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各大臣按品阶一一退出殿外后,敏之见长孙无忌离去步伐略有蹒跚,刚想上前询问,只见一小太监从旁钻出悄悄一
扯敏之的袖摆,轻声道,“贺兰公子,魏国夫人有请。”
“魏国夫人?”敏之望了一眼已渐行走远的长孙无忌,回头问道,“是谁?”
那小太监神色甚是古怪地瞅了敏之一眼后,才俯身笑着回道,“公子怎么忘了自家姐妹了?”
敏之骤然愣神。怎么这主子还有个姐妹吗?这事倒是自己从未想起过的。
跟着那太监七弯八拐地走了许久后,才在一殿门前停下脚步。敏之照旧在外等候,由那太监进去传旨,许久后才见那
太监踩着碎步扭出门来,“夫人有请公子。”
敏之迈步走进殿内,顿时一阵扑鼻的花香迎面而来,熏得敏之往后退了数步,只等适应了那浓烈的香气后,才复又提
步继续前行。
从正殿过侧门至偏殿后,才见魏国夫人贺兰敏月正坐在一紫檀黹花椅上悠然喝茶。见敏之走来,贺兰敏月忙放了花瓷
茶盅起身相迎,“哥哥来了。”
边说,边上前挽了敏之的手走至旁边椅上坐下,“自上次皇林狩猎一别后,哥哥也不曾来这儿瞧我,听宫女们说哥哥
失忆了,莫不是连妹妹也忘了?”
敏之嘴角扯笑正不知改如何回答,正巧宫女端了茶上来,敏之忙接了以喝茶做掩饰不发言语。
敏月见状笑笑,走至首位的紫檀黹花椅上坐下,端起茶优雅喝了一口,娇柔的嗓音仿佛黏着蜜糖般甜腻,“妹妹常入
宫中鲜少外出走动,也不知哥哥近来可好。前儿听宫女们说哥哥又从马上跌下,还惊了老祖宗,改日若是得了闲,哥
哥定要去西山的寺庙求道签来,莫不是犯了太岁?”
“恩。”敏之随口应了声,又想到眼前之人毕竟是自己妹妹,随即补上两句,“妹妹在这里可好?以后我若得空,便
时常来瞧你。”
“如此甚好。”贺兰敏月婉约一笑,宛如幽兰绽放,令人目眩神迷,“能时常见到哥哥,也是敏月心中所愿。”
两人边喝茶边说些闲话,贺兰敏月又将小时的趣事捡了些有意思的说给敏之听了,只到太阳高空悬照,时辰已近正午
,敏之才告了罪离去。
贺兰敏月吩咐了小太监给敏之领路后,站在殿门口瞧着敏之一路走远,才转身回宫。
刚走出宫城,见风若廷仍在宫外等候,敏之上前笑道,“今日尚早,不如到处走走如何?”
风若廷岂有不从之理,便让轿子先行回府,自己跟了敏之去长安街上四处转悠。
自上次朱雀大街一役后,敏之也不敢再去。想着自己从前竟以这践踏旁人尊严为乐来顽耍,敏之只觉心有不安,又怕
再去解释不清反而惹来众怒,只得等事态平息一段时间后再做打算。
而今日敏之也本无意逛街,只因昨晚一幕令他仍心有余悸,想到回去还得面对荣国夫人那‘含情脉脉’的哀怨眼神,
敏之不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干脆等逛至入夜时分再直接回厢房,不见那老夫人也犯不上为这事烦躁头疼。
在街上胡乱走了一圈后,见前方一座酒楼花红柳绿,装饰得尤其华丽,竟将附近几家店门生生比了下去,敏之不禁好
奇心起,回头问着风若廷,“那问燕阁是什么地方?”
风若廷顺着敏之眼神所示的方向看了一眼,澹然回答,“是一家青楼。”
“青楼!”敏之隔着一段距离朝那门内探头张望,“一般青楼不是都有女子站在门口吆喝么?怎么这家青楼这般奇怪
,来了客人也不出门相迎?”
风若廷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静默半晌后才沉着声音回道,“这里不迎客。因为,”艰难的几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
一般,风若廷半垂眼帘接着道,“因为这里是倌楼。”
“倌楼啊!”敏之恍然大悟地轻轻点头,目光仍一瞬也不瞬地瞅着那里面,一颗好奇的心在身体内无限膨胀,却又介
于身份而不敢擅自入内。
见敏之对那地方似有兴趣,风若廷墨黑的眼底飞速闪过一丝迷样深光,起唇道,“公子若想,只管进去便是。从前公
子是这里的常客,虽许久未来,但想必应当还记得公子才是。”
一语震醒敏之漫不经心的意识,霍然回头惊道,“什么!我是这里的常客?”怔了片刻神后,敏之笑得尤其尴尬地转
身,“咱们还是快走罢。”
话音刚落,只见一青衣男子从楼里走了出来,抬头之际正好一眼瞧见敏之,骤然惊喜,“是贺兰公子吗?”
敏之身子一僵,也不知是该回头还是继续离去。正在内心天人交战,那青衣男子已经走上前来面对敏之而立,翦水的
眸子里蕴着遮掩不住的欢喜,“公子久日未来,连衣还以为公子忘了这里呢!”
敏之侧目看去,只见那青衣男子虽是容貌甚美,却取了这等娇柔的名字,当下心中更觉别扭无比,连声道,“我路过
这里,马上就走了。”
“公子,”青衣男子双手拉上敏之的手腕,柔声起笑,“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嘛!连衣近来学了新手艺,正好为公
子一献拙钝。”说罢,不由分说拉了敏之就往问燕阁内走去。
敏之婉拒不过,忙腾手一把拽住风若廷,拖着他一起朝那朱红色的大门内走了进去。
11.倌人柳笙
跟着那名叫连衣的男子走进问燕阁,顿时一阵酒肉熏香迎面扑来。
倌楼跟普通的青楼并无不同之处,若是硬要寻个比较出来,那便是这里陪酒吟唱的全是男童,无一女子。
连衣拉着敏之朝楼上走去,并不时地回眸朝他婉约而笑,惊得敏之全身寒毛悚立,心底有种想要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出
的冲动。
“贺兰公子,仔细脚下。”上到二楼后,连衣握紧敏之的手,含羞带娇的笑容倒映在敏之眼底,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打
了个哆嗦。
“连衣,”敏之极为不自然地唤道,“我,我还有事,改日再来。”说完,也不等连衣有所反应,敏之挣开他的手便
转身朝风若廷道,“我们走。”两人噌噌地下楼去了。
“贺兰公子!”连衣大惊失色,忙扶着凭栏往楼下追了去。
这边敏之刚到楼下大厅,只听见“啪”地一声清响,一道纤瘦的身影被那强势的一掌掴倒在地,狠狠摔在了敏之的脚
前。
风若廷忙拉住敏之将他护在身后。只见那被扇倒在地的男子面容清美却目色绝冷,紧抿的唇角逸着一丝血迹。敏之正
想着要不要上前扶他起来,一男人从后方走来跨站在那人的身子两侧,伸手扯起他的头发逼他仰头直视自己,恶狠狠
地道,“你一个下贱的小倌,在这里装什么清纯?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身子都被人玩遍了还给老子来这一套,
我呸!”
一口口水直接吐在了男子的脸上,地上的人目色一黯,因头皮扯动的痛楚而紧蹙双眉,然而皓齿死咬下唇却始终不肯
开口言语。
旁边围着少数其他客人和小倌,但全都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幕。有嬉笑的、看戏的、窃窃私语的,却无一人开口替那
男子求情。
见自己成为被围观的中心点,那站着的男人不觉感到有些洋洋得意起来。顺势抓着地上人儿的头发将他生生拽起,男
人肆意大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是个什么身份,”男人边说边伸掌拍着那人的脸颊,动作言语甚是轻蔑,
“一个万人枕的小倌,到了这问燕阁,难道你还想学人立贞节牌坊不成?哈哈!”
一席话落,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
敏之本已迈步走了过去,然而那男子阖眼无声流泪的神情却莫名地触动了他的心弦,当下也不知怎么的,收回步子朝
那男人喊了声,“等一下。”
所有人同时一惊,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敏之。而那差点被凌/辱的男子也不由得睁开水漓双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谁?”男人放开那小倌,转头看向敏之时,眼底徒然闪过一丝惊艳之光,“问燕阁什么时候添了这等天姿国色?
”那人边说边朝敏之走了过来,溢满色/欲的眼睛上下乱瞟,仿如要看透敏之身体的每一寸般,淫/秽的眼神令他感到
一阵恶心,
“瞧这模样,这等姿色,看着真叫人心痒痒。”男人伸手朝敏之的脸摸了去,指尖还未靠近便被风若廷一把抓住反至
背后,力大到差点拧断那人的手臂。
“放肆!”风若廷周身泛起一圈冷峻的寒意,“胆敢如此污言秽语!”
那人右手被风若廷钳在背后,顿时颜面扫地。但又不得反抗,只好痛得呲牙咧嘴地骂咧着,“你是哪家的?有种的就
报上名来,不知道爷爷我是干什么的吗?回头……”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风若廷已将那男人的臂膀生生折断,怒道,“竟敢大言不惭,找死!”说着
,目色一冷,一抹杀光在眼底飞闪而过。
敏之虽心底尤为不屑这等粗鄙男人,却也不想风若廷为了这等小事而妄杀他人性命,刚要出声制止,便见问燕阁的管
事从内堂扭了出来,“哎呦喂!这是谁呀!这不是贺兰公子么?”
简短的称谓惊起四座,细琐的交头接耳声立刻从周围纷纷传来。
“他就是贺兰敏之?”
“那个有着大唐第一美男之称的贺兰敏之?”
“听说他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权势大得很呢!”
议论声纷拥而至飘入男人耳中,这才醒悟自己得罪了怎样的人物,忙汗流浃背地咧嘴笑了起来,“这,这是误会不是
。贺兰公子,真是误会。您、您要是看中那小倌,您开口一句话,在下立刻双手奉上。”
敏之见他说得尤为不堪,当下撇了头也不接话。风若廷见敏之满脸嫌恶神色,当即手中微微用力,只痛得那人哇哇大
叫起来。
管事也不想此事在此闹大,更何况贺兰敏之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儿,便几经好劝歹说的,终于哄得敏之勉强同意放过那
口无遮拦的男人。
风若廷心恼他言语不堪辱了敏之,然而主子发话他也只能从命。双手钳制了那男人押至问燕阁的门口,趁着敏之未曾
瞧见之际,风若廷把他另一只手也顺便一起折了,才冷声警告,“今日之事不过是小小的教训,以后再敢出现在这里
,定叫你命丧此地!”
那男人就是心有不甘也只得忍了,甩着两条晃悠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连衣跑下楼时,正巧见敏之出声救下那被辱的倌人,当下既妒忌又羡慕,只恨不得自己前去替了那倌人才好。
管事散去了围观的闲人后,正要遣人带走那倌人,谁知那人一双水漾迷眸死死盯视着敏之也不离开,逼着敏之不得不
开口,“等等。”
敏之从袖袋里掏出一条帕子递给那人,嘴角含着一丝浅笑问道,“你叫什么?”
“柳笙。”那人回答,清冷的声音仿如柳条儿轻轻划过无风的湖面般,悠扬淡雅。
“来这儿多久了?”见柳笙迟疑着不敢接帕子,敏之弯唇一笑,将帕子塞入他手中,“把嘴角的血擦一擦。”
柳笙闻言眼眶一红,一股久疏阳光的温暖在心底悄然流过。然而当着管事的面,柳笙也不敢过于表露,只得强忍了心
底想要流泪的欲/望恭敬回答,“回公子,刚过一月。”
敏之细细打量了柳笙半晌。见他眉清目秀,谈吐淡雅斯文,言语间遮掩不住书卷味的自然流露,想来应当也曾是出生
书香门第,却不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劫难,才会落难到这种地方来?
敏之张口正欲说话,一眼瞟见管事就站在一旁盯着,便笑道,“今天让柳笙陪我,可好?”
那管事只要有得银子赚,岂有不允之理,忙不迭地陪笑点头,“当然好了。贺兰公子您说的,小人岂有不应之理。”
说完,管事转头看向柳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然而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直言训斥,只得咬了牙齿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虽是新来不久,但规矩也学了不少。今儿个贺兰公子替你解了这围,你若心有感激便好生伺候着,可别丢了我问
燕阁的脸。”
说罢,不着痕迹地瞪了柳笙一眼后,管事转身扭着腰身离去。上楼前,瞧见连衣也在,便堆起一脸的笑意哄着,“哎
哟连衣啊!你怎么出来了。你可是咱们这里的头牌,没人点时可不能轻易露面的。来来来,快随我回房去罢。”
管事拉了连衣往楼上走去。走了几步后连衣回头朝贺兰敏之望了一眼,见他正看着柳笙起笑也不知在说什么,霎时心
火大炽,移向柳笙的眼神里仿如隐着锋利的刀刃般森寒凌厉。
楼下敏之正和柳笙说话,也未曾注意到连衣离去前的怨恨。然而这一幕,却清晰落入随后而来的风若廷眼中。
见那倌人竟敢这般肆意大胆,风若廷握着长剑的手猛然一紧,俊眉也在瞬间紧蹙起来。
敏之替柳笙解围也不过是凭着热血冲昏了头脑,后来得知柳笙原是商贾之后,只因家道中落被迫无奈才流落至这倌楼
饱受羞辱。
敏之想到自己和柳笙皆是一样,孤零零的活着这个世上。无依无靠,无人疼爱,就连想找个贴己的人说说话也尤为困
难。一番心思辗转反侧后,竟萌生了想要替柳笙赎身的想法,也不希望他被这浑浊之地玷污了清白。
然而问及风若廷后才得知,自己现在只是寄居在太尉府,并无自己的府邸。若是冒然收了柳笙回去,即便是荣国夫人
不说,传到皇后娘娘耳中只怕也不好交代。
一语触中敏之的软肋。想到此时自己正忙于挽救名誉,若是惊怒了皇后前功尽弃更为费事。
一阵左思右想后,敏之只得承诺柳笙,得了闲便会常来看他。等将来自己有府邸时,一定第一个接他过府。
敏之原本一番好意未作深想,却不知柳笙听在耳中大为感动,从此心中将敏之视为生死不离之人,一颗心只在敏之身
上再容不下二人。
离开问燕阁后,敏之只觉全身一阵酸胀,刚伸了右手在左肩上捶了两下,便见薛御郎从前方路口走过。
敏之忙闪身站到风若廷身后,等薛御郎走远后才从身后探出半个头问道,“走了吗?”
风若廷回头瞅着敏之看了许久,才轻声回答,“走了,公子。”
敏之这才放心的迈步走出,揉着胳膊边走边喃喃自语道,“今天来问燕阁的事,还是找个机会透露给祖母听的好。让
她也知道,我自有排解烦闷之处,免得她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
声音不大却清楚落入风若廷耳中。
风若廷抬眼看着身前那道身影,冷峻的目色在夕阳的映衬下更为深幽起来……
12.狄大狐狸
回府后,敏之避开荣国夫人直接回房,两人不想见倒也相安无事。
次日早朝时,长孙无忌借病为由未曾参与,高宗尤为震怒,多得武皇后一阵劝慰安抚才使得高宗打消了欲要惩治长孙
无忌的念头。
而此事过后许久,敏之才无意中得知当日长孙无忌无法及时拟出治水方案的真相。只是那时即便是知道,也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