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米夕颜莼嬅

莫北宸愕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会碰上这等好事。

但是任他怎么说，云台观主仍旧坚持无偿赠与，不收任何钱财好处。

莫北宸见他真的不想收，千恩万谢之后，给了足够的香油钱，就离开了。

云台观主望着莫北宸雀跃的背影，那一脸的高深莫测忽然转变成无尽敬仰，他朝着缓缓出现在屋内的人深深行礼，恭敬地说：“不知上仙对的回答满意否？”

出现的房中的人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一个幡旗，上书：“铁口直断，不准不收钱”。他满脸的褶子，瘦骨嶙峋，只有一双眼睛清韵内含，立时让他整个人显得仙风道骨起来。

如果柳柳在这里，他立马就能认出来，这个老者就是在京城给他算命的那一个！

老者久久不答，云台观主冷汗立即下来了。

要说这事儿得从今天早上说起。今天早上他一如往常诵读了经书，指点了几个门徒之后，让自己的得意弟子监管着众人，他自己则回到房内想休息一会儿。谁知刚进门，他就被不知什么时候潜进他房内的老头给吓了一跳。但是他怎么说也是个云台观主，早年在某个大门派中当过记名弟子，也算有些本事。本以为能轻易把这个老者拿下，谁知他越打越惊惧，他竟然连老者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而老者，仅仅动了动指头就让他完全无法反抗。至此，他才明白，他真的遇到高人了。老者的实力深不可测，即便他早年投入的大门派的掌门，也许都不如眼前其貌不扬的老者厉害。

然后老者便告诉他，今天他会遇见一个人，那人会来求一样东西，并嘱咐他把那个永生契交给那个人。

他一一照做，只是这位上仙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收了那人的香油钱？

想到这儿，他更加惶恐。急急忙忙把那张银票掏出来双手奉上：“这是刚才莫大人给的香油钱，请上仙笑纳。”

老者不屑地看他一眼，道：“他给你的你就收下，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俗物？”

“上仙法力无边，自然不在乎这些黄白之物。”云台观主收起银票，拍起马屁。说实在的，如果真把这张银票送出去他虽然心甘情愿，但是真是肉疼。要知道这可是两千两银子啊！可不是个小数目。

老者哼了一声，目光忽地变得凛冽：“记住，今天之事不准向任何人透露，如果违背，我随时可以去你性命！”

“是是是，上仙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半句有关此事的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等上仙走了之后便去把那件宝贝抢过来。

老者冷冷看着他，出手如电。

云台观主骤然感觉心口一疼，就听老者说：“我已经给你下了禁制，如果你敢违背今日誓言，我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你灰飞烟灭！”

待话音落时，房中已不见老者身影。

云台观主脸色惨白抖如筛糠，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片刻之后，房中传来他呼天抢地的声音：“呜哇！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呀——”

几个道童听见了，面面相觑：师父好好的这是发哪门子疯呀？

且不说莫北宸解决了心头一大难题，喜滋滋地往回赶，单说这老者。

前一刻还在彭泽县云台观，下一刻便在千里之外。

此时，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娃娃脸少年，正是摇光。

“大哥，你给那个臭道士下那么高级的禁制做什么？真是浪费。”

老者并没变回本相，摇摇头，道：“为了帝君的安危，顾不得那么多了。”

摇光点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道：“帝君为了那个柳柳如此上心，天大的恩泽，也不知道那个柳树精能不能消受得起。”

老者叹了口气。

他没说的是，柳柳当然消受不起，不然他也不会有一个死劫。

摇光似乎也想到了，脸色顿时有些沉重。

好一会儿，摇光才说道：“帝君轮回十世，好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相知相伴的，有了永生契他们固然会永世相互纠缠，但是这一辈子只怕那个柳柳要受不少罪了。”

老者笑着摸摸摇光的头，道：“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34.蝗灾

一路披星戴月，莫北宸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县衙。

柳柳在前厅不住地踱步，焦急地等待着莫北宸归来。

宸从来没有这么晚还没回来过。

春寒看柳柳坐立不安，就安慰道：“公子别着急，说不定大人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大人是知县，武艺又好，还有谁能把大人怎么着吗？”

柳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我知道。”

他所担心的并不是宸出事，而是……武隆郡主。

傍晚他醒来，身体带着云雨之后的酸软，想要找宸再亲昵一下，却哪里都找不到他。

一直潜伏在心中的不安陡然扩大，让他忐忑万分。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看着宸娶妻生子，他只要陪着宸就好。现在却发现，他早已身陷泥淖，嫉妒宛如最丑陋凶狠的野兽，把他的心啃食殆尽。只要想到宸将来可能和某个女人幸福地生活一辈子，他就嫉妒，嫉妒得要命。他不想这样的，这不是千年来那个淡然的他。

爱情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东西，让人痴迷让人疯狂，让人丧失原本的自己，变得可怕。

眉心依然紧蹙，柳柳不住望着被黑暗淹没的门厅，希望下一刻那个身影就出现。

春寒见劝解无果，和夏露对视一眼，无奈一笑，退了一步站定。

又转了三圈，柳柳张望黑暗处的眼睛陡然一亮，飞快地迎了出去。

“宸！”

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衣摆还沾着露珠，仿佛失去丛林里走了一遭似的。

闻了闻，身上也没沾染上一丝脂粉气。

柳柳放了心，却依旧嗔怒道：“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莫北宸笑呵呵地握住柳柳的手，道：“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不知道是不是心头的巨石放下的缘故，莫北宸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脸上每一处都舒展开来，俊朗的脸仿佛发着光，魅力万分。

柳柳见他这么高兴，也笑了起来，道：“那一定已经办成了。来，你忙了一下午一定累了，先吃饭。”

莫北宸笑眯眯地看着柳柳为他布菜盛汤，怎么看他怎么美，怎么看怎么可爱。

摸一摸踹在怀里的东西，莫北宸满心欢喜地吃了饭，就扯着柳柳进屋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进了屋，柳柳笑着看着他，问。

莫北宸把柳柳抱起来转了三圈，然后把他压到床上，痞笑道：“来，陪夫君大战三百回合。”

柳柳腰肢一软，眼含水波望着心爱之人，嘴上道：“白天不是刚要过，怎么现在又……嗯……”

莫北宸望着他道：“你忍一下，我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

只要想到能和柳柳生生世世相守，他就无法控制想把这人吃干抹净，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的欲望。

“嗯……没事……”柳柳抱紧他，配合着他的动作。

莫北宸笑了笑，亲亲他的唇。

一次又一次，最后柳柳已经昏倒在他怀里。

给柳柳情理了身子，抱着柳柳躺在床上，莫北宸摸着怀中的契约，心道：“找个合适的时间再给柳柳看吧，这么重要的事，得好好跟柳柳说一说，务必让他同意才好。”

他知道柳柳爱他，可是生生世世的相守却非儿戏，必须认真对待。

想罢，他把柳柳搂在怀里，也睡去了。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会一拖再拖，等到真正开口的时候，却是最让他痛彻心扉的时候。

第二天，莫北宸收到了加急公文，看过之后，他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一掌将公文拍在桌子上，公文完好无损，桌子却陷进去一个掌印。

县丞等人噤若寒蝉，他们从不知道这任的知县大人竟然还有如此好的武艺！等了片刻，终究还是县丞大着胆子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莫北宸把那一纸公文扔过去：“自己看。”浑身都是冷肃气息。

县丞接住，迅速扫了一遍，脸色剧变。

“南方爆发蝗灾，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此刻蝗虫正往这边过来。”莫北宸眉头紧蹙，“估计十天之内就会到达。南方百姓已经开始恐慌，民心散乱，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

县丞道：“那个后果……”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我们来商量一下对策。”莫北宸道，“蝗虫繁多，我们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县丞道：“大人说的是。”

“鸭能食蝗，我们可以让百姓把鸭子驱赶到田边……”莫北宸拿出纸笔，将二人苦思出的方法一一记下，末了说道：“南方的各位大人必然也想到了这些方法，却还是没有压制住，想必这次的蝗灾十分严重。”

县丞叹口气，道：“大人所猜不错。我有个同窗，在扬州府任职，他跟我形容，那蝗虫简直就是遮天蔽日。今年旱得太狠了。”

莫北宸心中一动。

扬州？

想到这个，莫北宸忽道：“现在当务之急，除了应付蝗虫，更重要的是屯粮。我们的粮库屯有多少粮食？”

县丞愣了一下，醒悟，道：“粮食大约有三十万旦，但是如果皇上不下旨开仓放粮，我们也无法动用。”

莫北宸沉思一会儿，道：“还要继续买进，趁着这个时候蝗虫没有蔓延到这里，农人家里也有存粮，粮价比较平稳，我们必须尽快。”

县丞苦笑：“大人说的好，可是我们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莫北宸笑道：“银两的事情我来操心，你只管办事。”

县丞眉头一松，深深作揖：“大人此举将造福万民，功德无量，百姓们定然会谨记恩泽。下官代百姓们感谢大人。”

莫北宸扶起他，道：“我为彭泽知县，这些都是分内的事。”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县丞匆匆忙忙办事去了。

他对这位新上任的大人的身份略知一二，明白他说不用操心银子就真的不用操心。

莫北宸踱步两圈，坐下对着刚才记得乱七八糟的纸研究，将那些方法归类列明。一炷香之后，他细细端详了那张纸，之后，着人誊写数十份，下发到各个乡镇。

忙忙活活一上午，直到柳柳等不及了来催，他才恍然原来已经该吃午饭了。

柳柳一看莫北宸就知道不对，问：“宸，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事发生了？”

莫北宸放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拉住柳柳的手道：“是有事发生了，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到了一个非常关键之处，关于蝗灾我查了不少资料，但是也不敢说我说的都是对的，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指出，我会改正。^^

35.商议

柳柳反握他的手，温柔微笑：“再大的事也得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处理那些事。现在你是一县之主，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

莫北宸刮刮柳柳的鼻子，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得哄我了。”

柳柳眨眨眼，笑道：“是你愿意被我哄。”

莫北宸站起来，拉着他走：“我们去吃饭。”

暖意在二人相握的手心传递。

炎炎夏日，手心汗津津的，却舍不得放开。

这种安心的感觉，让他们依恋。

晌午多数衙役都回去吃饭，只留了几个守着，此时正端着饭碗呼噜呼噜吸溜面条，见莫北宸和柳柳赶紧起来行礼，对他们手拉手的亲密行为见怪不怪。

要说他们对这位新任知县可是真服气。就算刚开始的时候轻视，这么长时间了，把知县的种种作为都看在眼里，发现大人真的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为官清明，对谁都和和气气，却也不失风骨。更让他们敬佩的是，大人文武全才呐。有一回大人无意间露了一手，霎时就征服了他们全部的人。

只是唯一让他们奇怪的就是这么一个好男儿偏偏好男色。不过想开了也就不在乎了，计较那么多干嘛？只要大人造福百姓，人家喜欢谁跟谁过日子那都是人家的事儿。

这一群衙役都是粗豪的汉子，心眼儿也大，慢慢地就见怪不怪了。再加上，他们中间也不是没这样的例子，这个男人和男人做起来，其实也挺爽的……

几个衙役见莫北宸跟柳柳牵着手走远，凑到一起。

“诶，你看那个柳柳公子长得可真俊，如果是我的话，管他是男是女，先占了再说。”

“瞎说什么，被大人听见剁了你的舌头。”

“嗨，我就是说说，这么远谁听得见啊！”

莫北宸和柳柳同时扭头。

众衙役：“……”缩缩脖子。

大人，我错了！

十指相扣，温暖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口。

柳柳知道，因为他在扬州莫府受到种种委屈，来到这里之后，莫北宸便不再遮着掩着，而是给他足够的身份和地位，让他受到别人的尊重。

宸所做的一切，他都感到很窝心，很感动，也更加在这段感情中沉沦。

饭后，莫北宸把事情大概跟柳柳说了一遍，柳柳拧眉，眼神飘远：“我见过蝗灾，每一次都会让国家百姓元气大伤。”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饿殍满野的惨况，放在膝上的手揪紧衣服，柳柳的眼中蒙上一层不忍。

莫北宸见他情绪低落，伸手捏捏他的脸颊，感受着柔滑的触感，笑道：“我们已经想了些办法，需要百姓们出些力。相信我，会好的。”

捏得很了，柳柳叫声“痛”，眼睛蒙上一层水光，嗔怪地看他一眼：“疼死了。”

在刚才捏得通红的地方亲一口，莫北宸笑道：“现在还疼吗？”

柳柳：“……不疼了。”

瞪他，色狼。

莫北宸笑得无辜。

闹了一会儿，柳柳问：“不知道这件事国师为什么不出手解决一下呢？如果他求雨的话，应该是可以的，毕竟他也挺厉害的。”

莫北宸撇撇嘴，不屑地说：“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平时拽兮兮的，真到用得着的地方不还是一点用都没。”

莫北宸许久未见的孩子气让柳柳怔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他知道莫北宸只是发泄一下心中因为他手上而产生的怨气。

看见柳柳的笑容，莫北宸也笑了，过了一会儿说：“听说国师已经求雨两次，但是都没用。后来只说这是上天责罚，他也没办法。”

柳柳若有所思地说：“上天责罚也该有个名目，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莫北宸道：“国师只是在为他的无能找借口而已。”

柳柳闻言，笑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据他以前所知，每一次大灾难之后都面临着朝代的更迭。要说这一朝，皇上也算英明神武，朝臣中也不乏有才又为百姓办事的好官，忽然来这么一出，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天威难测，天上那一位的心思，又有几个能了解呢？

莫北宸和柳柳在商议蝗灾的事，武隆郡主此刻在面沉如水，五根纤纤玉指硬生生把手中的茶盏抓碎，茶水流了一桌子。

红绡噤若寒蝉，缩着肩膀站在那儿，嗫嚅着什么也不敢说。

“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郡主。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奴婢甚至连县府的衙役都问了说是莫大人亲口承认。”红绡抖着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