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西风烈卷云 上——三颗心

“不就是丢人吗。”连春脸红着嘟囔。

“你倒有自知之明。”

“王爷说的，他刚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连春的口气还有些不忿，反正只是当着陆明飞，他胆子也就大了。

“是吗？“陆明飞一愣，笑道：“他说的对，你就是丢人，丢我的人。”

“师傅……”连春脸上挂不住了。

“好了，回去吧，你以后和我住在一起，我有的是时间教你，你也有得是时间学。”

“是，春儿一定用心学，不会让师傅失望的，曹大哥，你歇着，我来推师傅。”连春二话不说，推起车来就跑。

“慢点儿。”曹彦喊他。

“没事。”

“慢点儿”，陆明飞笑着，“真摔了我，李少康会打死你的。”

“哦……是……”连春赶忙放慢了脚步。

身边多了连春，陆明飞的日子也充实了起来，以往不过一个月教上连春四五日，现下连春每天都在，陆明飞便把连春的时间用的满满的，练功写字是每日必做的，就是弹琴，画画儿也是隔三差五的就要他练，他也知道连春也资质有限，尽心教他也就是图个师徒俩人乐和亲近。

时值盛春，连春每天圈在院子里，倒也不觉得烦闷，师傅给的功课多得是，要是认真起来，从早做到晚也做不完，好在师傅不是那么严厉，他也就一边学，一边玩儿了，闲暇时候还能和几个结拜的哥哥见个面，聊个天，虽然写字，画画儿，弹琴实在是无聊的很，但打个盹走个神的时间还是有的，这样的日子，在他看来，已经算是很舒坦了。

“春儿，你干什么呢？“陆明飞佯着喝问他。

“我……写字呢……”连春把思绪集中到笔下，在灯下一笔一划的写着。

"先别写了，拿过来我看。”

“是。”连春把几页纸拿到陆明飞面前。

“嗯……还行，比昨天写得强了点。”

“这个您也能看出来”，连春苦着脸，“我觉得写字是世上最没劲的事情了。”

“什么有劲，练武功？”，陆明飞笑道：“我觉得看你练功才是世上最没劲的事情。”

“师傅，我有这么差吗？”

“没有，但要看谁来看，要看跟谁比？”

“我知道我不能跟您比。”连春一屁股坐在了陆明飞的脚下，“跟别人比比总行吧。”

“跟谁比啊？”

“嗯……曹大哥。”

“可别跟我比”，曹彦在一旁笑道：”我连字都不认识。”

“那……我……”连春道：”我和王爷比，我总比得了他吧。”

陆明飞一口茶几乎喷出来，”你跟谁比，你和李少康比？比什么？”

“比……”连春想想，”比武功，武功他肯定不会，不然也用不着那么多的侍卫。”

“哈”，陆明飞大笑一声，”行，有机会，有机会我让你和他比比。”

“难道他会武功？“连春问。

“这个你都没听说过”，曹彦插了句嘴，“王爷武功盖世，天下第一。”

“我听说过，但我以为是别人拍马屁呢？”

“天下第一是浑说的”陆明飞道：“但他打你一点也不费力气。”

“这么牛啊？“连春一脸的不信。

“何止“曹彦又道：”王爷文韬武略，想当年打突勒人，他都是亲自上阵的，那个神勇啊，不过当时最轰动的就是……”

“闭嘴“陆明飞笑着喝止他。

“是……是……”曹彦点着头笑，”不说，不说。”

"天不早了，你歇着去吧，今天春儿伺候我。”

“是，那我先走了。”曹彦听命退下。

“师傅“连春嘿嘿笑道，”刚才曹大哥说的是什么事啊，给我讲讲。”

“有什么好讲的。”

“讲吧，什么事那么轰动啊？”

“嗯……”陆明飞低头，笑着沉吟，说道：“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什么事？跟我说说。”

“很无聊的 。”

“不会，不会，还有比读书写字更无聊的？”

“你真想听？”

“想。”

“好，那我就给你讲讲。”

11.矛盾（2）

陆明飞看着前方，想起曾经的往事，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沉醉了，“我们是在巴蜀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是西蜀陆门的大公子，不用考功名，家里又富裕，所以整天无所事事的，蜀地风景很好，我就天天这儿走走，那儿逛逛，那阵子中原局势不太稳定，巴蜀之地却很太平，我每天过得很悠闲，我这个人，从小见得多，学的也多，心性高傲，但我脾气好，所以人缘口碑都还不错，走哪儿都有很多朋友，有一天……我约了朋友在燕丘山顶画画儿，朋友没等来……把他给等来了……我们聊天，下棋，画画儿，喝酒……就算认识了……他告诉我他叫李少康，我不知道他父亲是后来登基的皇帝，而他就是未来的三皇子，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他十九，我十八，他这人特别豪爽，而且……什么都会，什么都精，我觉得我平生第一次遇到可以和我称得上对手的人，我们俩结伴同游，明着你敬我，我敬你，暗地里总是较劲，不管干什么，写诗作画，弹琴练武……他这人傲着呢，输了就要扳回来，一定要占上风，有时候气的我不愿意搭理他，但又……舍不得离开他，其实……挺奇怪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情变成了那种感情，开始我挺不适应的，也有点害怕，总躲着他，他都快急疯了……现在想想，可能也就只有我见过他那么窘的模样。” 陆明飞笑了笑，又说，“有一天……在游船上，我们……终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告诉我他的身份，让我跟他走，我哪能啊，我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就这么和他走了，我怎么对得起家人，我犹豫，他就和我怄气……这人犯起混来，真能把人活活气死……我们俩打架，是真动手打，但我每次都输，我打不过他，不是我没他武功好，是我……没他那么坏，那么狠……后来……他看我还不松口，就自己走了，临走时还打我一顿，说以后再也不见我了……我也是贱……我想他……想到受不了，就给爹娘留了封信，说是要出去历练历练，离开家，到中原找他去了，一走就是十几年，到现在也没回去过……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不得不走了，新皇登基不久就病了，朝廷里出了事，要他回去处理，我找到了他，留在他的身边，我帮他做过很多事，有我愿意的，也有我不愿意的，说我们俩好的人没几个，但我们俩的感情可是越来越牢固，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那时候每天忙得什么似的，也天天特别开心，李少康那人缺点太多，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他就有一点好，重情义，说实话，他挺不是人的，干什么都不是人，但他对我是真好……”，陆明飞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一笑.

“那……曹大哥说的……什么事那么轰动啊，师傅您接着说？“连春催促着。

陆明飞摸摸自己的腿，叹口气道：“打蛮夷的时候，我带了几个人先走探路，也是我大意了，就是我碰到你的时候，那个店主姓钱的，他把我们的行踪卖给了突勒人，我掉进陷阱，摔断了腰，那些人看我还有半条命，就用马把我拖到战场上，李少康是真急了，把全部贴身侍卫都派出来抢我，那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啊……为了我……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罪过，所有随军的太医不眠不休的救了我好多天，我才醒过来，当时我的腿一点知觉也没有，我才二十几岁啊，那是我第一次哭，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哭过，要说你是我徒弟，你也就这点最像我，我啊……是真不想活了，不吃饭也不喝水……李少康每天来劝我，我也不理他，他这个人，也真他奶奶的做得出来，他让人把我抬到外面，当着满营的兵将，跪下给我磕头，他说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也会死，但他不能死，因为皇帝还小，外敌太强，如果他死了，整个国家就完了，他磕得满头都是血，到最后，满营的将士都给我磕头，我哪受得了这个……就一直活到现在了……这件事也就出了名了……”。

“原来是这样啊“连春长出一口气，想想那个场景，真不敢相信李少康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师傅下跪磕头，只为换得他一丝求生的意志，从师傅的眼神里，他可以感受到师傅的内心依然是那么的震撼，即便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一时间，连春的心也被牵动了。师徒俩人沉默片刻，连春又问：“师傅，在遇到王爷之前，您就没喜欢过什么姑娘吗？”

“没有，就是有个定亲的女孩子，后来婚退了，我不退，人家也退了，我人都没了。”陆明飞说完，忽然问了句，“春儿，是不是你喜欢上哪位姑娘了？”

“没，没，没，没有，春儿不敢。”

“我又不是李少康，你干嘛跟我说不敢啊？”

“没有，真没有。”

“跟师傅说实话吧”，陆明飞笑道：“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连春微低了头，“就是营主的姑娘和我们一起去的。”

“沈鹏的女儿？”

“是。”

“你看上她了？”

“还……好……我不敢动那心思。”

“那就是……她看上你了。”

“不知道。”连春摇头，“打回来就没见过，前两天遇见平三哥，他说看见她了，她打听我，好像还挺想我的，不过他们总是拿我开涮，谁知道怎么回事？”

“那姑娘长得漂亮吗？“陆明飞问他。

“嗯，也挺能干的。”

“真看上了？”

“不知道。”

“不知道啊……”陆明飞想想说道：“算了，先不管那姑娘怎么样，要不是没她不行，就算了，沈鹏那个人……”

“师傅别说了，我明白了”，连春把遗憾放入心底，点点头说，“师傅让春儿怎么做，春儿就怎么做。”

“小子”，陆明飞摸摸连春的头，“别着急，等哪天我和李少康说让他把卖身契还你，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我去哪儿啊，我哪儿都不去，我得伺候师傅到老呢。”

“我不用你伺候，我也活不到那么老。”

“师傅，您说什么呢？怎么活不到那么老，您和王爷肯定能长命百岁。”

“胡说，谁能长命百岁，我们两个人身上沾的血腥太多，真要是长命百岁，老天不是瞎了眼，他那个性情，得不了好去处，我当然是要跟着他了，你干什么跟着我们倒霉？”

“师傅，您……您……”连春对陆明飞的话似懂非懂。

“早晚你会明白的，我教了你本事，以后离了师傅，好歹你也能有口饭吃，所以……”陆明飞伸手拿过一本书，扔给连春，命道：“去，背，背不下来就抄。”

“哦，是。”连春懒懒的，“师傅，今天天太晚了，明天背行吗？”

“行，睡吧，我也困了。”

“谢谢师傅”，连春给陆明飞打水擦洗，伺候陆明飞睡下，自己躺在旁边的床上，借着灯光看书，没看几页就睡着了。

北方的春日不长，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连春卷着胳膊，撸着袖子在陆明飞的小院儿里写字。

李少康下了朝，来看陆明飞，院子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他看到了连春站在莲花池边，低头写字，他轻轻的推开门，连春没有听到声响，还在一边翻书，一边抄写，时不时地抬头想一想，清风吹动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吸引力，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因为单纯，也许是因为他那傻里傻气的样子，李少康再次感到了心动，他自问从不喜欢不聪明的人，可连春让他第一次觉得，笨，也可以笨得那么可爱，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看到连春，他就会有一种很原始的冲动，而除了陆明飞，还没有人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太医不止一次说过，陆明飞身体虚弱，不能承受那样的刺激，即便是别的方式，也尽量不要用，所以他一直忍耐着，忍耐到自己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已经没有那种需求了，直到看见连春……连春和陆明飞是那么的不同，这让李少康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一些惊讶，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享受这种冲动，毕竟，他已经太久没有释放过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他一向很自律，自律的不象一个王爷，更不象世人眼中的自己，他要照顾陆明飞的感受，又不想随便找个人来发泄，反正要忙得事情很多，一忍也就过去了，但连春……连春……李少康看着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心头像小溪流过，滑滑的，痒痒的。

连春写的很认真，直到看到李少康的脚才抬起头来。

“王爷”，连春放下笔，刚要低身下跪。

“不用了。”李少康把他拉了起来。

“师傅……去园子里逛了。”

“你怎么不去？“李少康满眼的笑意。

“师傅让我抄书写字，他说，我写的难看的话，连饭都不让我吃。”

李少康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看连春的字，笑着说，“看来，你这顿饭是吃不上了。”

“啊？是吗？“连春也看着自己的字，“这么难看啊？”

“嗯，很难看。”

“哎。”连春把纸揉成一团，“那我重写。”说完，他又铺上了纸，湛好了墨，写了几个字，李少康走到他的身后，：“我帮你好不好？”

“啊？“连春怔住了，“哦……好……”

李少康微微一笑，右手抓住连春的右手，左手抓住连春的左手，整个人把连春揽了起来，手下轻轻移动，温声说道：“字……要这么写……”

连春心中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有些木然的站在那儿，手跟着李少康上下左右的动着，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