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快去,该不会是闹肚子了吧?”看着他快步往卫生间里走去的背影,洛辰有些担心起来。但愿他没什么大事,头上的伤还没好,再来个跑肚拉稀的,那可坏事了,这种小事在家不算什么,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可能连医院都找不到。洛辰心里担心,行动上就着急起来,起身往卫生间追去,站在门口问道,“贤知,你还好吧?肚子疼的紧吗?”
“就好了。”
贤知正提裤子,就听他在门外叫,打开门洗了手出来。洛辰看他脸色不太好,拉着他就往座位前走,没等走到一半,他的肚子也突然疼起来,放开贤知的手就往卫生间跑。贤知一看心里有点怕了,一时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有人给送开水来,急忙拿杯子要了两杯滚烫的开水。
暗自想着应该是头一次吃那些生冷的东西吃坏了肚子,车上也没什么止泻药,只能先喝点热水,试试看能不能好些了。洛辰回来就看贤知正在喝水,坐下后也被他逼着喝了一杯滚烫的热水,这才觉的刚才还凉疼的肚子好了很多。
贤知就没他这么幸运了,肚子疼的一直在不停的往厕所跑,直到快下车才稍微好点。看着他小脸苍白的紧,洛辰心疼不已,接过他执意要提的两只箱子,跟在他身后谢了照顾他们一路的男人下了车。随着人潮涌出火车站,两人站在举目无亲陌生的土地上,看着远处霓虹闪烁,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贤知看洛辰提着箱子一脸茫然,强压住心里的慌乱上前笑道,“辰儿,瞧,这大上海果然名不虚传啊,比咱那北平可繁华多了,走,咱先找地儿住下再说,这天儿也黑了……嘿……先生,请问,哪儿有旅馆啊?”
看着满眼的繁华,贤知给他打着气逗着,见他淡淡的露了笑脸,这才拦住了一个形色匆匆的路人,微笑着上前问道。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指着前面路边等客的几个拉洋车的车夫,道,“可以让他们拉你们去,能找到便宜点儿的旅馆,不然自己去问,那可要吃亏的,当心让人给骗了。”
听着他满口上海方言,贤知洛辰一脸茫然,那人见他俩听不懂方言,又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了一遍,两人这才听懂。洛辰看向他指的方向,正有几个等客的车夫在聊天,贤知谢过了那人,伸手叫了一辆洋车过来,问清了情况。那个车夫也是用满口夹杂着上海方言的官话,好性的给他们一一仔细说了,贤知这才让洛辰上车坐,洛辰反将他拽上车,把行李放到车踏板上道,“别争了,快走吧,你今儿不是病了吗?我好好儿的走两步怎么就不成了?走。”
贤知见他执意要跟着走,在车上如坐针毡,从小都没这样过,这刚一出来就闹上了病,还让他跟着走,心里着实不是滋味,本想再叫一辆让他一起坐,可洛辰决议不让叫,只好由他跟着车夫一路往旅馆走。看着他在车上无精打彩的模样,洛辰心急如焚。
从小就很少闹病的贤知,今天这一病,让他有种恐慌感,只有祈求等到旅馆安顿好,再去给他买点药来吃了就能好,可别再有个什么不好治的大病,如果那样的话,那他肯定会心疼死的。看着他沉默不语的侧脸,贤知只盼着自己的肚子赶紧好起来,别再节外生枝的让他烦心了,扬起脸来,看着夜空中和北平一样清亮的月色,贤知心中想要成爷做人上人的欲望在不断扩大,充斥着他整个胸口,令他无法自拔……
第二十一章
车夫将他俩带到一家亮着红色招牌小门头的旅馆门前,洛辰给了车钱打发他走了。贤知从车上下来就觉得脚下发软,身子发虚,怕洛辰看出来担心,强撑着提起地上的两个竹箱,笑着让他先进去,看他推门进去后,才悄悄抹了把鬓角上的虚汗跟进去。
洛辰在一个小窗口登记,见他进来,在灯光下才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急忙掏出钞票付了钱,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并在一只手提着,腾出另一只手来架着他,跟着一个烫着一头大卷卷的头发,胖胖的中年女人上了吱吱嘎嘎直响的木质楼梯。两人上到二楼,看着那女人推开靠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转头向他们笑眯眯的用夹杂着方言的官语道,“就是这间了,你们先进去放下东西,靠这边的第五间就是浴室,每天晚上六点到十二点有热水洗澡,请便吧。”
贤知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摆设,心中有些郁闷,一间小小的房里,两张窄小的单人床并排摆放,中间一个床头柜,门口墙面边一张方桌和一个小小的衣柜,仅此而已,木质的地板斑驳老旧,显出了这座小楼的古老年代。两人慢慢走进去,放下东西谢过老板娘,洛辰关上门,走到坐在床边四下打量的贤知身边,道,“贤知,你先躺下歇会儿吧,我给你去买点儿药来,瞧瞧吃了能不能好点儿。”
“不用,哪儿有这么邪乎儿,来,坐下歇歇吧……辰儿……委屈你了,这儿的条件是忒差了点儿,等着吧,我一定让你住上咱自个儿的房子,开上自个儿的汽车,到那时,咱就是爷。”
“成成,我等着你发财成爷,现在先乖乖儿躺下睡会儿,我给你买药去。”
洛辰见他难受的眼都快睁不开了,还在惦记着发财成爷,突然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人来哄才行,不由笑着硬把他按到床上躺好,顺着他的话哄着。贤知见他这么紧张,心里暗喜,他这一病才看出来了,原来洛辰也是如此在乎他,完全没了平时清冷高傲的样子,对他嘘寒问暖真是关心。喜滋滋的不再挣扎,起身把外衣脱了乖乖躺好。
洛辰见他听话的躺下了,拉开床头上放的一床碎花薄棉被想给他盖上,没想到在被子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再仔细一摸,原来这床被子被这里不通风的环境都放的发潮有霉味了,不由顿住手,心里当下一阵酸楚。贤知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不解的伸手也摸了一把被子,一摸之下心里感伤不已,眼角渐红收回手,把头慢慢转向里边,闭上眼闷声道,“辰儿,这儿咱先暂住,你甭急,等我明儿一好就出去找事儿做,到时咱再找个好点儿的住处。”
“那是,好了咱就去找活儿做,我就不信咱就该一辈子这么穷了,你先眯会儿啊,我去问问老板哪儿有药房,给你买点儿止泻药,你想吃什么?我再给带回来。”
“我不饿,也没胃口吃,你就自个儿弄点儿吃的吧。”
洛辰见贤知有点伤感,知道他是心里觉得委屈了自己才转头闭眼躲避他的,心疼他的执拗和细心,淡笑着顺着他的话音道。说完把东西稍稍整理了一下放进衣柜,一打开衣柜的门,也有股淡淡的霉味,洛辰微微皱了皱眉,悄悄叹了口气,把东西放进去后就没有关门,想让潮气散散。
拿起外套穿上,看看床上的贤知,好像已经睡着了似地没有动静,开门出去直奔楼下的登记小窗口。给老板说明了情况,老板热心的让一个小伙计带着他往药房去了。一路上,洛辰仔细问了那个小伙计这里的情况,听完他的话后心里不觉着急,为以后的生记担心起来。
小伙计的话让他心慌,他说这里的活计不好找,高级一点的工作得有文化才行,不好的工作都是些力气活,像拉洋车、在码头上扛大包,那都是粗人才能干得了的活计,像他这样的身板要是干这些,只怕是干不了。
听完他的话,洛辰有些后悔那天没让张丰昌给写封推荐信了,至少能先唱着戏再找其他的活,只怪他和贤知还是把这里想的太好,没留后路,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只好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贤知的病给治好才是正事。买了药后洛辰和伙计快步往回赶去,只盼着这药能让贤知明天就活蹦乱跳的。
贤知躺在那张小床上,听着洛辰关门出去的声音,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摸着身下已经感觉到潮湿的床铺,和身上盖的那床小薄被,不由酸了心尖儿红了眼圈。他根本没想到这里的气候如此潮湿,房间里刚进来那会还不觉的冷,现在越待越觉得阴冷。这才刚刚入冬就阴冷成这样,他不敢想到了最冷的时候该如何抗的过去。
贤知现在非常想念北平高高大大的堂屋,干燥的空气碧蓝的天,烧的暖暖的地龙和柔软的大床,还有满室在这个季节里盛开的清香扑鼻的海棠花和兰花。越想贤知就越觉得委屈了洛辰,虽说从小他俩在练功时的确是吃了不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可生活上还是一直享受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从没睡过这么阴冷的屋子。
现在的一切让他有些失望和后悔,后悔他的一时冲动拖累了洛辰,一来就跟着他受罪,竟然还难得的给病倒了,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躺了半天的贤知忍着肚子里刀缴般的疼痛,想起来看看洛辰怎么还不回来,无奈身上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不受控制的在被子里抖着,双眼也渐渐无力的闭上了。
迷迷糊糊睡着的贤知听洛辰在叫,强睁开已经发红的双眼,无力的看了看端着热水站在床头的洛辰,挣扎着要起来。洛辰见他抖得厉害,心中暗道不好,急忙放下手里的杯子扶坐他起来,摸摸他额头,竟然滚烫的吓人,端起水杯把手里的止泻药和退烧药给他喂到嘴里,道,“贤知,快吃药吧,吃了明儿就好了。”
“辰儿,我吃了药你就赶紧的去找点儿吃的吧,这么晚了,你一准儿饿了,甭管我,我不饿,就想睡一会儿,你再把那床被给我压上,冷的我睡不着。”
贤知吃完药躺下,浑身冻得直打颤,上牙打下牙的给坐在床前满眼心疼的洛辰说道。洛辰听了心疼的直发酸,这人真是,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他的肚子,低着头红着眼圈,起身给他从那边的床上拿了被子压上,仔细把被角掖好,有些担心的问道,“我也不饿,贤知,难受的紧吗?我去给你请大夫去吧,我怎么瞧着你这不像是吃坏了肚子啊?咱都吃的一样儿的东西,我就好了,可你怎么就病成了这样儿?不成,你先好好儿躺着,我去给你找大夫去。”
“甭,甭去了,你就跟这儿陪陪我就成,药也吃了,明儿就好了。”
贤知见他执意要去找大夫,急忙从被窝里伸出手抓着他不让去。洛辰见他固执,只好由着他了,又见他冻得直发抖,心疼的脱鞋也上了床,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伸手搂住他,想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滚烫的身子。贤知靠在他怀里,怕这个模样的自己吓到他,拼命想控制着身体别再发抖,可这发着高烧的身子哪能控制的了,在他怀中还是不由自主抖个不停。
洛辰见他冷的紧,略微沉思一下,脸色微红,索性起来将那件白色厚衬衣也给脱了,又帮着烧的迷迷糊糊的贤知也脱了身上的黑色衬衣,赤着上身将他又紧紧的搂在怀里捂着。可能是他的体温带给贤知安心和暖意,在他怀里抖了一会后,渐渐睡着了。洛辰却被他滚烫的体温给热出了一身汗,见他睡熟,悄悄往开挪了一下,想凉快凉快。
沉睡中的贤知像是感觉到似地,也跟着他的身子往他怀里使劲钻了钻。看着他烧的干裂的双唇和绯红的脸颊,洛辰眼中泛着疼,抱紧他,忍着浑身的热燥,看着屋顶上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不觉双眼发涩也有了困意,也不去想以后该干什么了。
觉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希望他的病能快点好起来,只要有人在,就能有盼头,这样一宽心,也就渐渐睡了过去。一夜过去,贤知在洛辰的陪同下硬撑着跑了五六趟厕所,终于在天色微明时沉沉睡过去。洛辰也被他折腾的只搂着他小憩了一会就又睁开双眼醒了,一睁眼就赶紧低头看看怀里的贤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顾不得穿衣服就掀开被子大叫起来,“贤知!贤知你醒醒啊,贤知!”
“嗯?”
这一夜跑肚拉稀把贤知折腾的脸色惨白,紧闭双眼,蚊子似地轻哼一声便没了动静。洛辰眼圈通红,抱紧他晃着轻轻又叫了几声,可这次怀里的人连哼都不哼了,头上的冷汗只往外冒,不一会就将额前的碎发打湿,双唇也在微微抖着。吓的洛辰慌了神,放下他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往出就冲,下楼就叫醒还在睡觉的老板,老板见他急的两眼发红,脸色发白,也不敢怠慢,紧忙跟着他上楼去看。
老板一进屋就看到贤知的脸色青白,盖着两床被子还冻的在不停发抖,不禁也有些怕了,慌忙下楼把小伙计叫起来,让找大夫去了。洛辰留在房里,不一会就感觉到屋子太冷,怕自己也病倒,拿起外套穿上,刚想再去问老板要床棉被来,就听门外老板在叫,开门就看见他手里抱着一床比较新比较厚的棉被,递给他说道,“快点给他压上吧,我看他可能在发低烧了,我已经叫人去找大夫了,可是……大夫来了要加出诊费的,可能会贵一点,你……”
“成啊,钱不是问题,只要能瞧好他的病多贵都成,您就放心吧。”
洛辰听出他言语中的意思,怕他们没钱付药费和诊费,急忙应着他的话说道。老板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转身就走,边走还边给他说道,“我叫我太太给他弄点粥来吃吃,不然会没有力气的,再给你们弄个小煤炉要不要?煤钱要你们自己付的,可以吗?”
“哎哎,成啊,谢谢您啊。”
听完他的话,洛辰心地底一阵悲凉,真是世态炎凉,昨晚房间里那么冷都没说给加煤炉,今天见他还有钱给贤知请大夫,脸上的表情都和蔼了许多,真是狗眼看人低。心里骂着走到床边,洛辰把手里的被子给贤知压上,慢慢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小脸,难过的红了眼角,将手伸进被窝里抓住他冰凉的手给捂着,轻声唤道,“贤知啊,很难受吧?坚持一会儿啊,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可不能有事儿,不是说好要一块儿赚钱当爷的吗?快点儿好起来吧,瞧你这样儿我心疼死了……从小儿就没见你有过大病,怎么才一出来就病了呢?”
床上烧的迷迷糊糊的贤知像是听到他的话,紧闭的双眼使了劲的想睁开,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动了好一会才微微张开条缝,看到洛辰焦急的脸,忍着肚子里拧着劲的疼,硬撑着扯唇笑了笑,声音嘶哑攥着他在被窝里的手哄道,“甭急,辰儿,我没事儿,明儿一准儿能好,今儿躺上一天就好了,明儿我就陪你去好好儿逛逛这大上海,咱也长长见识,以后等咱成爷了,也天天儿去享受……”
“嗯,成啊,明儿你一准二能好,这才一到你就偷懒儿,想歇着不带我去逛,瞧你好了我怎么收拾你,快甭说话了啊,喝水吗?”
红着眼圈摸着他的小脸,洛辰心疼的顺着他的话回着。见他问想喝水不,贤知忙点点头。起身走到桌前,洛辰拿起暖瓶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端过去,腾出一只手来将他扶起,看着他大口喝完又慢慢扶他躺好,盖好三层棉被。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洛辰应声后就见小伙计带着一个中年大夫进来,赶紧接过他的药箱将他让到床前急声道,“您快给瞧瞧吧,从昨儿晌午就开始拉肚子,一直没停过,夜里还起了五六次,这又发了一天一宿的烧,昨儿是高烧,今儿又成了低烧了,不知怎么了。”
大夫听了他的话后微微颔首,伸出手从被子里拿出贤知的手来把着脉,洛辰紧张的看着他的脸色,越看越心惊,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不好的表情,也不敢打扰他诊脉,心急如焚的等着他开口。过了好一会,见他终于放开贤知的手,这才急着开口问道,“大夫,严重吗?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这……我看着啊,这病是只有西医才能快速制好的急性痢疾,并不是一般的跑肚拉稀这么简单,中药也能治,可是见效太慢,只怕是等不及了,你还是去找个西医来治吧,这么严重,要是耽误了可能要出人命的。”
洛辰一听这话,惊的差点叫出来,也顾不得怕羞害臊了,顿时失了常态,看也不看那个大夫和伙计,盯着贤知摸着他冰凉的小脸,眼泛水汽的大叫道,“小伙计,那赶紧的再去给找个西医来瞧,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