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米夕颜莼嬅

柳柳晕过去，浑身的重量都施加在了春寒这个弱女子身上。春寒再弱，也是女子，哪有多少力气？她咬牙撑着，叫道：“夏露！秋月！冬雪！出来帮忙！”

夏露、秋月、冬雪赶紧穿衣服起来，三个丫头一惊一乍，看着柳柳气息奄奄，险些哭了出来。

“哭，哭什么哭，赶紧把柳柳公子安置好算事儿，快点过来帮忙。”春寒恼了，心说这三个丫头怎么这么不顶事儿。

夏露秋月冬雪被骂了几句，也反应过来，四女合力，硬生生把柳柳抬进卧房。

莫北宸撑着疲弱的身体坐起来。

四女在院中一阵喧哗，他也被吵醒了。他晃着头，不知今夕是何夕。他记得他正在一个村里帮着捕蝗虫，眼看蝗虫就要被捕杀殆尽，他忽然感觉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呢？

破碎的片段不住地在脑中闪现，莫北宸大约也知道是柳柳救了他。

他苦笑着想：“自遇见柳柳，我就一心想要保护他，也自以为把他护得很好，其实呢？是柳柳一直在保护我。”

还没等他想更多，四女已经把柳柳抬了进来。

42.无题

再次见到柳柳受伤，莫北宸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可是脸上的疼痛又哪比得上心里疼痛的万分之一？

连夜找了郎中过来，郎中诊脉、开了方子，莫北宸把方子给春寒让她们去熬药，自己坐在床边抓着柳柳的手，脸埋在他手心。

夏露端了盆水进来，犹豫地看了莫北宸一眼，走上前去：“大人，柳柳公子身上都是污迹，让奴婢给他擦擦吧？”

莫北宸抬起头，道：“把水放下，你出去吧，我来。”

“大人，你的身体……”

“没事，我来。”

夏露还想再说什么，猛的看见莫北宸双颊上的五指山、发红的眼眶和似被泪水浸过的双眼，心中一震，再不说什么，把水放下就出去了。

莫北宸忍着身体的虚乏，把布巾在水里浸湿，一点一点擦去柳柳脸上的血渍。

柳柳皮肤细嫩，稍微使点力气就红了。莫北宸把力气放到最小，轻柔擦拭。

擦完脸，擦脖子，再向下，剥去柳柳的衣服，擦拭胸口。

直至赤裸。

柳柳一直皱着眉头，紧紧抿着嘴，似乎在忍受着疼痛。

擦完了，再给柳柳换上干净衣服，莫北宸弯下腰，伸出舌头舔舐柳柳干裂的嘴唇，呢喃着：“对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又是悔恨又是心疼。悔恨自己没用，心疼柳柳的伤势。

舔吻着，直到柳柳的嘴唇恢复润泽。

莫北宸又坐下，把脸埋在柳柳掌心。

“为什么我是个凡人呢？如果我不是凡人，是妖也好，是什么都好，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无力地看着你受苦？”

对力量的急切渴望冲击着莫北宸的心，但是也只是冲击。

生而为凡人，想成仙？想为妖？做梦呢。

莫北宸一直趴着，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埋在柳柳手心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当春寒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莫北宸腿脚都麻了，站起来的一瞬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后退一步稳住身体，莫北宸接过碗，在春寒目瞪口呆中喝了一大口，然后捏住柳柳的下巴吻上去。

柳柳的嘴无意识地张开，苦涩的药汁从莫北宸嘴里流进他的嘴里，本能地将药汁咽下去。如此反复几次，一碗药就这么喂了下去。

春寒红着脸接过空碗，退了出去。

她知道两个主子感情好，但是当面看到他们亲昵的场景，冲击力还是太大了。同时她又憧憬着，她会不会遇到一个愿意为她忍受苦涩的人呢？

莫北宸并没有陪柳柳多长时间，蝗灾还未过去，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不过蝗虫没有了蝗虫精的指挥和保护，捕杀起来就容易多了。

最重要的是，终于下雨了。

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解了燃眉之急。

莫北宸忙完公事，回去却没在卧房里见到柳柳。一拐弯，进了旁边的一间房。果然就看见柳柳正逗着小花。

二妖见莫北宸进来，一个温柔微笑，一个怒目而视。

“回来了，累不累？”

“不累。”莫北宸握住柳柳的手，在他脸颊上亲一口，“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柳柳醒了，他才知道柳柳在他昏迷之时去做了什么事。听柳柳讲着，他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又软又疼。想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一顿，又舍不得。毕竟，不用想就知道柳柳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还是忍不住告诫一番，让他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直到柳柳对天发誓才作罢。

“好多了。”柳柳笑着说，“不要把我当瓷娃娃。”

“在我心里，你就是瓷娃娃。”莫北宸捏捏他的鼻子，然后叹了口气，“可是我却总让这个瓷娃娃受伤，不是个好饲主。”

柳柳扑哧乐了，一笑牵动伤口，呲牙咧嘴地喊疼。

莫北宸好一阵紧张，又哄又揉，好会儿柳柳才说没事了。

小花捂住眼，心说这俩人在他眼前卿卿我我，真讨厌。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觑。

相爱，感觉也不是那么坏。

至少柳柳就挺开心，虽然受了很多苦，却从无怨言。每当看见莫北宸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而在柳柳面前的莫北宸，也是同样，眼中的情愫即便是对爱情有怀疑的自己都能感觉到。

小花这么想着，嘴里说：“哎呀，长针眼了！”

莫北宸和柳柳相视一笑，柳柳道：“行了，别当我没看见你那么大的指缝。”

小花放下手，瘪瘪嘴：“哼。”

告别了小花，二人手牵手出去。

柳柳问：“蝗灾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压下去了。”

“嗯，也是。下雨了，蝗虫精也死了，压不下去才是你没本事呢。”

“……柳柳，你变坏了。”

蝗灾虽然压下，但是粮食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影响，特别是之前受灾的地区，粮食减产得厉害，开始闹饥荒。各级官员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莫北宸倒是轻松许多。他之前收购的粮食此时派上用场，在朝廷未发文允许开仓放粮之前，他先拿出了收购的粮食赈济灾民，解决了本地百姓的口腹之欲，却也导致了外地饥民往此处汇集。

莫北宸整日忙得昏天黑地，在家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总是异常疲惫。柳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好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补身体。

县衙外，一个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人出现。

正是国师。

上一次和柳树精交手之后，他便在京城看见了莫北宸。那个柳树精精通隐匿之法，不好寻找，找那个人类却易如反掌。他早就查清了柳柳和莫北宸的关系，本打算解决了蝗虫精之后就过来，谁知被事情缠身，拖到了现在。

他抬头看着县衙大门，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看着看着，他却皱起眉。

不对，这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县衙，为什么……会有这种祥瑞的仙家之气？难不成，有仙人在此处蛰伏？！

这个念头闪过，他大惊失色。

如果真的如此，他的捉妖计划怎么实施？

捉妖，是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道士斩妖除魔天经地义，特别是这种和人类厮混的妖怪，更应该铲除。妖精会吸取人类精气，祸害人类。

他确信柳树精就在此处，可是这股祥瑞之气是怎么回事？！

国师惊怒交加，犹豫着、踌躇着。

怎么办？放弃吗？

不行！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无疑就是害了莫北宸。那个莫北宸还算是个好官，他怎么能坐视莫北宸被一个柳树精吸干精气？

43.察觉

“大哥，你说这究竟有用没啊？”角落里，娃娃脸的少年问旁边一个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的老头，那老头探头看了一下，道：“看样子是糊弄住了，没看他站了半天都没动么。”

“是得有用，不然我们白白绕着县衙转了三百圈了。”娃娃脸少年苦着脸说。

一大早就被大哥捞起来绕着县衙转圈，现在他浑身酸痛，恨不得找个床睡一整天。

“咳。”老头心虚地看他一眼，道，“你不是问我有什么破解的方法么，就是这个。如果这样都糊弄不过去，我们也只能这样看着了，做得太过了连我们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只怕灾厄更大，反而适得其反。”

摇光鼓着脸说：“这个国师真顽固，他脑袋是石头做的啊？多少神仙都是妖精修炼成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谓的斩妖除魔，不还是为了——”

“嘘——有些事情你明白就行了，人世间的事纷纷扰扰，我们没必要理会。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儿办妥再说吧。”老头说。

摇光闭嘴，凑过去睁大眼看。

“诶诶，看样子他想走啊！”摇光兴奋地摇着老头儿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

老头也高兴：“嗯，看样子是要走了……屁呀！”最后俩字，咬牙切齿。

“大哥，你来人间后变粗鲁了。”摇光说，“不过我也好想骂人，怎么办。”

“那就骂。”

“那个臭女人，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啊非得这个时候出现？！我白白绕着县衙走了三百圈！”摇光愤怒道。

喂喂，重点不在这里吧……

老头无语地看着摇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柳柳这一劫我们只能做到这里了，他跟帝君是天赐姻缘，不过这姻缘嘛，总要经过考验。唉，等着吧，没办法了。谁让他是帝君看上的妖呢。”

“被帝君看上可是让别的仙、人、妖万分嫉妒的好事。”摇光说：“别的妖精想成仙大大小小要度过无数次的劫，而柳柳只要熬过这一次，就能成仙了，这可不是天大的恩泽么。”

“也就是如此，玉皇大帝才允许我们在不触动天道的条件下帮他们一把。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做的事一点用都没有。”老头说。

摇光直起身子，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大哥，既然这样，我就去睡觉了啊。”

“去吧去吧，你个大懒虫。”

这边摇光晃晃悠悠回到他们下榻的客栈补眠，而踌躇的国师却遇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

“咦？这不是国师吗？”

悦耳的女声包含惊诧，国师侧目看过去，淡淡道：“原来是武隆郡主。”

“见过国师。”武隆郡主恭敬地给国师行了礼。对这个手段通天的国师，她也只是远远看过，连皇上都是恭恭敬敬，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郡主。

上一次武隆郡主被莫北宸在众多农夫面前落了面子，十分不爽，更是记恨上了柳柳。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再加上灾情严重，她的爹爹来信催她赶紧回京避难，一番犹豫之下，她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如果不做些什么就这么离去，她实在是不甘心。

既然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抱着这种心思，她尽全力搜集柳柳和莫北宸的相关消息，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端倪——那个柳柳简直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无论她怎么查都查不到柳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一点让她瞬间振奋起来。这中间一定有猫腻！说不定又可以利用的东西。

今天，她终于决定亲自来会一会那个柳柳，不曾想在这里竟然遇到了国师。一瞬间，她脑海中滑过无数个念头。

国师冷冷瞥她一眼，不言。

武隆郡主粲然一笑，也不在意，接着说：“不瞒国师说，我在这里认识一个人。”郡主的下巴指着莫府的方向，神秘兮兮地说，“只是这个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我怀疑——”

“怀疑什么？”成功地被武隆郡主的话吊起了好奇心，国师心里一紧，有些莫名的激动。

“我怀疑他——说不定不是人哦。”

国师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一把抓住武隆郡主的胳膊把她拉到一个僻静处。武隆郡主忍着疼一个跌跌撞撞跟过去，对担忧望向这边的红绡示意，让她安心。

红绡远远望着，见自家郡主跟国师低声谈论着什么，而郡主竟然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郡主什么时候和国师这么亲近了？她一直跟在郡主身边，为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主子的事情还是不要管太多。

知之为不知，不知还是不知。

＊＊＊＊＊＊

莫北宸最近很忙，饥民太多，不断往城里汇集，城里人满为患，随便去一个地方都能看见端着破碗讨饭的饥民。

为了解决这些饥民的口粮、安抚人心，他日日奔波。虽有柳柳的关心体贴，他还是迅速消瘦下来。柳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在公事上，他的确无能为力。

“柳柳公子，你看这正午已过多时，大人还没回来，您就吃饭吧。”春寒劝道。

柳柳斜倚在塌上，支着下巴看书，闻言把书合上：“吃饭吧。”

春寒笑着应一声，招呼着上菜。

柳柳伸了个懒腰，肚子饿得咕咕叫。可纵是如此，他依旧会每天等宸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宸若是还不回来，他就自己吃。

上次报仇不成反被伤，柳柳伤得很重，被莫北宸禁足，必须在家里好好养着。柳柳依言在家里养病，当真是足不出户。再者，他现在也不敢出去。万一碰到国师了呢？

现在柳柳尚不知道国师早在京城就见过他和莫北宸在一起，更早就查清了莫北宸的身份和家底。

刚吃过饭，柳柳正要去小憩一下，一个家丁踉踉跄跄闯进来，大呼：“公子，公子！武隆郡主来了！”

“告诉她说大人不在。”

“我不是来找莫北宸的，我是来找你的。”

武隆郡主径自闯进来，几个家丁苦着脸跟在她身后，想拦又不敢拦。

红绡不屑道：“连郡主你们都赶拦，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

莫家在场的丫鬟下人脸色都是一黑。这个武隆郡主和她的婢女真是不讨喜。如果不是身份尊贵，就她们这幅性子早被人揍个千儿八百回了。不过人家身份压着，他们这些低等人，自然只有受着。

柳柳过去见礼，笑道：“不知郡主找草民有何事？”

武隆郡主眼眸闪了闪，笑了：“本郡主来找你，自然是为了莫北宸的事。”

44.暗算

为了宸的事？

柳柳一时之间摸不清武隆郡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武隆郡主笑得矜持，说罢，不等柳柳反应，径自走到前厅，坐在这上首位。

“春寒，给郡主奉茶。”柳柳吩咐道。

不一会儿，香茶奉上，并上了些点心。

“区区粗茶不成敬意，还请郡主勉强用些。”

武隆郡主端起茶盏，悠哉地抿了口茶，哪有一点要谈话的样子。

柳柳默默喝茶，等着武隆郡主说话。

两人都沉得住气，一时间，偌大的前厅中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

春寒站在柳柳身后，跟红绡眼神交锋数次，两人不相上下，心里哼了一声，不再看这对心怀不轨的主仆。

武隆郡主抬眼瞄着垂眼喝茶的柳柳，心中不屑。男人却生得比女人还美，瞧那张脸，一看就是一张妖精脸。她放下被喝干的茶盏，说：“本郡主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看上莫北宸了，这次回京就会请求皇上赐婚，你识相的话，最好给我离开，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你会知道我的手段。”

春寒睁大眼：这郡主没毛病吧？在莫府的地盘上威胁柳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