿,我们上那里一聚,如何?”
“好。”敏之一口应允,转念感觉言语似有不妥,忙欲弯腰行礼,李弘上前扶起敏之笑道,“这样才是我认识的贺兰
敏之。你只管再跟我见外,我便重重治你的罪!”
李弘亲自将敏之送至殿门口,见他背影消失在东宫门外,才淡了嘴角笑意转身往内殿走去。
敏之本想着让李弘打发个小太监送自己出宫,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再见左右环境甚是熟悉,想起既然是来过一
次的,也不至于迷路才是,便顺着来时的道路七弯八拐,不知转了几条宫巷后,眼见东宫早已模糊了影像,却始终瞧
不见出宫的正路。
又胡乱转了许久后,竟不觉回到了太极殿。敏之心中大喜,心道,既然能回到这里,说明路线是走对了的。只要再往
前继续走上片刻,说不定宫门就在前方。
随想即做,敏之又顺着大理石铺成的路走了去。
然而半晌过后,太极殿早已远远被抛在身后,宫门却遥遥无影。敏之心中开始焦急起来,不禁脚步加快了几分。
转了一道宫墙后,恍惚瞧见前方有道身影走过,敏之忙疾步上前,却见原来是位宫女提了一木桶的水往宫墙边的一道
小门走去。
感觉身后有人靠近,那宫女回头一瞧,霎时脸色大变,“你……你不是……不、不,他明明已经……”
敏之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也不知为何而故,便俯身作揖道,“敢问这位姐姐,可知道如何出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