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米夕颜莼嬅

本来还在小声议论大人是不是被妖怪施了法的那些衙役不由得住了声，心里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子有了敬佩的心思。

周柯领着几个衙役把昏倒的莫北宸抬进去，柳柳赏了他们几个酒钱，几个衙役千恩万谢就出去了。

门外人对周柯打趣嫉妒暂且不说，单说柳柳屏退想要伺候的春寒几人，拿了帕子沾了水给莫北宸擦脸。

擦干净脸，又给莫北宸擦身。

衣服一件件脱下，露出莫北宸因常年练武而精悍的身体。湿帕子落下，柳柳仔细地一点一点擦拭。蜜色的肌肤沾上了水，带上了些情色。

对柳柳所做的这一切，莫北宸仿若毫无所觉，始终闭着眼，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把帕子扔在脸盆里，柳柳坐在床边，抚摸着莫北宸的脸。

“宸，莫担心。谁都无法伤害你。相信我。”呢喃着，柳柳在这房中设了禁制。

一点绿光从他口中钻出，慢慢的，绿光飞到空中，却是一颗透亮如翡翠的珠子，珠子在空中滴溜溜转。

掰开莫北宸的嘴，绿色的圆珠子被柳柳引导着钻入莫北宸口中。

小花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在花蕊中央现了身，惊愕地看着莫北宸卧房的方向。

他小小的脸上都是焦虑，最终不住地说着：“柳柳这是做什么，他不要命了吗？他真的这么爱莫北宸吗？为了莫北宸，他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爱情，竟然这么恐怖吗？为什么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尽一切，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呢？不，柳柳是妖，他明明不是人类，为什么也会被爱情迷惑呢？”

小花迷茫的声音无人听得到，而听得到的那个，此刻正处在危急关头，根本无暇分心。

春寒四女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无计可施。

夏露道：“公子就算略懂医术，也不会比行医多年的老大夫强，我们还是去找个大夫来吧！”

秋月道：“夏露，公子对我们的恩泽你不会忘了吧？我们照公子吩咐的做就好了，不要多事。”

冬雪道：“我看夏露也不是不相信公子。我也觉得得找个大夫来，公子从没说过他懂医术，万一一个诊治不好耽误了老爷的病情，最终伤心的还是公子。”

说完，三女都看向自始至终没说话的春寒。

春寒想了好一会儿，说：“公子对老爷用情至深，他不会害老爷。我们还是先等等再说吧。况且公子刚才并无焦虑，显然老爷的问题并不大，兴许只是热得晕倒了也说不定。”

“好吧，那我们先等等。”夏露三人听了，觉得有道理，便都守在了外面，静静等着消息。

40.蝗虫精

莫北宸觉得他在做一个梦。

一个很真实的梦。

他知道这是个梦，却无法从中挣脱。

渴，很渴。

热，很热。

仿佛行走于正午艳阳高照的沙漠中，他看着自己汗如雨下，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得干瘪。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他心中这么告诉自己，可是那种感觉那么真实，他禁不住一点点沉沦。

心底深处有那个一个模糊的影子召唤着他，那个影子镌刻在他心底深处，深刻又隐秘。他知道，那个人是他一辈子的珍宝。

他是谁呢？

混沌的思维缓慢地思考着，莫北宸努力让自己专心于这个问题，竭力忽略那种渴得要命的幻觉。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到了嘴边却想不起来。

焦躁混杂着急切从心底窜起，他一定要把那个名字想起来！

……

想不起来！

莫北宸暴跳如雷。

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他为什么想不起来！

心思全放在那个名字上的莫北宸没注意到“他”变得干瘪的速度更快了。

忽地，一股清凉顺着咽喉而下，蔓延到全身。

那股仿佛行走在沙漠中的焦渴缓缓消退，莫北宸舒服地吸了口气，却执着地想着那个名字——

柳柳！

对了，就是柳柳！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如柳枝般纤细的人，那人眉目如画，俊秀的脸上眉眼弯弯，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衣摆在风中摇曳，他就像河边杨柳般优美而风姿绰约。

心底镌刻着的那个名字终于被记起，莫北宸欢喜地跑过去，一把把那个人抱在怀里，狠狠地，仿佛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永不分开。

柳柳引导着绿珠在莫北宸奇经八脉中游走一圈。

他知道莫北宸正处于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那个妖怪不知道施了什么法，让宸陷入了一种幻境。在这个幻境中，宸的生命本源正被吞噬，如果幻境中宸的生命本源被吞噬殆尽，现实中的宸也会永远陷入沉睡，再也醒不过来。

他绝对不要让这种情况发生！

即便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把宸救回来！

他吐出了他修炼了一千年才结成的本命妖丹，毫不吝啬地用妖力去安抚莫北宸、驱逐他体内另一种妖力。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那股妖力很快被驱逐出去。由此可见，要么就是施法的妖精实力不如他，要么就是那个妖精比他强，却没有用全力。

感觉莫北宸应该没事了，柳柳就引导着妖丹从莫北宸口中退出来。

绿色的珠子光泽似乎黯淡了些，也似乎小了一圈。柳柳把它吸入口中，静静看着莫北宸。

怀中人的身体纤细柔韧，乖巧地伏在他怀中。

他们的身体如此契合，仿佛天生一对。

莫北宸抱得更紧了些。

抱着抱着，怀中的人忽然化作万千光点，就这样——消失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莫北宸淹没，他向前跑了几步，大吼一声：“柳柳，别走！”

“柳柳，别走……”

躺在床上的人呢喃着，浓眉禁皱，显得十分急躁困扰。他的头晃动着，手也胡乱挥舞，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犹如困兽一般。

柳柳一直关注着莫北宸，见他这样，赶紧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低头在他耳边说：“我在这里，我不走，一直陪着你。”

轻声安抚了好一会儿，莫北宸才平静下来，嘴角挂上了满足的笑，握着柳柳的手扣得死紧。

柳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不惊动莫北宸的情况下把手抽了出来。

“对不起，宸。我离开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柳柳微笑着，在莫北宸唇上落下一吻。

莫北宸酣然入睡。

又默默看了莫北宸一会儿，柳柳笑了笑。

“小花，我有些事要办，你要乖乖的。”柳柳摸摸紫牡丹花瓣，叮嘱道。

“你要去干什么？”小花皱着小眉毛问。

“去做我该做的事。”柳柳笑着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喂！”小花还想再劝，柳柳已经消失在房中。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事啊你也不跟我说清楚！”小花揪着头发皱着小脸喊道。

＊＊＊＊＊＊

夏日的夜晚比较凉爽，月光水亮水亮的，照着庄稼地里密密麻麻的蝗虫。

各村还有村民在烧、在捕，一个累了歇歇换另一个。

没办法，不拼命不行，不拼命就没饭吃，没饭吃就要命。

柳柳扫了一眼，便向着蝗虫群的更深处而去。

一个村民跺死一只虫，忽然打了个寒战。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人影——是他眼花了吗？一定是的！这该死的蝗虫害得他一天没吃饭，一定是饿得眼花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一个同类。”

她的声音很美，带着些魅惑。她穿着月光一样轻薄的罗裙，鲜艳的黄色，雪白的皮肤，是个美人。

只是美人的目光很冷，毫无感情的冰冷。

“我也没想到会碰见同类，而且还是这么贪得无厌的同类。”柳柳笑着说，“你吃了这么多粮食，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你心里也清楚，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美人冷哼一声，道：“我生来就是吃庄稼的，上天赋予我的使命，我去执行，为什么要遭天谴？”

柳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柳叶，他拿着柳叶把玩，道：“上天是赋予了你那个使命，但是如果不是你修炼成精，灾难本不该这么重。我们经天地造化修炼成精，本就不易，应该懂得适合而止。”

他们的周围都是蝗虫，蝗虫以拱卫的姿态将那个美人包围在中央。

“我既然这么做就不怕。”美人说，“看在你是同类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走吧。”

柳柳笑了，手中的柳叶蓦地变成一把利剑，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光。

“你不跟我计较，我倒要跟你计较了。”

美人目光一转，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跟我计较什么？”她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难道是因为白天的那个男人？哼，他坏我好事，杀了我那么多子孙，我当然要给他些颜色瞧瞧。倒是你，明明是个妖却和人类搅和在一块儿，你，就不怕天谴吗？！”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柳柳说罢，欺身而上。

二人速度很快，快得看不清动作。

他们都用上了妖力，毫不遮掩。

柳柳越打越心惊。这个蝗虫精实力兴许在他之上，而且这次她兴师动众并不遮掩，那些道士为什么不收她？

蝗虫精冷笑道：“就这个实力也敢来找我，哼，比你厉害得多得道士都被我吃了，更何况你？送上门来的柳树精，吃了你，就能增加千年功力，乖乖让老娘吃了吧！”

41.出现

“在那里。”

一个山头上，国师抬起头，看向南面天空。

夏风吹拂，衣摆激荡，他拂尘一挥，瞬间消失在原地。

这一次，他受皇帝所托，前来解决此次灾难。本来这种天灾他们修道之人不该插手，但是天灾中有妖孽作祟，就该他们出手了。

他已感觉得到，这次蝗灾不同寻常。

这次灾难太重，蝗虫过处，妖气冲天。

据说已经有不少修道之人前去收妖，却都无济于事，还枉送了性命。他早在三天前就接到了皇命，但是他炼制的法器正在紧要关头，就耽误了几天，谁曾想竟然让这等蝗灾蔓延到如此地步。

不过——

国师傲然一笑。

他刚炼制好法器，正好拿这个蝗虫精试试手。

这个时候，柳柳和蝗虫精已经移到了一座大山中。

柳柳是不想波及人类，蝗虫精则是不想波及自己的子子孙孙。在这一点上，二妖达成了一致。

要说这个蝗虫精妖力确实是比柳柳强大，但是那是她这段时间不断吞噬造成了妖力膨胀，妖力猛增，并不代表打起来就一定比柳柳强多少。

不过仅凭着那暴涨的妖力，也让柳柳应接不暇了。

这个过程中，他们各有输赢，都受了伤，但是柳柳的伤明显要重得多。

利用藏匿之法藏好，柳柳以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苦笑着想：“没想到这个蝗虫精竟然这么厉害。本以为能为宸报仇，顺便帮宸解决这个灾难，让朝廷为宸记上一笔功绩，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我对藏匿之法比较擅长，这会儿只怕已经死了。”柳柳看着警惕四望的蝗虫精，心想，“不过这个方法也藏不了多久，等妖力耗尽还是得想办法。怎么办？逃还是打？”一时间，他犹豫不决。

他们打斗的山中树木郁郁葱葱，晚间月影下，枝杈交叠，显得分外阴森。

柳柳化成本体藏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中，凭借着他的藏匿之法，再加上古树本身气味的掩盖，蝗虫精一时之间还真发现不了。

“柳树精，你乖乖出来的话老娘还可能饶你一命，你不出来被老娘找到了，哼哼！”蝗虫精一双利眼四下逡巡，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快呕死了：“这个柳树精怎么这么能藏？！我比他厉害那么多竟然找不到他！”

柳柳屏住呼吸，心想，傻子才出去。

两妖就这样一个藏一个找，谁也奈何不了谁。

国师循着妖气追过去，追着追着，妖气竟然越变越小。

“有一个已经输了吗……”国师喃喃道，追寻着最后一丝妖气而去。交杂的妖气中，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勾起一抹冷笑，国师思量：“那个柳树精应该在这附近，等收拾完蝗虫精，顺便把柳树精也收拾了。可恶的是那个柳树精善于隐匿，藏起来连我都发现不了。看来，和蝗虫精交手的就是柳树精了，只是不知道这柳树精为什么跟蝗虫精过不去。不过正好，便宜了我。”

蝗虫精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妖力，接二连三的胜利造成她信心极度膨胀——那么多妖精道士都被她吃了，她也越来越厉害，哼，谁来吃谁！

相反，追过来的国师反而隐藏了气息。

他感觉得到，这个蝗虫精不好收拾。

柳柳对国师的气息太熟悉了。他本就精通隐匿之法，但是国师到来之后，他还是很快就感觉到了。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一心想找出柳柳的蝗虫精浑然不觉大危机就在身后。

直到尖利的兵刃刺进她的身体，她才尖叫一声，庞大的妖力骤然爆发，滚雷般向国师袭过去。

一时不察，她竟受重伤！

这个该死的道士！

看清了袭击的人是谁，蝗虫精顿时红了眼。

比起算的上同类的妖精，她更恨的自然是道士。

怒极的她把柳柳抛到脑后，专心对付这个可恶的道士。

国师自然知道柳柳在附近，但是他无暇分心。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蝗虫精。

他们越打越激烈。

蝗虫精刚才和柳柳相战，已经消耗许多妖力，还受了伤。这时被国师捡了便宜。

蝗虫精完全处于下风，她害怕了。她有一种直觉：今天她会死在这儿。但是不甘心啊！

她使出一个杀招，暂时击退国师，迅速变回原形企图逃跑。

国师哪容得她逃，手腕一抖，一条锁链从他袖子里飞出，宛如一条灵蛇，追着那只巨大的蝗虫而去。

趁这个时候，柳柳凝聚妖力，飞速离开。

国师往柳柳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道：“又一次让你从我眼皮子底下逃了，算你命大。”

这时，锁链已经将蝗虫精缠住，蝗虫精凄惨尖啸，一股股黑烟从身上冒出。

她极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

挣扎越来越弱，尖叫越来越小。

最终，她躺在地上不动了。

国师冷哼一声，收回锁链，一挥袖，蝗虫精庞大的身体化为齑粉。

柳柳受伤颇重，但是他现在顾不得疗伤。

国师就在身后，时刻可能追过来，他必须先回去。

深夜，没有人看见一道流光飞向县府。

春寒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感到很不安。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披着衣服起来，开了门，抬头看天空皎洁的月亮。

“咳！”

一声压抑的咳嗽不知道从哪儿传过来，她吓了一跳，强忍住尖叫的欲望，颤着声儿问：“谁？”

一个纤细的身影扶着墙从黑暗中走出来，步履有些蹒跚：“是我。”

春寒认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道：“柳柳公子，是你啊。”

柳柳喘着气，他感觉头晕目眩。春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低声说：“春寒，过来扶我一下。”

春寒赶紧过去扶他：“公子你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啊！公子你受伤了？！”

月光下，柳柳面如金纸，嘴角血迹斑驳。

柳柳苦笑：“别叫，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却是晕了过去。

妖力枯竭，加上受伤，逃回来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保持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