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西风烈卷云 上——三颗心

“那怎么行，小观可不能怠慢了陆先生，既然冷道长不在，若是陆先生不嫌贫道笨拙，贫道也可以陪陆先生说说话，下下棋。

“道长哪里话，我是怕耽误了道长的正事。”

“小小道观，哪会有那么多正事，陪先生游山散心就是小观最大的正事。”

陆明飞听罢，呵呵一笑，低头喝了茶，心中却想，这成臻道长，言辞圆滑，全然不象方外之人，谈话举止之间，倒有些官府之气。

“道长哪里人氏？”

“绍兴。”

“哦”，陆明飞点点头，“好地方，好地方，人杰地灵啊。”

“陆先生夸奖了。”

“那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好，我来推先生。”

“不用了，曹彦推我，我们说话。”

“是。”

三人在道观外一小段平坦的山道上行走，崖边的大树下，有摆好的棋盘和茶具，几个小道士已经把这里打扫一新，每次陆明飞到观里来，都会坐在这里，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整个天慈山的风景，是个观景谈天的好去处。

陆明飞面向远处的山峰，长长的呼了口气，心情舒展开来，

“陆先生，好雅兴啊。”

“什么雅兴，出来看看天，在王府待得我都废了。”陆明飞看看自己的腿，笑道：“其实，我早就废了。”

“贫道略通医术，可否让我给先生把一把脉阿。”

“当然可以。”陆明飞说着，把手伸给了他。

成臻三指在上，轻轻搭在陆明飞的手腕上，不一会儿，成臻微微皱眉，手上使了些力气，又过了片刻，方才放开陆明飞的手，脸上浮出了一丝忧虑。

“怎么样？“陆明飞笑问。

“先生……要我说实话吗？”

“道长但说无妨。”

“你重伤在腰，下盘血流不畅，心脉气血不足，时间太久了，恐怕你的寿命……不会太长。”

“你……”曹彦想要开口，被陆明飞摆手止住，他淡然一笑，“我终于听到有一个人敢和我说实话了，那些太医都说我只要好好进补吃药便可长命，我一直觉得他们是胡说八道，现在看来，真是胡说八道了。 “

“先生，不是”，曹彦急道：“您别听他胡说……”

“住嘴，你先下去，让我和成道长单独说几句话。”

“是”，曹彦听命走远了。

“成道长”，陆明飞道：“可否直言，明飞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多则五载，少则三年。”

“这么快啊？“陆明飞心一沉。

“先生害怕吗？”

“没有人不怕死，我当然害怕，但知道总比不知道强，我不喜欢被人哄骗。”

“呵呵”，成臻笑道：“除了敬忠王爷，谁还能哄骗得了陆先生。”

“你也知道？”

“天下人没有人不知道”，成臻道：“其实两个男人那样，挺少见的，但王爷是王爷，先生是先生，我这一路听下来，倒是传颂的居多，人这一辈子，能得一人真心，也就值了，况且，那个人……还权倾天下。”

“浮云罢了？“陆明飞摆了摆手。

“先生指的是什么？是你们两个，还是……？”

“我指得是……权倾天下。”

“怎么会？王爷战外敌，平内患，天下谁不知道王爷功高盖世。”

“你是想说他功高镇主吧？”

“这个……”成臻语塞了，看看陆明飞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哈哈”，陆明飞大笑一声，“我以为道长是个难得率直之人，想不到还是有太多顾忌了。”

“是……是……”成臻笑得有些尴尬。

“无妨，想说什么就说吧，跟我说，说什么都无所谓，我听着，在这里“陆明飞的手指划过耳朵，“回去了，就在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胸前，“要不是这样，谁还敢理我，你敢和我说这些话吗？”

“不敢，不敢。”成臻顿了顿，“先生，可想活得长久些吗？”

陆明飞低头苦笑，“我想啊，但不行啊，你说的，多则五载，少则三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我得算计算计要怎么活了？”

“我有办法可以让先生活得更舒服一点？”

“真的？”

“是真的。”

“我要怎么做？”

“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先让我活着。”

陆明飞眉头一皱，“你……到底是谁？”

“贫道杜平安。”

“杜平安？“陆明飞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在济城找到我，我侥幸逃脱，天下之大，没有我杜平安安身立命之地，没办法，我只好回京城附近来了。”

“为什么找我？你这样做很冒险。”

“陆先生的为人和敬忠王爷的脾气一样，都是天下闻名的。”

“过奖了”，陆明飞正色道：“你是怎么逃的？”

“迷香，还有……一点武功。”

“你这样就逃了？“陆明飞有些不信。

“主要是王爷的人碰上了皇上的人，他们打起来了，我便钻了个空子。”

“是这样啊，那你的运气算不错了。”

“陆先生在跟我谈运气？“杜平安语出涩然。

“对不住，这个词和你说，和我说，都不太合适。”陆明飞道：“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你能帮我吗？“

“那要看什么事？”

“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只想活着。”

陆明飞看着杜平安恳求的神情，叹口气道：“行，我尽力。”

“多谢陆先生，杜平安必有重谢。”

“你怎么谢我？“陆名飞道：“对了，你刚才跟我说我只能活三五年，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真倒霉。”陆明飞捶捶腿。

“我能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站起来。”

“你说什么？你能帮我站起来。”陆明飞大为惊喜。

“是，我……应该能，虽然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我可以试一试。”

“如果我能站起来，能活得更久吗？”

“有可能，但也很难，因为除了腰，你还有别的伤，五脏六腑都不太好，要不是你经常吃补品，吃太医开的药，恐怕早就顶不住了。”

陆明飞有些失望，却也十分欢喜，若是自己能站起来，好歹还能和李少康并肩走上一段日子，那曾是自己的快乐，也曾是自己的奢望，“好，你帮我站起来，我帮你能活一天是一天，李少康没想让你死，皇上我不了解，不好说，但我会尽力帮你。”

“多谢陆先生。”

“不客气，彼此彼此了。”陆明飞指着棋盘，“我们下棋吧。”

“好。”

棋过三盘，两人越下越有兴致，杜平安忽然问了句，“陆先生，你可知道王爷和皇上为什么会找我吗？”

陆明飞拿起茶碗，喝了口茶，抬眼看看他，没有接话。

“陆先生不想知道？”

陆明飞摇了摇头。

“陆先生不是一般人啊”，杜平安叹口气，又道：“其实……李氏皇族一门英才，却大多英年早逝，因为他们身上都有潜疾，不发则以，一发便是要命的病，我父亲潜心研究多年，刚刚研究出个端倪，先皇和敬廉王爷就发病了，先皇让我父亲在敬廉王爷身上试药，没能保住敬廉王爷的命，先皇便拒绝服用我父亲的药，还赐了我父亲死。”

“其实呢？“陆明飞问。

“其实？……陆先生……你真聪明，若我是李少康，也会珍爱先生一生一世的。”

陆明飞笑而不语，又问，“其实呢？”

“其实是，先皇不信任敬忠王爷，把一封遗诏和我父亲留下的药方，藏在他的棺椁之内，交由我来保管，说是如若他日王爷有不二之心，就把遗诏拿给皇上，当然，还有药方。”

“然后？”

“然后，先皇命我继续研究治病的药方，确保药方可以治病。”

“你能治这个病吗？”

“能。”

“何以见得。”

“敬廉王爷不是死于这个药，而是死于毒药。”

陆明飞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

“害死王爷的是先皇。”

“为什么？”

“因为敬廉王爷有儿子，但是敬忠王爷没有，而且他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所以，让他监国会更加安全，只是敬忠王爷的性情……他没有把握，才会留下遗诏。”

“既然敬廉王爷不是死于这个药，为什么先皇自己不试。”

“已经来不及了，先皇发病早于敬廉王爷，王爷有救，先皇已经没救了。”

“遗诏在哪里？”

“由我保管着。”

“你……会拿给皇上吗？”

“我和你一样，不了解他，给不给他，我不确定，我留着只为活命，不为别的。”

“明白，少康……有那个病吗？”

“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这个病只有发病才能知晓。”杜平安道：“只是我父亲曾经说过，他研究过，按照李氏家谱，敬忠王爷和皇上……很有可能，只有一个人有这个病。”

“怎么讲？”

“这个我不懂，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但一定不会有错。”

“我还有一个问题”，陆明飞目光如电，“这么重要的事，先皇为什么相信你？”

“我做过他的情人，所以，他相信我。”

“你？……是吗？“陆明飞倒有些惊讶了。

“是，我从十七到十九，跟了他两年，后来他登基了，我就知趣了。”

“为什么不进宫？”

“这样我才有用，皇上之所以成为皇上，不仅仅是因为运气。”

“嗯，有道理，不过，这样的人，你喜欢吗？”

“我那个时候还年轻。”

“所以……现在的话，那些东西应该就成了烫手的热山芋了吧？”

“是啊，我留着寝食不安，遭人惦记，我扔了，又怕没东西保命，我想把他交给敬忠王爷，可惜，那个小侍卫还太认死理。”

“你是说连春？”

“你……”杜平安一愣，“哦，我忘了，他是你的徒弟是吧，他可没有先生这么聪明，我要把东西给他，他不要。”

“你跟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怕害了他。” 杜平安低着头，“那个春儿……很傻，很有意思。”他抬头的时候，正对上陆明飞注视的目光，“杜兄，你莫不是喜欢上春儿了吧？”

“啊？“杜平安讪讪笑道：“他……很好啊。”

“是，他确实很好，就是主意太正了。”陆明飞盯着杜平安的眼睛，又问：“药方可以给我吗？”

“可以，当然可以，连遗诏我都可以给你，只要能活着，不过，这药不到发病的时候不能随便吃，遗诏上也看不出什么，要用一种药水才能看到。”

“什么药水？”

“紫兰汁。”

“哪里有。”

“不知道，要看运气。”

“嗯”，陆明飞看看远处，“曹彦，过来。”

“杜兄，我累了，想回去躺会儿。”

“我送陆先生。”

“不用了，你也歇歇“陆明飞道：“明飞也有一事相求。”

“陆先生请说。”

“你给我治病，我保你性命，不管我能不能站起来，什么时候会死，都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药方还有遗诏，可以吗？”

“可以。”

“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也对。”陆明飞笑道：“那好，今天休息，明天治病。”

“好的。”

曹彦跑到近前，推着陆明飞回到观内的房间。

夜风徐徐，陆明飞一个人坐在窗前，听着萧瑟的风声，心头如钟轻撞，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杜平安的话并不意外，但被说出来了，侥幸被打破了，终归还是让人难过的，死也死过，死并没有什么可怕，但自己若死了，少康又会如何，他会追着自己一起去吗，可能会的吧，他还记得他求自己活下去的情形，自己绝望，他又何尝不绝望，自己将死，他会求自己活着，可若将死的人是他，谁又会去求他活着，有了药方就可以安安乐乐的活下去吗？即便他活着，又有谁可以陪他走下去，那个人一定不会是自己，那么，谁会是那个人呢……

“春儿……春儿……”陆明飞仰头望天，闭目自语道：“原谅师傅吧……春儿……对不起……”他让曹彦拿来纸笔，缓缓的写下几个字，“我同意，请善待连春，务必。”封着信封的手有些颤抖，“曹彦，让人……给王爷送去，跟他说，我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其他的……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14.收房（2）

李少康躺在床上，陆明飞不在，他还是觉得闷的，天气有点热，他洗过澡，只穿了条裤子，四仰八叉的横在那儿，宽大的床，清爽的风，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发呆也是一种享受，对他来说，甚至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王爷”，秦风的喊声打断了他的发呆。

“又什么事啊？”李少康坐了起来。

“陆先生派人送了封信过来。”对于两个人写信聊天，秦家兄弟早就习以为常了，虽然都住在王府里，两人也不时用信传情，真吵起架来，谁也不愿意低头，也通常是写信解释，一来二去，也就和好了，两人惊世的故事，温情的相处，在整个王府都是一段佳话，就算没人敢背地里议论，只要看见两个人的身影，就会让人觉得温暖和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