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爬起来扭曲着五官一手捂住脑门儿一手伸出去拉住一个人,「住……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住手!」又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几个人停了手把梁泊雨从地上拉起来。梁泊雨鼻子里的血滴到了身上。
「平大人。」有人叫了一声。
梁泊雨扭头看过去,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夏大人,你又何必再多费唇舌?我看你们这同窗之谊也不过如此嘛。」
夏天抽着脸不说话,那人又笑着去看梁泊雨,「梁大人?」
见他笑得不怀好意梁泊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梁大人不认得我了?」
谁认得你是哪儿来的鸟人!梁泊雨在心里骂了一句,可又怕他是梁峥的什么熟人就没有出声儿。
「梁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兵部侍郎平松上,当年您借用何尚书的府邸操办婚事迎娶曹小姐时我也在的。不过那时松上官小位低,大人可能没有留意。」
何尚书的部下?!难道他不知道梁庸被抓来了?还是根本就是何尚书授意?「尚书大人现在可好?」梁泊雨试探着问。
「哦,看来梁大人是忙于战事还不知道,现在的兵部尚书已经是铁铉铁大人了,何大人已经擢升至左军都督府做都督了。」
怪不得。梁泊雨心想:那得想办法跟何大人联系上才是。
「大人想着凭何大人跟梁总督的交情要让何大人来出手相救呢吧?那大人就别想了,何大人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咱们现在不在金陵城内。」
「啊?」
梁泊雨愣了一下,平松上一挥手,「走,先把人关进牢里。」
说完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夏大人也跟着一起来吧。」
穿过长廊的时候,夏天觉得额头还是疼就抬手揉了揉。平松上看他一眼笑笑说:「哟!夏大人不是被撞坏了吧?这要是成了事我还得把您还给皇上让您去做驸马爷呢。您这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到时候可别说是我没照顾好啊。」
夏天的脸色有些难看却没说什么。
梁泊雨一听见「驸马爷」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再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突然很想拿皇上赐婚的事刺激他一下。
「怎么?夏大人现在很得万岁欢心吗?」梁泊雨故意问。
「那是,要不万岁怎么舍得要把自己的亲妹妹下嫁给夏大人。」
「哦?」梁泊雨真的有点儿好奇了,「那不知夏大人是怎么讨得万岁欢心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平松上撇撇嘴,「反正夏大人现在是除了上朝还得每天进宫去陪皇上呆上几个时辰才行,听说还常常聊得高兴就留在宫里陪万岁彻秉烛长谈彻夜不归,第二天一早再直接从宫里上朝,当朝文武百官,谁能有这个殊荣啊?」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而且超出了梁泊雨所能承受的范围,他眼前恍惚了一下,脚下突然停住了,其他人随着惯性又走了两步之后也跟着停了。梁泊雨快走两步转身堵到夏天面前,先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夏天看了一会儿,「是这样吗?」
「是。」
「为什么?」
「那是我的事。」
不屑于解释吗?还是根本就不需要解释?梁泊雨双眼一眯动了动下巴,最后他把所有的愤怒化为一声冷笑,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哼!我说夏大人怎么看着气色不佳?原来是都御使不好当啊,除了监察百官还得陪皇上解闷儿。怎么样?龙威如何?子矜可还消受得起?」
夏天的脸唰地一片青白,可他咬了咬嘴唇什么也不说,闪身想要错过梁泊雨继续往前走。可梁泊雨迅速地横向迈了一步又把夏天堵住了,「平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跟夏大人说。」
梁泊雨刚才的话已经让另外几个人觉得尴尬不已了,听他这么一说,平松上赶紧带着人往前又走了十几步。
梁泊雨听见脚步声停住了,他又往前挪了挪贴上夏天的身体低声说:「我说怎么又嫌我有伤了,又嫌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敢情是皇上补得好是吧?还让我调养,告诉你!就是再打个几年,老子也照样伺候得了你!」
「我不过是个都指挥使是吧?对啊!皇上多牛逼啊,那你接下来应该想办法去勾搭燕王啊,费这么大劲儿来策反我干嘛呢?哦——明白了,听说朱允炆才二十五,还又白又胖?怎么?换口味了?不喜欢我这又老又瘦的了?不过也就小了六岁,火力够技术不行吧?跟我比怎么样呢?」
夏天咬着嘴唇额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不过他看着梁泊雨鼻子下那一溜已经干涸的鼻血,知道他是发现被骗后接着又让自己的话重伤还挨了打心里有气,于是努力平顺了呼吸压下火儿来不想跟他计较。
可梁泊雨见他就是不肯张口心里更气了,想想不解恨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说是之前被我干上瘾了,这两年半里你忍不住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丢下这句话梁泊雨一转身走了,夏天闭上眼睛扶着墙哆嗦了一阵。但平松上拉住了梁泊雨还在等他,夏天只好把火儿咽了再跟上他们。
接下来谁也没再说什么,大家默默走过长廊到了牢房。
梁泊雨往前一看,傻了。眼前的几间牢房里关的除了乌力吉、安明、祝云锦、余信和他已经知道的梁庸还有两个人——夏纪和唐小三。
押着梁泊雨的人把他往牢里带,他脑袋里的马达忽然恢复了正常,飞快地转了起来:他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难道……那夏天刚才的话……是说给平松上听的?!对啊!他进屋的时候根本就没问我们说了什么却好像什么都听见了!还有,夏天如果要是真想骗我过来怎么还把梁庸的匕首让人跟信一起给我?!天啊!完了……
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牢门被锁上,余信已经解了梁泊雨的绳子又在给他擦干掉的鼻血。
另一扇牢门又被打开。
「夏大人,请吧。」平松上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天仍然三缄其口,安安静静地走了进去。
看着人把牢门关上,平松上做出个为难的表情,「驸马爷勿怪,这是黄大人交待的:无法说服梁峥,不仅夏指挥使不能放,大人您也得进去陪着……」
「上……上出!」梁泊雨隔壁监牢里稀里哗啦一阵响,祝云锦扑到了牢门的柱子上。
平松上僵住,半张着嘴,姿势不变眨了眨眼,随后他猛一转头,「橦华……橦华?!」
「上出!上出!」祝云锦开始使劲地把脑袋从门柱的空隙里往外挤。
平松上急急忙忙跑到他的跟前差点儿摔倒,「橦华……橦华,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祝云锦红着了眼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那时离开金陵,后……后来就到了北平,然……然后遇到梁大人……」
平松上抓住祝云锦扒在门柱上的手,「你别着急,慢慢说。」
祝云锦点点头冷静了一下,「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夏大人要见梁大人吗?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啊?这是什么地方啊?」
「呃……」平松上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转头看看身后,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来人!这个人我认识,先把他放出来,我要单独问一下。」
祝云锦被带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很多话要说,却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爹。」梁泊雨叫一声,打破了沉默。
梁庸先说了自己被人从大宁劫持到这里的经过。原来是在燕军绕过济南又放弃了徐州之后黄子澄就派了人去大宁,想说服梁庸让他出兵北平逼燕王撤兵,可梁庸不答应,他们就把梁庸给抓到了金陵准备在最后的关头用来威胁梁峥。
接着夏纪说黄子澄在派人去找梁庸的同时还让人在大宁查了刘公公失踪和自己刺杀梁庸失败的事。结果事情查清楚了他就被抓了。别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梁泊雨又说了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
最后只差夏天了,可他跟哑了一样就是不肯吭声。
这时他们被关押的情况是这样的:一共四间牢房依次排开,最里面关的是乌力吉、安明和祝云锦,不过祝云锦刚刚被带走了。挨着他们的是梁泊雨和余信,再下来是梁庸和夏纪,离长廊和守卫最近的是夏天和唐小三。这样梁泊雨和夏天中间就隔了两个老头。所以梁泊雨想要跟夏天说话就得冲着梁庸和夏纪喊过去。
夏天不吱声别人都没怎么在意,事情明摆着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可经过了之前的事梁泊雨哪儿还沉得住气。没过了多大一会儿他就蹲在地上冲着夏天那边喊开了。
「子矜?!」
夏天背对着他不理。
「子矜!」
「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刚才说的是气话,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咱俩说话的时候那个平松上是不是在偷听啊?!」
「你别不说话啊!你让人把那短剑给我是不是为了告诉我我爹在这儿啊?!」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来这边有危险啊?!可送信的人不知道吗?!他是你的人吗?」
「你怎么不让他直接告诉我呢?!」
……
哐啷!梁庸忍无可忍把一只喝水用木碗丢了过来,手法很准,正中梁泊雨夹在木柱之间的脑门儿上。
「哎呀!」梁泊雨按住脑袋倒在了地上。
「你个兔崽子还有完没完?!」梁庸张嘴就骂,「不理你就是不想理你!没见过你这讨厌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你要问龙鳞是不是?我告诉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梁泊雨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前天晚上子矜来偷偷跟我说,要给你写封信引你过江,得想个办法告诉你别过来,或者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好能直接带兵来把我跟元绪救出去。可信是会被人看见的,所以他问我有没有什么随身的物品,能让你一看见就知道我在南军手里的。我问他那样不是就会被人发现,他说到时就说那是他随身的东西,给你是为了让你相信那信确实是他写的。所以我就把你送我的仿制龙鳞交给他了。可我哪知道你会这么蠢,见了匕首还是就带着这么几个人来了!你不会用用脑子吗?我真纳闷儿,燕王怎么会重用你?!」
梁泊雨当然不能说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剑是自己送的,想来夏天也是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以为不过是梁庸随身的东西,梁泊雨见了就会知道。但更乌龙的是这事余信也不知道,只有乌力吉知道,可等他看见那短剑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怪谁呢?梁泊雨想了想:恐怕只能怪梁庸,儿子送的东西他明明喜欢得要命,都随身带着,却还偏要装作不怎么在意,还不让别人看见。
「爹,那你很喜欢那个仿制的龙鳞喽?」不敢直接戳破,梁泊雨便故意问。
「这……」梁庸有些不好意了,「废话!别打岔。我问你为什么看见剑还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我……我……」梁泊雨一着急编不圆了。
「他说他的人都在江面上练兵呢,一时抽不出人来。而且就算他带人来了也上不了岸,所以就不如人少点儿,不容易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我们这边早有准备。」一直不吭声的夏天终于说话了。
「那你不说清楚!支支吾吾地干什么?!怎么现在连个话都说不明白?!是打仗打傻了?!」梁庸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梁泊雨这个冤,不过好在这谎撒得还算说得过去,梁庸相信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夏天说话了,还是替他解围。
一高兴,梁泊雨又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卡到了木柱之间,「子矜!你不生气了?!」
夏文敬把地上的干草往一处划拉了两把,躺下了,还是不理梁泊雨。
「子……」梁泊雨刚要再喊,一下对上梁庸能杀人的目光,他立即收声,不敢再多嘴了。
后来到了吃饭的时间,祝云锦跟着送饭的狱卒一起回来了。
「橦华……」
梁泊雨刚叫一声,祝云锦立刻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牢门一开,祝云锦又被关了进去。狱卒分完饭就走了,大伙都不说话,端起碗来安安静静地吃。
吃完饭,有人来把碗收走。他们有的没的闲聊了几句,然后祝云锦确定不会有看守再来回走动了,就把梁泊雨叫了过去。
祝云锦本家居金陵,祖上世代都做锦缎生意,他出生的那年祝家被钦点负责织造提供给皇家的御用云锦。祝云锦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后来家里为了让祝云锦能栖身仕途就出钱送他进国子监做了例监。可同年祝家因韩国公李善长被打为胡党一案受到株连,最后只得祝云锦一人逃出金陵。
平松上跟祝云锦从私塾起就是同学,自幼相识、竹马之交,同入国子监之后更是形影不离。当年事发突然,祝云锦走得匆忙,两人国子监颉芳苑一别至今已经十余年未见。
半个多月前,黄子澄的人抓住梁庸、查清了夏纪的事之后自然也知道了夏文敬也在大宁出现过,所以黄子澄就对夏天也起了疑心。不过这些他都没有禀报皇上,而是暗中捉拿了夏纪又跟夏天密谈了一次,最后两人达成协议:夏天帮他用梁庸迫使梁泊雨反燕,事成,黄子澄不仅帮他们父子隐瞒实情还会放了梁庸和夏纪。
只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夏天不会真心帮黄子澄,黄子澄也不会真的放过夏天。这样因为黄子澄不信任夏天,就派了平松上去协助他,所谓协助实际上也就是监视。可光监视不够,黄子澄还不允许夏天用都察院的人和金陵的监狱。
关押梁泊雨他们的地方其实是北固山悬崖绝壁上的一个山洞,看守全是平松上和黄子澄的人。而现在京中正在备战,兵部抽不出多少人来,所以留在这里的就大部分都是黄子澄派来的御林军和宦官。
另外,由于黄子澄本人现在正在苏州募兵,无法亲自过来监督,他临走的时候就让人在这山洞附近埋了很多炸药,并下了一道命令:如事败,燕军破城,则玉石俱焚。而炸药埋藏的地点和引线的位置只有一个人清楚,但这个人是谁,却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就是说,现在被关在这里的人要想靠阻止引爆炸药来逃生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想出去,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梁泊雨按照夏天说的做,但那还得是在能够保证燕王会撤军和黄子澄不会反悔的前提下。要么在燕军破城之前逃离这里,可这里地势险要,又有为数不少的御林军把守,梁泊雨他们有九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不能跑的。就算是出得了牢门他们也下不了北固山。
祝云锦跟梁泊雨说明了自己知道的情况,又说拿钥匙、送饭和驻守在山上的是黄子澄的人,在牢房之内负责看守的是平松上的人。而平松上认为燕军已经势不可挡,本来就没指望抓了梁氏父子能扭转乾坤,现在又见了祝云锦,就更没心思管他们的事了,但黄子澄派来的都是死忠,不能不防,说话的时候要避开那些人。
如此一来,说到重要的事情就不能大声嚷嚷,于是他们就只好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来回传话。一开始梁庸说让梁泊雨先假意答应背叛燕王,然后再想办法带兵回来救他们。可梁泊雨坚决不同意,他说那样太冒险,而且黄子澄那老狐狸没准儿已经安排了人在他离开之后再换另外的地方关押剩下的人,要是那样就惨了。
结果折腾了大半宿,他们最后得出个结论:必须在燕军攻城之前想办法跟外面取得联系,找人来救他们。那么现在唯一有可能能帮他们的就是平松上,而说服平松上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祝云锦的肩上。
第二天平松上来了,威胁了一番说要是梁峥不肯答应要求就会把他们全都炸死。随后他身边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提出要随便拉出去一个严刑拷打,逼梁峥就范。平松上反问了一句,「你就不怕过几天梁大人要真是帮皇上除了燕王回头找你算账吗?」
那人立刻哑口无言不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