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王爷居然如此回答,更是把李琛惊得一个趔趄。
“啧啧,你不知道,我发现虽说你这侍卫摸样一般,但是男儿气倒是十足,跟那些拿腔拿调跟姐儿似地小官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王宁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摺扇,末了朝着一脸茫然的李琛抛了个媚眼,吓得李琛一脚踩错,差点滑到一边的荷花池里。
这,这京里的男人怎得如此唐突?
想他李琛虽然打小知道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是从来不敢表现出来给人知道,就怕被人说三道四,坏了门风。
没想到这王大人居然如此放浪,连堂堂王爷似乎都不把他的轻浮放在心上似地!
“听说,你是从辽东来的?”
见恶作剧得逞,王宁宇扇着扇子笑得打跌。好不容易坐回位子上,接过小鱼儿倒好的水酒,细细地品着。
“是。辽东大旱,我从北方逃难到京城。幸得被场主收留,才能……才能有机会跟随王爷。”
好不容易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恢复,搬出说出准备好的说辞,李琛低眉顺眼地答道。
“从你进京到进入围场,不久就正巧赶上田猎,又正好救下了王爷……从一个一无所有的难民变成了堂堂王府的统领,还是个千户,前后不过用了几个月。啧啧,李大人好运气啊!还是说——李大人是有意接近王爷的么?”
一手执着小巧的酒杯,王宁宇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语气不寒而栗,听的李琛心下一慌。
“这……”
咽下一口口水,李琛正要分辨,突然听到王爷悠悠地说了句,“于宁,你吃饱了撑的么?不要捉弄老实人!”
“呵呵……被看穿了么。”
摸了摸下巴,王宁宇一改刚才凌厉的样子,又恢复了一脸的痞子样。
没规没距地推了推朱邝珏的肩膀,王宁宇挤眉弄眼地说道,“我逗逗他而已,你着急什么?虽说他是要解开……”
“王宁宇!”
未等他说完,朱邝珏双眉一翻,虽然没有露出怒气,却有一副浑然天成的威严。
“哎……我知道了,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么!”
王宇宁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李侍卫,你先下去吧。”
没有理会王宁宇的插科打诨,朱邝珏转而对李琛吩咐道。
李琛看到面色有些不好,也不敢多问,急忙退下。
“啧……”
看到李琛消失在花园歪,王于宁痞痞地送了耸肩,“之前听探子回报,他可是陈念派来刺杀你的人哦。”
“是又如何?”
朱邝珏望着李琛离开的方向,无所谓地说道。
“可怜一个乡下来的孩子,被傻乎乎地送进了修罗场。”
王宁宇低叹一声,旋即又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推波助澜。这样的人,打发走了就算了。你又何必要……还是……”
皱眉,王宇宁摇头道,“你忘记李氏的嘱托了么?她不是求我们放过他弟弟的么?”
萧萧落下的金黄色花瓣悠悠地飘落在了朱邝珏的肩膀,头顶,还有几瓣调皮地跳进了乘着金黄色美酒的杯子里。
朱邝珏亦不直接回答,只静静地看着那花瓣掉进杯子中央,漾出一小点涟漪,接着被金色的液体沾满了全身,一点点地沈淀到了杯子的底部。
举起酒杯,朱邝珏一饮而尽。
“不是本王不愿意放过他。既然他的小舅子执意纠缠,那么本王奉陪就是。更何况——说不定,他有办法解开一直困惑我们的谜题呢?”
随手将酒杯放回桌子上,朱邝珏状似漫不经心地起身离开。
稍后,在婢女们打扫盆盏时,却发现怎么也拿不起这个看似无恙的天青色酒杯。仔细一瞧,这杯子居然被人用力钉进了石桌里!
第12章
送别好友,朱邝珏内心有些郁闷,想了想便往校场方向走去。
握紧手中的摺扇,朱邝珏大步流星地走着,姣好的眉头深锁,星样的眸子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怒意。
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首,什么叫做老天有眼,朱邝珏算是见识到了。
“天启之案”发生已经有一年之久,明明知道谁是幕后的元凶,但是他却迟迟不能将陈念捉拿归案,反而害的大义灭亲的忠义女子李敏儿遭了秧。
本以为陈念会本着做贼心虚心理逃离京城,没想到这个陈念居然越来越过分,不但继续在京里活动,这次居然还得寸进尺,利用李敏儿的弟弟来算计自己。
在围猎之前的几天,他就收到线报,知道有人会来刺杀自己。于是自己将计就计,特意撤了侍卫随从,就等着这些来找死的家伙们,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却没有想到,线报里说的刺客,除了一如既往的那般乌合之众,还有李琛这个“故人之弟”。
李琛,他是万不会交给皇上的。
那些剩下的刺客们,被带回大理寺后,果然什么东西都问不出,不过是些三流身后的莽夫,只知道那人钱财,就算是冒犯天家的事情也豁出命去做。
这一年间,来刺杀的杀手的水准每下愈况,从侧面也反映出了陈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看来很快就可以将他彻底清算了!
一时之间,过去的事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陈念的种种恶行,他的妻子李敏儿的苦心请求,都随着李琛这个男人的到来被重新翻开。
也罢!
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意吧!
李琛,也许你的出现,也是李敏儿在天上有灵,让你来完结这一切也说不定呢?
想到那个一生正气的男人,不知怎地,一抹笑容浮上了朱邝珏的嘴角。
走进校场,来到兵器架边的一棵银杏树下,将身子倚在树干边,慢慢地闭上眼睛。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自己得了封号搬出皇宫,住进了这个修整一新的云翔王府,一切都是新的,都是那么美好……
放了学的青阳和阿暮,下了朝的于宁,还有……做完生意一身疲惫的阿念,总是兴冲冲地聚在这颗银杏树下,让老妈子准备好酒菜,一起举杯共饮。
那时候,岁月静好,世事安稳,天塌下来有皇兄顶着,犯了再大的错误有母后撑着。
有酒,有花,,有好友,本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完美,完美的就像是仲秋的满月……
如今,物是人非。
天启之案过后,一群好友死的死,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他一人,在这里祭奠曾经年少的岁月,和逝去的年华。
“哈!哈!吼!吼!”
听到远处传来呼喝之声,朱邝珏猛然间睁眼,转头一望——本在这个时候应该空无一人的校场里居然有人在练武?
不动声色地慢慢转过身子,看到的便是刚才在花园里那个尴尬离开的人——李琛。
男人许是操练了一段时间,看他一头热汗,将上衣解在腰间,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常年在山林之间练出的一身肌肉,搭配着小麦色的油亮皮肤,在八月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强烈的雄性美感。
出拳,抬手,踢腿,弓步。
每一个动作便带出一连串的晶莹汗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接着滴落在黄土泥地上,留下一个个雄健的水珠。
募地,一股热气从小王爷平静惯了的身体散发而出,吓得小王爷不由得捂住了下身。
怎么会这样……
刚才还满腹心思的朱邝珏现下不由得苦笑一惊。
一年多了,自从去了那件案子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了与人欢好的兴致。
他本以为自己是病了,但是宫里按月来请平安脉的御医却说他身体完全康健,便是有什么症状,也是心病。
他不但对那方面没有了热情,连带对生命都失去了热情似地,一颗心就如同腐朽的枯木,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没想到,今天只是看到李琛练武时露出的雄健肌肉,就一下子唤醒了心底被冷藏的激情……
李琛,你到底是上来派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无奈地用眼神无声地挖了李琛背影两眼,朱邝珏拂袖而去。
死都不会承认一向眼高于顶的自己居然会这种乡巴佬动了欲念,朱邝珏咬着牙冲出王府。
笔直地站在水榭外,听着耳边传来阵阵悠扬的琴声,李琛忍不住地侧过头,看着里头仙境般的场景。
今儿朝中没有大事,王爷早早下了朝,用过了些茶点,就来到位于王府北侧的凌波水榭来抚琴。
这一弹,便弹了几个时辰。
李琛是个粗人,莫说是高雅的君子之乐,对于他这个山野村夫来说,就连江南的丝竹小调都高深莫测的紧。
他们山里的人,乐了就吼一声信天游,唱一曲没有伴奏的山歌。了不起最多在庄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请个草台班子,在打谷场撑个临时的戏台子,一伙子人扮上依依呀呀地唱几段,图个热闹而已。
他进了王府,听了小王爷弹琴,才知道为啥人家读书人说音乐是养人的。
先不说听懂没听懂,先看小王爷弹琴之前,又是沐浴又是更衣,濯手焚香。两位神仙似地丫鬟姑娘,左右而立,一人奉剑,一人端着香炉,犹如观音座前的玉女。
那香炉青阳嫋嫋,随着那仿佛九霄环佩似地的仙乐蒸腾而上,似下一刻就能飘到那云天之上,为天上的神仙菩萨们献上一曲轻音。
“这样高雅淡然的人物……真的会出去为非作歹么?”
李琛侧着头,有些迷茫地望着端坐在高台上的朱邝珏。
“李大人?”
就在李琛站在廊柱迷迷糊糊的当儿,绯玉姑娘站在他的身后,一声声地唤着,直到眼看实在无法将这个神游天外的侍卫教头的灵魂儿叫回,无奈之下只好伸出素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李琛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到是绯玉,脸一下红了。
“李大人,王爷请大人上楼台。”
绯玉向他福了一幅说道。
“请我?为何?”
李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王爷几乎天天抚琴,他也天天站在门外听着,从来都没有唤过自己进去。
正确地说,根本就是自己入府之后,那王爷边从来没有正式召见过自己。本以为自己进了王府就有机会接近王爷,但是事实根本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在皇上面前开了金口,救下自己一命的王爷,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进了王府李琛才知道,虽然他领了千户的俸禄,顶着侍卫统领的名头,但是根本就是有名无实。王府里的家丁,府兵无数,个个身手不凡,哪里需要他这个山野村夫?
他在王府里整日里晃荡,最多就是站个岗,执个勤,根本没有办法接近王爷,甚至连个照面都难和王爷碰上。
虽然整个王府绝大多数的地方他都可以随意走动,但是整个王府实在是大得离谱,他来了这么多日都没有逛完所有的亭台阁楼,更加不要说要找什么放着证据的匣子了。
一想到这里,李琛就是一阵的头疼。
今天,怎么王爷就突然来了兴致召见自己呢?
虽然不解,但是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琛整了整衣裳,便跟着绯玉进了水榭,往楼台走去。
越走近,那琴声越是清晰,李琛抬头,只觉得那轻音初听幽幽静静,好似山涧中的潺潺流水,拂过心扉。但细听之下,却觉得让人渐渐的被吸入了其中,刹那间,仿佛有虎啸龙吟之声划破天际,当下心惊,细闻欲要追究,却发现那震撼人心的音调已经如同山间青岚,消逝不见。唯馀下淡淡的馀味,让人浅吟不已。
“李大人?”
前面带路的绯玉不见李琛跟上,奇怪地回头望了望。
“啊!”
见到绯玉一双飞扬眉目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脸看,李琛这才收复了心神,疾步跟上。
“你来了……”
两人刚踏入水榭的“翔音阁”,朱邝珏的声音便响起。
自那天自己在校场失态后,朱邝珏就明里暗里躲着李琛,干脆将他放在一边不管。本来这几天他忙着手里的活计,对李琛的念想也淡了。
没料想刚才在楼台上抚琴,一抬眼就看到了李琛站在水榭外,一副听琴入迷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鬼使神差,等朱邝珏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吩咐绯玉将外头的人唤进来了。
“侍卫统领兼千户长李琛参加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琛上前一步中规中矩地行了拜礼。
“行了,这是在自己家中,又不是是在金銮殿,要守着劳什子的规矩作甚!绯玉,给李侍卫看座。”
朱邝珏好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李琛,轻轻松松地挥了挥手。
好吧,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要见他,但是一看到这家伙呆头呆脑,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啥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进来忙于朝中大小事务和陈念一案而奔波忙碌的自己,居然觉得莫名地松了点一口气。
李琛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却不敢抬头看向朱邝珏。他一双虎目对着地板滴溜溜地转着,心里好似有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地掉着。
这王爷今儿忽然召见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上回在花园里对我也不过是冷冷淡淡,连话都没有多说过一句,今天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
莫非,自己哪里漏出了马脚?
李琛这边紧张地胡思乱想着,明明已经是初秋的天气,这老实的汉子硬是把自己弄出了一头冷汗。
看到他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朱邝珏不由得觉得好笑——那个陈念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小舅子,就他这副什么事情都放在脸上的德行居然委以了“细作”的重任!
不过和李氏说的一样,他的弟弟是个让人下不了狠手的老实头。
哎……就他这直肠子,莫说自己先前就知道了他的底细,就算之前不知道,看到他这几日的表现也会起疑心了——一个月以来,这个侍卫每天不出门也不出操,只是挨着个儿地一间间房间地‘巡逻’整个王府的房间,连地板天窗都不放过,说他不是在特意找些什么东西,三岁的小儿也不相信了。
看来陈念他也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了,不然也不会下了这步昏招。
在李琛之前,已经来了好几拨人,把王府的藏书楼、珍宝阁摸了个遍——这些人,可以只会满王府乱窜的李琛要专业多了。
不过,同样都找不到就是了。
垂下眼睑,看着香炉里姿态万方地升起的青烟,朱邝珏不禁好笑。
这傻东西,当细作成事不足败事有馀。当个开心果倒是不错,起码表情有趣,比在天桥底下看双簧更有意思。
“李侍卫,府里住的还习惯么?”
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满意地看到李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习惯……”
李琛紧张地拼命眨眼。
“可想念家乡啊?”
朱邝珏再接再厉。
“尚可……”
“府里的饭菜,可吃得惯?”
“……”
坏心眼的王爷故意要找这个老实巴交男人的不痛快,明知道他心里急得要死,却还是问了一堆不着边际的问题,看着他大滴大滴的汗珠掉在地板上还不自知。
“噗!”
知道自家王爷又在捉弄老好人,一边年轻、城府不深的小鱼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换来玩得正愉快的朱邝珏和绯玉的两记白眼,和李琛莫名其妙地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