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口气,贤知帮着他脱下繁琐的戏服后,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轻轻扳起他的脸,拿起手巾沾着香油轻轻给他的擦着脸上浓重的油彩,擦着擦着就停了手,用两潭墨池的眸子注视着他漆黑晶亮的双眼。
洛辰盯着他如水沁般清澈的眸子,不觉像被吸入魂魄似地,令他心跳加速,瞬间面红如火直逼耳根,慌忙转过了头不敢再看。贤知看他的耳根都红了,刚才的那些恶气已经被心脏极快的跳动所代替,初尝禁果的愉悦又涌满心头,极快的趁着他低头换鞋时偷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红着脸坐下开始卸妆。
洛辰被他亲的刚刚才褪去绯红的脸色又飞上红晕,抬起头来狠狠白了他一眼,起身到一旁的水盆前洗脸。贤知偷偷在他身后伸伸舌尖悄悄笑了,他就喜欢看他害羞气急的俊俏模样,这个样子的洛辰要比总是冷着脸让教训他的那样好的多,少了些清冷,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风情和温柔,让他愈发恨不得爱到心坎里揉进骨子里。
半饷之后,贤知和洛辰个自身着一袭儒雅飘逸的长衫,素着脸不卑不亢傲然亮相在刚才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素雅的装扮绝色的容貌,高挑的身段,无不让在座的那些官僚和名媛们都惊叹连连。
那刘如非更是两眼都泛出了绿光,恨不得将他俩生吞活剥的吃近肚子里,从大软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抓一个的用如狼似虎的眼神在两人脸上身上流连。贤知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心里早就把他弄死一百回了,看看洛辰,还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也就暂时忍住不敢造次,只是脸色越发的冷。
洛辰轻笑着不露痕迹把手从刘如非手中抽出,弯身端起桌上的一个精致茶碗来,双手端到那劣货的面前朗声说道,“刘参某,这杯茶,是我们哥俩儿给您的赔罪茶,今儿的堂会已经唱完,我师父也有些乏了,洛辰在这儿就给您陪个不是,先行告退,您和在坐的各位长官们继续吧,这就告辞了您呐。师父,咱快走吧,大师兄还跟家病着呢,还等着咱回去叫大夫一道儿带回去给他看病啊,您可就忘了?”一直坐在张丰昌旁边的李玉楼早就想带着他们回去了,可碍着这刘如非的霸气和嚣张,怕得罪了他会让戏班子招祸,硬着头皮在应付着,一看洛辰这么会说话,连忙起身也告辞想走。
谁料想这刘如非可不是张丰昌,他想要的东西向来都是用强取豪夺得来的,哪里会有张丰昌那样的耐心,一看洛辰想借机开溜,一张肥脸上的淫圞笑立刻换上阴冷的笑,两只小眼里阴狠的光直逼洛辰贤知的双眼,冷哼一声一把抓住洛辰端着茶碗的手,接过那个精致的茶碗,狠狠砸在光滑红亮的地砖上,地上瓷片纷飞水花四溅,偌大的厅里霎时一片寂静。“哎幺喂啊,韩老板,这可是您的不对了,您怎么能拿着剩茶来敬刘参呢?!真是不懂事儿啊,来来,快来人,重新沏壶上等的龙井来,让韩老板给刘参赔罪。”张丰昌一看刘如非发了狠,急忙站起来打圆场,心里恨得直发痒,脸上却堆着笑,伸出手不着痕迹的挡在洛辰和贤知的面前,冲着门外大声叫着,又把已经起身的李玉楼拉到身后挡住他,一边说一边着给洛辰悄悄使眼色,让他切不可轻举妄动。
贤知被这嚣张跋扈的刘如非给气的浑身发抖,紧紧捏着拳就想往上冲,身子还没动手就被洛辰用另一只放在身下的手悄悄握住。贤知抬眼看他,见他正用眼神在制止,只好忍着气暗咬银牙,低下头不出声了。
刘如非见一向不敢得罪他的张丰昌今天竟然敢替两个戏子出头,心里着实生气,可老奸巨猾的他也知道今天人这种场合人太多,不易闹的太过分,脸上倒也冷静,放开紧紧钳着洛辰的手,冷笑一声道,“好,丰昌啊,真有你的啊……来人,看茶,我倒要瞧瞧这两个角儿怎么给我赔罪的,今儿可是老子的寿辰,这要是不好好儿的把这罪给陪好喽……哼哼,那可别怪刘某翻脸不认人了!!!”听完这一番话,贤知后背冒出冷汗,这刘如非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感觉着今天这出堂会唱的,只怕是要出大事了,伸手拉住洛辰垂在身下微凉发抖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第十章
大厅里安静的气氛让人想逃,幸好片刻之后下人将一壶新茶送上。看着刘如非那张傲慢的肥脸和满眼的鄙夷,贤知觉得心里的火气就快要忍不住动手了。洛辰把手轻轻从他手中抽出,强压着心里的委屈和不快,低眉浅笑,亲自上前倒了杯滚烫的热茶,又恭谨的呈给了仰着脸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他俩的人,不卑不亢道,“刘参,您请喝了洛辰这杯陪罪茶,今儿是您的生辰,洛辰让您扫兴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甭跟我这不懂事儿的人一般见识吧。”
“呵呵呵……成,要我喝了这杯茶也成啊,就是你俩今儿晚上陪上我一宿(xiou),咱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怎么样儿?”
“哎吆喂,这是怎么说的话儿啊,刘参啊,您可别忘喽今儿晚上可是您的生辰大庆,丰昌早就给您预备了几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在《百乐门》等您呢,这都已经有点儿晚了,您瞧……他俩男孩子哪儿能把您陪的尽兴啊,还是去那儿玩儿上一晚,您说呢?您也好歹给丰昌几分薄面啊。”
张丰昌压制着心里极其不快的感觉,脸上带着笑,说完在身旁抱拳一揖,就等着他给个面子能放了贤知洛辰。刘如非那货是何等人物,在军政界摸趴滚打了半生,年近四十就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见张丰昌拉他,心知肚明的直到今天这人是留不住了,也不能直接和他翻脸,毕竟张丰昌在军界也是个有点实力的主,更何况今天还有一干政界的要员和高官在场,闹大了也不太好看。
沉思片刻,刘如非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收起那傲慢鄙视的笑意,换上比较正常的笑脸,伸手接过洛辰举了许久的那碗茶,一仰头喝个精光,起身把茶碗放到桌上,拍拍洛辰的肩头笑道,“哈哈哈……既然丰昌都这么说了,那今儿你们就先回去吧,等改日刘某再去给两位小美人儿去戏院里捧场儿,到时我会给你们个惊喜的,哈哈哈哈,走吧,还站着干什么?!”
贤知一听他松口了,暗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拉着洛辰和李玉楼,强忍着恨意淡笑着给刘如非和张丰昌打了招呼,叫上早已收拾停当,等在客厅外班子里的大队人马快速走出这金碧辉煌的府邸。一出大门,贤知脸色发青,收了笑意一拳砸在戏班那辆拉道具的推车上,车帮上立刻染上血迹,洛辰一声惊呼,一把抓住他的手骂道,“你疯啦!?拿着自个儿的身子撒气儿,瞧!打破了吧?!”
“贤知,收起你那驴脾气,快点儿收拾了走,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你俩叫车先回去,我跟着班子回。”李玉楼看看贤知那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气的眉尖儿微蹙冷下脸来吩咐着。洛辰听话的叫了路边两辆洋车过来,先推着还拧着脖子往门里看的贤知上了一辆,自己随后也上了另一辆。
两个车夫并排小跑着,贤知坐在车上一语不发,低着头看着车子缝隙里露出的黑青色地面,在车夫脚下飞快闪过,心里就像压着块极大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今天的这一幕,让他前所未有的体会到这下九流行当的悲哀了。
若说那张丰昌和那些商贾政府的要员们,只是在捧场时给送点东西,缠着再让他和洛辰陪着吃顿饭,动动手脚摸摸肩手揩揩油的话,那着个刘如非可真是个难缠的主了。
想着刚才洛辰那张俊颜被他气的发青,指尖轻颤的样子,贤知的心就疼的直抽,恨不得一夜之间暴富成了爷,再也不用让他受这份窝囊气。洛辰见他低着头不吱声,又看他放在腿上那只右手上还往下滴着血,心疼的微微叹口气劝道,“你啊,还是这么冲动,这原就是常有的事儿,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至于这么生气吗?咱这下九流的戏子……还能怎么样儿啊,就是为了师父和咱这一大家子的嘴,也不能得罪那货,我瞧着啊,他不好惹,咱还是躲着点吧,别叫师父担心了。”
贤知听了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回他的话,一路沉默着回了园子。见了云笙打过招呼看了看他,见他还有点不大好的躺在床上看戏本,洛辰有些担心的嘱咐了几句。
云笙想起起堂会的事,坐起身来看见贤知手上的伤,心疼的挣扎着要下地给他包扎。贤知怕他担心,只字不提刚才的事,嬉皮笑脸的逗着他只说唱的很好,还得了赏,这手上的伤是不小心碰的。
云笙何尝看不出那伤是硬碰硬打出来的,唱了这么多年戏,见得人比他俩吃的饭还多,这点事哪能瞒的住他,深知这俩孩子怕他担心才不说的,也不便往深追问,只是挣扎着要下床给他拿药箱。
洛辰笑着把他按回床上让他躺着,帮他盖好薄被劝道,“大师兄,您就躺着吧,我这就带他回去包扎,二师兄呢?今儿没他的戏,可怎么也不在啊?”
“他出去给我买红豆糕了,等买来叫他给你俩送点儿过去,你和贤知不是也爱吃吗?这儿没事儿了,你快带他去包包吧,我瞧着心疼。”
摸着洛辰的脸,云笙满眼宠溺的笑着说。贤知一听拉着洛辰的手笑道,“大师兄,我也不是个孩子了,您还拿我当孩子看啊,呵呵呵,不疼了,明儿就能好,那我俩先回房了啊,可别忘了让二师兄给我送红豆糕来,饿着呢。”
看着他俩十指紧扣的两只手,云笙心里一动,当下释怀的笑了,伸手抓起贤知那只伤手轻轻摸了摸笑道,“呵呵,在我眼里啊,你俩永远都是孩子,别瞧你们个子比我高,可还得叫我师兄不是?快回去吧,我也乏了,辰儿,这手可要好好给用盐水消消毒,不然会发炎的,别再让他沾水啊。”
告辞云笙从他房里出来,贤知没有放开洛辰的手,拉着他回了他们自己房里。拿了药箱,洛辰抓着他的手细心包扎起来。在明亮的灯下才发现他的手伤的很厉害,车上的木屑有些在已经翻开的皮肉里扎着,血迹已经干了,白皙纤长的手指也已经高高肿起来。
心疼的攥着他的手,洛辰低头端着亲自出去打回来的热水,坐在外间的八仙桌旁,轻轻给他擦洗着伤口。面前这个神情专注,眉尖儿紧蹙的人,让贤知看的心中泛起柔情点点,有种想立刻带他远走高飞,离开这带给他们屈辱戏园子,从此不再干这下九流行当的冲动。
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贤知深情款款的望着他乌黑晶亮的眸子,红着眼圈哑着嗓子轻声问道,“辰儿,跟我走吧?这戏子的气咱不受了,成吗?以咱俩这身武艺,到哪儿也能混碗饭吃,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这儿就是咱的家……离开这儿,离开师父,离开这一大家子的师兄弟们?!我做不到,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还没报,你就能忍心抛下这一大家子人走?!我不会走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要我离开这儿,只怕是不可能了……你要是嫌这小庙里容不下你这大佛……想走就走吧。”
闻言,洛辰抽出那只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的手,抬头看着他,眼里透着几分失望和凉意,冷下脸来说完站起身,把手巾扔在水盆里转身就要走。贤知见他生气了,还说的这么绝情,慌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住他的手陪着笑脸哄道,“瞧你,总说我是驴脾气,你这脾气比我可大多了啊,我是瞧着你生气就心疼,才想着带你离开的,哪儿就成了我嫌这儿了,别生气了,我说错了还不成吗?你就看在我手伤了份儿上饶我这一回,快给我包手吧,疼啊。”
转过头,洛辰看看他拉着自己的那只伤手,已经干了的血迹刚才已经擦掉,这会又因他使劲拽着自己用了劲,手背上又渗出血迹来。冷着脸坐下,洛辰拿起手巾继续,手脚笨拙给他包好,一语不发端着水盆就要走。贤知见状忙拉着他接过水盆笑道,“我去倒,你也乏了,快去洗洗躺下歇着,一会儿二师兄来送红豆糕,我给你拿屋吃,吃饱了再洗澡吧。”
看着贤知倾长的背影出门,洛辰微微勾起唇角笑了,洗好手进内间上床躺着等他回来。不一会,就到听外间他和离飞说话的声音,洛辰忙起身出来给离飞请安。放下了手里端的一小碟红豆糕,离飞没有多做逗留就急着回去了。抓起还有些温热的红豆糕,贤知递到洛辰的嘴边,道,“辰儿,快尝尝好吃不,要是爱吃的话,我明儿去给你多买点儿,这二师兄也忒扣门儿,就给这点儿。”“行了,你也快点儿吃吧,大晚上的吃多了这胃里也不好受,垫垫就成。”
洛辰咬了一口他喂到嘴边的红豆糕笑道。贤知听了也笑起来,把手里剩下的填进自己嘴里,拉着他坐下倒碗茶放到他手边。两人喝着茶吃完点心,又去李玉楼房里给请了晚安,这才回来洗澡上床。
躺在贤知怀里,摸着他那只包着白布的指尖,看着他恬静沉睡的容颜,洛辰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经过前一晚青涩绽放,他觉得这个大孩子像是已经成熟了,竟然知道为以后有所打算了。虽然刚才冷硬回绝了他要带自己走的提议,可他清楚的知道,这戏,不能唱一辈子,这气,也不能受一辈子,他相信贤知总有一天会成爷,不再让他受气。
这个不经意的认知让洛辰心里一阵悸动和慌乱,下意识的往贤知怀里又靠了靠。贤知迷迷糊糊中用手搂紧他,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着,洛辰缓缓闭上眼,在他怀里安稳睡了过去。
贤知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就是当年母亲送他来的场景,在哭喊着看着母亲离去后,又看到小小的洛辰在自己身边学着云笙花旦的动作。转瞬又是打了洛辰那一巴掌,洛辰大哭惊恐的小脸和那双乌黑无助又委屈的泪眼,还有他自己趴在长条凳上被师父打着让学旦角儿的场景,“师父,您别再打了,我学,辰儿学旦角儿。”
洛辰扑到自己身上替他挨了那一藤条,哭着求师父别打时那声稚嫩的童声,贤知在梦中最后的哭叫声中猛然惊醒,一身大汗从床上坐起。睡在一旁的洛辰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也坐起来,见他满脸都是汗的看着自己,伸手拿起搭在床头上的手巾给他擦着汗问道,“贤知,你是不是做恶梦了?瞧这一头的汗。”
“辰儿,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当年要是我听师父的话学这旦角儿,就不用你来受这份儿气了,你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贤知伸手抱住洛辰,趴在他肩上哑声说着。洛辰听了轻笑回抱着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闷声道,“都过去了,那是我自愿学的,跟你没关系,我知道你有本事,可那也要有机会不是?别想了,我没事儿,那些小事儿我从不放在心上,你也别太在意,就当让野狗咬了。”
贤知闻言点点头,轻轻搬起他的脸,柔柔吻上他的唇,洛辰有些羞涩的慢慢回应着他这个温柔的吻。夏日的晨风吹进红色倩纱窗里,吹开了轻纱白帐,露出一双缠绵的璧人,相拥在松软的大床上,柔情点点散落在微明的天色中。
两日后,北平大戏院里人满为患。叫好声,锣鼓声响彻整个戏院,大大的戏台上正上演着《群英会》,贤知在最后的二胡声中收场谢幕,急忙迈着步往后台走去。他急着回去看洛辰,刚才唱的那场《白蛇传》,又有踢枪的动作,虽说踢的没有《穆柯寨》的次数多,可贤知还是担心洛辰没穿套鞋的脚又会踢伤了。
刚才那出《白蛇传》唱完下场,洛辰就在后台休息,看着今天的报纸等着贤知下场一起回家。一进化妆间,贤知就看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顾不得先脱去戏服,走近他的身边蹲下,抓住他的脚挨个看了一遍。洛辰弯着唇放下茶碗起身将他拉起来,伸手帮他往下脱着繁琐的戏服,道,“今儿没踢坏,你就先脱了这戏服吧,你忘了师父的话啊,穿着它不能坐不能蹲的,你还蹲下了,要是让他老人家瞧见,又得罚你跪顶水盆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