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韶矽停下手来,片刻之后又擦了起来:“睡就睡吧,你想每天睡这里都可以。”
上床关了灯,两个人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谁也没有睡着,因为有了旁人,被窝里忽然变得温暖而拥挤,江韶矽不由自主的往边上挪了挪。
这时,他感到身上一沉,阮陌杨压了过来,从背后搂住了他,他冷下脸来,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他身体僵硬,恨不得天空此刻塌陷下来,砸死算了。每一个人都是冲着他的身体而来的么。
许久再无任何动静,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缓缓流淌进耳朵里,江韶矽不自在的拱了拱身子,试试探探的唤道:“二哥?”
阮陌杨迷迷糊糊的恩了一声,江韶矽依然没有放松,他在黑夜中轻声问道:“你这样抱过秦淑欣么。”
阮陌杨闭着眼睛嘟嘟囔囔:“怎么可能。你不想让抱么,我怕你冷,今晚起风了。”
江韶矽这才注意到窗外呼啸的风声,阮陌杨为江韶矽掖了掖被角,很自觉的缩回手来,规规矩矩的面朝江韶矽躺着,低声说道:“别着凉了,睡吧,明天要去学校。”
江韶矽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翻过身去把头抵在对方胸口前,突然有种兄长的温暖,别样的感触,于是伸手环住了阮陌杨的腰身:“对不起。”
阮陌杨感到莫名其妙,他拍了拍江韶矽的背脊:“说什么呢,你怎么了。”
江韶矽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他第一次这样待在一个成年男子的怀抱里而对方却没有一丝的欲望,他觉得纯净,简单。于是愈发的依靠过去,似是寻求一种安慰:“你会一直这样和我要好么。”
阮陌杨摸了摸江韶矽的头发:“这是一定的啊。”
江韶矽满意的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对方干净潮湿的气息,黑暗中,他的眼角悄无声息的渗出泪来:“那就好。”
胡万七这一顿饭吃的舒坦无比,待到杜靖棠离去之后,他剔着牙心满意足的对韩苏说道:“没想到这杜靖棠还真是消息灵通。”
韩苏今日脱了军装,扮起了油头粉面的少爷,一身西装穿得风流倜傥,他在胡万七身旁坐了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是寻着利益来与我们和解的,杜靖棠想要入股分红倒恰好能省我们一大笔钱,看似划算,不过他这人毕竟和咱们有过瓜葛,小心为妙。”
胡万七在桌上拍了拍他的熊掌,十分得意:“既然姓杜的都想来掺和一脚,看来这军火毒品确实是个生财门道,咱们拿大头,小的让他们三家分去吧。”
韩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司令,我们目前也在着手扩充队伍,军火方面我们多数留着自己用,这是重中之重。以军火为主,毒品为辅,有钱有兵有弹药枪支我们再慢慢占地。”
胡万七赞许的看了看韩苏,随即问道:“阮富山那边怎么样了。”
韩苏为胡万七点了一支烟:“沈家方面谈妥了,我们派了人进驻工厂。阮富山那里还没有给回话,明天我派人去催,既然杜靖棠肯伸出援手,这件事耽误不起,及早动工为好,以免他突生变卦。阮富山若不肯,我们就先放一枪试试看。”
当晚,江韶矽接到一个自称同学打来的电话,等他把话筒贴到耳边之时,对方早已换了人,杜靖棠的声音随之传来:“事情已办妥,韶矽,事成之后,我等着你的谢礼呢。”
江韶矽叠起双腿,手指在沙发上点了点:“别急,我要先等着收下你最重的那份礼物。”
他听到对方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自然,我带你去看红色的天。”
江韶矽挂了电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抚着额头愉快的笑出声来。
29、对质
事情传得很快,阮富山得知杜靖棠入股的消息瘫坐在椅子里半晌不得动弹,他终归是个生意人,势力范围都是拿钱来换,杜靖棠在卢京城算得上七分硬气,就算胡万七滚蛋,谁敢动其一丝一毫。可他不同,他贿赂高官,笼络地方势力,花的都是自家辛苦血汗钱,换言之,若有人不买账,对他这几个臭钱嗤之以鼻,那阮家便什么都不是。
阮富山对江韶矽还是极为信任的,他一口咬定是杜靖棠对此事动了心思罢了,他对大儿子颇为抱怨:“杜靖棠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一般手段收买得了的么,你太过天真,还毁了你弟弟的名声。姓杜的一定是认为这桩生意有利可图才愿意投靠胡万七,不然以他和胡万七水火不容的关系,哪会轻易低头。陌臣,你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遇事浮躁,自以为可以斗得过杜靖棠那只老狐狸,现在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阮陌臣觉得父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江韶矽在这件事上动了手脚,可眼下直言相告,阮富山断然认定他一定诬赖江韶矽,于是他默然承受父亲的这些唠叨,等对方抱怨够了,他才开了口:“爸爸,这件事情我们如何补救。”
阮富山一指儿子的鼻尖:“今天你去工厂里安排一下,晚上派人通知司令部。我们必须尽快表示出诚意,一刻也拖不得,以免夜长梦多。沈琴维的地盘已经动工了,我们若有拖延,保不齐胡万七另有想法。”
阮陌臣微皱了眉头,在自家纺织厂里制造军火生产毒品,势必会影响正常的生意,况且胡万七十分吝啬,阮家终归拿不到多少利润,于是他试试探探的问道:“关于分红方面是不是再提一提,我们的本业收入用来为胡万七投资,并且我们连一半的回报都没有,这不是赔本么,一年两年不成问题,三年四年尚可维持,若是胡万七盘踞在这里十年八年,阮家必垮无疑,爸爸你忍心看着我们的基业毁于一旦付之东流么。”
阮富山在房里又踱了几步,转身对儿子说道:“假账。到时候我们在账目上做一些手脚,我们无非是不想碰这些东西,现在时局容不得我们自己做主,既然杜靖棠都要来分一杯羹,那阮家一样可以。沈琴维如此痛快的答应,一定有他的理由。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待到胡万七离开,我们立刻洗白。陌臣,你私下与官员们多走动走动,以防日后有人节外生枝。”
二人步出书房时,楼下已经开始吃早餐了,其他几个子女悠然自得聊着天,阮富山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才坐下来。
阮陌臣没有在家吃饭,他被这些破事弄得焦头烂额,一天到晚泡在工厂里。望着阮陌臣匆匆离去的背影,江韶矽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阮陌寻与阮陌婷大声讲着笑话,逗得对方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餐桌上很是热闹。阮富山满腹心事,瞧见这几个孩子无忧无虑,又想起大儿子成天在外奔波,明明一样姓阮,怎么彼此差距就这样大,他作为一个父亲,又不得不心疼起长子。
阮陌婷兴致勃勃的对阮富山说道:“爸爸,我想买条珍珠项链,我们班的女同学就有一条。”
阮富山漫不经心的回应:“你不是有很多么。”
阮陌婷伸出右手夸张的比了个圆:“她那条不一样,珠子有这么大颗呢。”
若换平时,阮富山嘴上抱怨,可铁定会唤来周佟去取钱。可他今日瞧见劳苦奔波的大儿子,便觉得这钱确实要省一点了,于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不买。”
阮陌婷的小姐脾气很快发作,饭也不要吃了,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数落起父亲来:“爸爸你真是越来越小气了,以前我要什么你都给买的,现在可好,不过是一条珍珠链子罢了,能花你几个钱,你和大哥赚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一分都见不到,好歹我也是姓阮的。”
这话越说越过分,阮富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阮陌杨在桌子底下伸出脚来踢了踢妹妹,阮陌婷当真住了嘴。
一桌人以为这就算结了,小姐脾气发完了就可以继续吃饭,哪知阮陌婷十分不识相,忽然看向江韶矽:“哎,五少爷。”
这口气来者不善,江韶矽心里厌烦,可明面上却和颜悦色的侧过头去:“四姐。”
阮陌婷撇了撇嘴:“别叫姐,都叫老了,我跟你是一般大的。”
江韶矽住了嘴,他断然不敢开口直呼其名,便选择了沉默。
阮陌婷扬着下巴很是傲气的说道:“你不是最讨爸爸喜欢么,你去跟爸爸说说呗,让他给我买一条珍珠项链,反正我要他不给,你要的话他能把财产都留给你。”
一向说话不着边路的阮陌寻听了这话都要愕然,暗想今天这顿饭又要吃不安生了。
果然阮富山发了火,可这火还没烧起来,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周佟火急火燎的赶来禀报:“老爷,老爷,来人了,说是胡司令的副官,人在门外……”
话音未落,这位不速之客身着笔直戎装,腰间束着武装皮带,身后还跟着一队士兵,踏着步子便走了进来,军靴踩在地毯上,分外刺眼。
阮富山的下巴都要掉到饭桌上了,他如同痴呆一般看了看来客,又扭头瞅了瞅江韶矽。
那人只瞧着阮富山,视旁人为空气,眼神扫了扫对方,没有丝毫的敬意:“阮老板是吧。”
阮富山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迎上前去拱手一礼:“正是在下,敢问长官您如何称呼?”
那人十分倨傲,连正眼都不给阮富山:“江韶年。”
阮富山浑身一震,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五儿子,哪知他的五少爷坐在餐桌前依旧神态自如的吃着早餐。
其他几个孩子都不知所措的站立一旁望着这位客人。
阮富山来不及多想,伸手恭请对方去前厅议事。待到人群离开,餐桌上炸开了锅,阮陌寻勾住江韶矽的脖子便问:“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么,那人跟你长得这么像,居然还姓江,五弟,你以前不是也姓江的么。”
阮陌婷狐疑的瞅了瞅江韶矽:“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江韶年,韶矽……江韶矽!你不是孤儿么。”
阮陌杨倒不是十分热衷于这个问题,他更关心家里的处境:“那个人看起来很不友善啊,他来找爸爸是为了什么啊。”
江韶矽擦了擦嘴,面无表情说道:“你们问我做什么,我不认识他。”
阮陌寻伸手捏住了江韶矽的下巴:“怎么可能,长这么像,还姓江。”
阮陌婷也趴上来仔仔细细看了看江韶矽的脸,自言自语的感叹道:“要说像,其实也有点不像的,那个人比韶矽好看啊,不对,是英俊。”
接着她在江韶矽的头上摸了摸,像抚摸一只小动物一般:“韶矽,他可比你好看,你再也不是我见到的最好看的人了,有人取代你了。”
江韶矽拨开阮陌婷的手,起身对阮陌杨说道:“我吃饱了,二哥,我们去学校吧。”
阮陌婷见江韶矽要跑,便追在后面继续她的项链计划:“哎,五弟,你就跟爸爸说说嘛,我是真想要那条项链的。”
江韶年毫不客气的坐在沙发上,双脚翘上了茶几,流氓相十足。周佟犹犹豫豫的把茶杯放在其脚边。
阮富山瞧着这一张与江韶矽相似的脸,心里有万千疑惑,可眼下必须待客,刚想开口,只见江韶年一脚踹飞了茶杯。
茶水洒在地毯上,杯盖滚了出老远。紧接着,江韶年把配枪上了膛“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阮老板,我们司令可没闲工夫跟你耗,你他妈最好给我识相点儿,愿意合作的话尽快回话,我们好派人进驻工厂,不然这枪里的子弹给你们家留着。”
尔后他环视四周缩在角落里的下人,十分玩味的自语:“要是用机枪扫射,用不了一梭子子弹阮家就没了吧。”
阮富山一哆嗦,他瞧着这位白净英俊的副官,心想这人一表人才,怎么说起话来跟个土匪似的。
派江韶年来催,胡万七是有些考虑的,若要韩苏亲自出马,那一定是双方平等谈判,文明至极,搞不好阮富山还要讲讲价钱开开条件。这事儿只能交给江韶年才办得稳妥,流氓耍得熟门熟路,简直手到擒来。
阮富山急忙赔笑,对方虽说是个小小的副官,可瞧着这嚣张的模样,看似也惹不起,只得忍着怒火好言好语:“江副官,有劳您回去带个话了,阮某早就决心帮助胡司令完成大业,别说借地,借钱借人我阮某只要有,在所不惜。本打算今晚给司令回话呢,结果又特地让您跑了一趟,您多担待啊。”
接着他给周佟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不消片刻便拿了几张票子来,阮富山往前一推:“江副官,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阮家还要仰仗您呢。”
江韶年冷冷的扫了阮富山一眼,他看到这样的嘴脸就觉得厌恶至极,姑母去世的时候阮家人用钱买通了警局,并未将凶手缉拿归案,这些人自以为有钱就可以手眼通天,胡作非为。
阮富山见对方无动于衷,以为是嫌钱少,刚想开口,江韶矽和阮陌杨出来了。
他立刻起身介绍:“江副官,这是犬子,阮陌杨,阮韶矽。”
尔后他又自以为幽默的开起了玩笑,企图缓和气氛,拉近关系:“说起来,犬子韶矽倒是和江副官您有些相似之处,这算不算缘分呢。”
双方都没有动静,阮富山尴尬的招呼两个儿子:“站着干什么,叫人啊。”
阮陌杨一马当先,十分热情的要跟江韶年握手:“江副官,你好。”
江韶年依旧靠坐沙发,双脚翘在茶几上,头也不抬,一派漠然。阮陌杨讪讪的收回手,江韶矽也伸出手来,淡淡一笑,礼貌至极:“江副官。”
同样没有回应,江韶矽对阮富山一颔首:“父亲,我们去学校了。”
他与阮陌杨刚走出几步,只见江韶年抄起桌上的枪抬起手来冲着二人脚下便开了枪,子弹擦着江韶矽的鞋边而过,枪弹的热度居然在地毯上擦出了黑乎乎的一抹印迹。
这一声枪响惊动了阮家所有的人,下人们抱头惊叫,阮富山也慌了神,以为这是要搞大屠杀,大吼道:“江副官,我们已经同意合作了!您这是什么意思!有事冲着我阮富山一个人就好,不要动我的家人!”
阮陌杨扑倒在地上,只有江韶矽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阮陌杨抬起脸来发觉五弟居然没有一丝的慌乱,平静如水。
江韶年把玩着手枪,对着阮富山假意瞄准:“这不过是个警告。”
尔后他起身又肆意说道:“阮老板,限你一天时间,明天我带人进厂。”
他绕过江韶矽,拍了拍刚刚爬起来的阮陌杨,眼睛瞧着阮富山:“你现在可以和你的家人,这些大少爷们好好的团聚一下。”
江韶年带着人转身吊儿郎当的离去,只有他和江韶矽知道,方才那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
待人一走,阮富山腿脚一软瘫坐在沙发上,他无力的招了招手:“陌杨,韶矽,你们没伤着吧。”
阮陌杨想要扶江韶矽坐到沙发上,哪知江韶矽自己走的十分平稳,很是镇定的在阮富山身旁坐下:“父亲,您没事吧。”
接着他亲自给阮富山倒了一杯茶:“父亲,喝口水压压惊。”
阮富山接过茶杯,对上了江韶矽的脸,猛然一哆嗦,他恍惚间以为是江韶年还在自己眼前,他定了定神,才颤巍巍的问道:“韶矽,你认识他么。”
江韶矽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是个孤儿啊。”
阮富山茫然的点了点头,江韶矽心里沉重了几分,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阮富山极有可能向煤场的温世梵求证,当务之急,就是他跟杜靖棠的计划迅速进入轨道,让对方无暇顾及自己,尔后他就有机会慢慢处理温世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