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哥,你对辰辉怎么看?”青年笑容腼腆。
“我看了辰辉上赛季的比赛录相,”陆正擎沉吟道,“主场差强人意,客场胜率过低,而且赛季后期伤病过多,板凳深度又不够,如果本赛季能够加强客场胜率,加强板凳深度,中场在传球方面有所提高,提高成绩应该不是难事。”
“真的?你也这样想,”于飞露出些许小狗般带些讨好的眼神,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就知道,请你过来是对的。”
“过誉了。陆某只是在其位谋其职。”
陆正擎心中一动。越发觉得这双的夜色中略显湿润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有你在,辰辉一定会重回CFL榜首的。”青年露出些渴望的神色,“有一天,我们会冲出亚洲,成为中国的红骑士队。”
“哦,对我这么有信心。做为教练,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新人’。”陆正擎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年纪不大,却颇有些志向。
于飞脸一红,辩道,“新人又如何?当年红骑士名帅阿列克斯初来乍到时不也花了五年时间才拿到第一个冠军。”
挑了挑眉,陆正擎微露诧异。
“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可是红骑士的铁杆球迷。”青年像只小猫一样张牙舞爪地喊道,露出些得意的神色,“去年的欧冠决赛我可是在现场观战,我看那宇宙队的王牌梅罗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擎哥你防得没戏。”
陆正擎笑笑,“宇宙队能够笑啸欧洲,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不说梅罗,单论那中场,已是十年难遇,堪称传球盛宴。我踢球十数年,也未曾遇如此劲敌,去年决赛实在是险胜。”
“切,”青年撇撇嘴,“我看啊,他们的演技倒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奥斯卡颁奖典礼没请他们过去领一尊最佳影帝奖,当真是可惜了。”说完自个倒是扑哧一声笑了。
晚风轻送,不觉中两人已并肩走到分岔路口。十多分钟的路程仿佛转眼便到。
“陆某告辞,改日再叙。”
男人不疾不徐,保持着一惯淡然的神色。沟通果然是消除误会的法宝,一番谈话下来,自己当初好像小瞧了这个皮相俊美的青年。
“擎哥,下次教我罚任意球可好?”
生怕被拒绝,于飞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手,眼里仍有些眷念的神色,全然一派二十多岁年轻人特有的天真。
“好。定当奉陪。”
礼节性地点点头,依然是简洁的回答,陆正擎转身,迈向一边的林荫灯火之中,留下一脸心潮澎湃的青年,望着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转角。
第7章
接下来的比赛出奇地顺利。一是得益于陆正擎长年在实战中也练得一手深厚的阅读比赛功力,指挥调度,一派娴熟,再加之赛前排兵布阵又屡出奇兵,颇得红骑士队名帅真传,整个春季赛程一路下来凯歌高奏,以联赛排行榜第二名的战绩迈向流火的六月。
然而,两人生疏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上次小球场的偶遇改变多少,顶多又恢复到最初雇主与下属的关系。于飞虽然名为俱乐部总经理,主要负责的还是俱乐部的对外营运工作,球队管理这一块则完全放权给陆正擎,如无牵涉到球员买卖等重大事宜,两人的交集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因为前职业的关系,陆正擎是个生活相当自律甚至有点无趣的人,烟酒不沾,对宴饮聚会之类的场合也谢敬不敏。每当于飞想多靠近一点,他便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一点,一来二去,两人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依然维持着客气又冷淡的关系。
这天恰逢方严生辰。
于飞刚回国不久,很多事都急待新学,忙得焦头烂额,几乎就不曾好好休息过。不久前他和陆正擎闹翻的事方严也是看在眼里,又不好多说,便借生日之便,约上于飞,又叫了两个朋友出来喝酒。
酒过三巡,本不擅饮酒的于飞便有了几分醉意,双颊赤红地勾住方严的肩,说起了胡话。
“阿严,咱们是打小的交情,你摸着良心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阿飞,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连这时候也都念念不忘那个面瘫男。方严无奈地叹气,最近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像于飞的老妈子。
“不好。你赶紧回答,不然我还要喝。”说着又踉踉跄跄起身去抄桌上的酒瓶。
“祖宗啊你可别再喝了,我说我说,”方严连忙眼神示意朋友把酒瓶收起,“不是你没用,而是陆正擎这个人太难驾驭。他是匹骏马,有千里之志,你呢?可曾为你自己打算过?”
“我?”于飞指着自己,嘻嘻一笑,玉色的脸上酒气愈盛,“我是千里马的伯乐啊。我们要带领辰辉,成为亚洲第一……不,世界第一。”
说完,好像连自己都不相信似的,眼睛一眨,仿佛泛起氤氲水气,低声道: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钱胡作非为的公子哥。”
“阿飞,别再说了,你醉了……”方严也一时语塞,不知再如何安慰,只是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
手脚不稳地接过杯子,于飞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恶心呕吐感袭来,忙将杯子置于桌上,往后门一侧的洗手间里跑过去。
入夜时分,星城遍地灯火闪烁。
陆正擎习惯在栽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慢跑,背井离乡十多年,还是故土难离,双亲去世多年,百多平米的房子一直空着,球队原给他提供了一套宽敞的公寓,他却婉拒,只是搬回旧时房子,仿佛还可以找回一丝亲人当年的气息。
独身多年,身边也并不缺女伴,只是午夜梦回,总觉得枕上有些孤凄,却也不愿勉强凑合,就这样一直拖到三十岁还是寡人一个。
慢跑之际,不觉抬头已是一条酒吧小巷,夜色朦胧,此间倒是霓红闪烁,迷离得很。
陆正擎眉头微蹙,正待离开之时,一声巨响,酒门后门处堆积的酒瓶被撞倒,他回头一看,一个熟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一身酒意,衬衣领口扣子松了两粒,领带扯散了挂在胸前,踉跄走了几步,身子一斜,歪倒在墙边。
紧跟着出来的是一位亮闪闪的美人,妆容精致,酒红色的头发垂落在于飞半开的领口处,一边娇滴滴唤着于少,青笋般的手指一边在他身上左右摸索,毫不避讳。
陆正擎当下眉心一拧,转身欲走。就在转身之际,眼角余光扫到某一处,便觉有些不对劲,疾步走近。
随着“啊” 的吃痛声,只见女子纤细的手腕却被陆正擎掐在生铁般的掌里,面色青白,右手紧攥住的钱包则应声落地,而歪倒在墙根的青年双颊似火,早已不省人事。
浓眉一扫,锐厉的眼神划过,女子当即敛首悻然而去。
“阿飞,醒醒。”俯下身去,陆正擎拍拍他的面颊,只觉手掌触及之处,温度颇高。
“擎哥,是你……”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唤,于飞双目微掀,右手扯了一下领带,又醉了过去。
看来一时之间也是叫不醒了,陆正擎苦笑。好在钱包里的身份证有详细住址和家用钥匙,陆正擎只得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利落扛起青年,亲自送回。
于飞的公寓并不远,绿地环绕,颇为清静的住宅小区。一进门,陆正擎环视四周,公寓面积不小,一百五十平米左右,家居布置却出人意料地简单,黑白灰三色,倒也整洁,一旁的开敞式厨房倒是炊具齐备,颇有用过的痕迹。
这倒与他想象的相去甚远,在国外见惯了豪门高户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眼前清简的家居倒让他觉得有些稀奇。
卧室里,陆正擎将酒意甚浓四肢软糯的青年卸到床上。除去鞋袜,盖好被子,正欲离开时,床上的人却一个翻身,跌落下来,滚了两圈,嘴里喃喃不知说着什么梦话,尔后好像有点畏冷似的在地上缩成一团,脸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得很。
陆正擎心想莫不是发烧了吧,伸手探去,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再看脸颊绯红,竟半点没有平时的阔公子气概,目及之处,越发显得可怜。心下叹一口气,这二世祖果然不让人省心,今晚怕是不能走了,于是一把抱起又扔回床上,起身去浴室拧毛巾帮他退烧。
也许是冷水的作用,额头敷着毛巾的青年慢慢开始安静下来,呼吸也开始平稳,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地颤动,在眼晴下投射出浅浅的阴影。
不知为什么,陆正擎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平日里青年那双总是泛着水色的眼睛,带点微微的讨好,总觉得哪里见过,让他不由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拉布拉多,每次客场比赛回来时,它就欢快地扑腾过来,耳朵在裤角上蹭蹭,用湿润的眼睛可怜又可爱地看着他。
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眼神总让他无所适从。习惯了面对球场上那些或粗野或彪悍的男人,呼呼喝喝的爷们气概,一旦回归温情脉脉,便不知如何招架应对,尤其每次看到于飞那张温润无害的脸,总能轻易挑起心底陌生的情绪,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安。
沉思默想间,时间往往过得特别快,几把毛巾后,额上温度就回落下来,用手再探,应无大碍。
陆正擎心里一松,抬眼环视四周,打量起这间同样风格简约的卧室来。
整个房间最显眼的是一张球队全家福的照片,贴在正对卧床的白色墙面上。如茵的草场上,于飞就站在他身边,身形清瘦,比他足足矮了半个头,却笑得极为灿烂。
那是他们和球队的第一张合影,没想到却被挂在卧室墙上,其珍视之意不言而喻。
目光再往下,海报正下方的红木书桌抽屉半开,隐隐露出里面装祯精美的相册一角。
俗话说好奇心杀死猫,人最是经不起好奇两字,在这个乏善可陈的房间里,饶是沉稳内敛如陆正擎也忽然有了兴致,一时竟也顾不得许多,顺手抽出相册。
这一看倒是让陆正擎暗暗吃惊。相册上前半本基本都是凤凰联赛红骑士队的比赛照片,相片清晰而自然,手法也不错,看得出拍照者所处的位置离赛场很近。
越翻到后面陆正擎越是惊诧不已,如果说前面都还是比赛瞬间抓拍的硬照,后半本基本就都是他在球场上的个人特写了,或飞奔抢断,或带球助攻,或抬脚射门,包括他职业生涯最后一场比赛,遭遇对手恶意犯规时摔倒在场上一瞬间的表情……
这绝对是一个疯狂球迷应有的收藏。
第8章
这样看来,前段时间青年一些有悖常理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包括签合同时那种爽快的态度,以及眼睛里隐隐的讨好之色,看来自己倒是小瞧这位富家子弟对足球的执着了。
阖上相册,陆正擎将相册放回抽屉,手指触碰到内壁时忽觉有异,里面有一个微微突起的部分,似乎还有一个内格,他用手勾了勾,果然能够拉开。让人好奇的是,里面又是一本相册。
陆正擎的心忽然有些鼓躁起来,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孩子般双腿夹着被子睡得正香。
他知道这样不经允许偷窥对方隐私确有不道德的成份,但于飞性格中矛盾的部分确实能够极大地点燃他的好奇心。
如果说第一本相册的内容已经让他惊讶不已,这一本相册足以用震撼来形容了。
一页页,一张张,全是他在国外的日常生活照片,各色街拍,逛超级市场的,踢街头足球的,黄昏慢跑散步的,每一张都角度巧妙,却不似比赛照那样流露出技术痕迹,有些还面孔模糊,甚至只看得到侧面或全身一角,却忠实记录了他在国外生活的点滴片断。
他还是球员的时候虽然也没少受过狗仔队的跟拍,但没有任何照片像这样巨细靡遗地记录球场外他生活的情况,即使是他最疯狂的球迷也未必能够做到这样全程贴身的近拍。
脑袋里有根弦似乎啪地一下崩断了。陆正擎怒从心起,一把丢开相册,相片顿时四散。
床上的青年仍在兀自酣睡,此刻他却很想把他狠狠摇醒来,指着照片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正当他也准备身体力行时,散落在脚边的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背面向上,隐隐约约好像写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弯腰拾起来,上面清晰地写有两行字,“夙世难修对面缘,半生情浓惟酒浇”。字迹清正有力,又隐约有些缠绵之意。
倒吸一口气,陆正擎心中已是一片翻腾,这意味着什么,他如果再不懂就是瞎子了。
纵然是惯见世态,也知道很有有钱人家子弟有一些奇怪的嗜好,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原来这个看起来性向相当正常,甚至有些太过正常的二世祖对自己竟然有那种荒诞的想法,当即觉得心下有些不舒服,相册似乎也有些烫手。
“砰……”,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陆正擎来不及阖上相册,扭头一看,于飞不知什么时候醒转过来,一脸活见鬼的样子,脸色苍白地站在他身后,一旁的床头灯已然摔落在地。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于飞语无伦次,苍白着脸一把抓过陆正擎手中相册,声音已经颤抖变形,“你出去,出去。”
“明明不会喝酒还弄得一身烂醉,原来你不仅是个二世祖,还是个偷窥狂。”
在国外生活日久,很多事情早已看得寻常,男子正式注册结婚的事也并非罕有,没想到事情一旦落到自己身上,还是难以冷静,一想到被他偷偷跟踪了不知多少回,当下感觉有点作呕,心火一起,不禁语出讥讽。
眼前人早已眼角微红,身体不住微微颤抖,双手却紧抱相册,全身仿佛马上要碎掉一般。
“你走吧。”沉默良久,于飞似乎极累,吐出一句。
虽然早知他的应有的反应,却没想到却是在这种不堪的情况下,这样地直白和真实,真实地有些残酷。
“你要觉得恶心,我可以马上跟你解约。江城那边球队战绩不佳,正打算寻一新主帅,你若有意,我可以帮你跟那边球队联系。以你现在的名望,胜任应该没有问题。”
就这样结束了吧。已经被厌恶了啊。原本还想守着这份心情在他身边待在下去,不占有,不奢望,只是看着他也很好……看着他幸福也很好。
陆正擎陡然怒由心起,你当我是什么?这样一点事就架不住跑路,还是我陆正擎实力不济,换个地方也要你这个二世祖罩应着。想罢脸色一沉。
“腿长在我自已身上,要不要走是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与其管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为自己打算一下,以你今时的身份要什么软玉温香没有,偏要……偏要看上个硬梆梆的男人。”
“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不关你事。你少自作多情,这些……这些不过是一些我不要的旧物,迟早要扔掉。”于飞说着便咬着牙要去撕那相册,无奈宿醉还未过,加之高烧才退,浑身瘫软使不上劲,气极攻心,竟使不上半分力气。气恼之下,只有胡乱弃之一旁。
陆正擎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只限自己一时好奇把双方陷于这种尴尬境地,以后只怕是再难相处了。他很想马上拨腿就走,离开这个让他尴尬又恼怒的地方,不走吧,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走就有些自讨没趣了。可不知怎么,双腿却有点不听使唤,平时看惯了这人的玩世不恭,这会看上去似乎颇受打击,让他有些不忍。
“合约的事不用担心,我自会办妥。”青年的声音沙沙地响起,他努力想装作冷漠的样子,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不安,“辰辉解约在先,违约金和全年薪水都会打到你账户上。”
罢了,人大概是留不住了。自己这些年究竟是痴心妄想。
“谁说我要解约了?”陆正擎沉声道,眼神冷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