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 下+番外——秋伤

他，一直这样期待着我的靠近么？这样地在绝望中努力地祝福我，帮助我？

“你真傻呵……”将头埋进散发着淡淡药草味道的怀抱，伸手环住他，鼻子发酸。

“你不也是？”紧紧拥抱住我，他埋首在我颈边，低低叹道，“两个傻瓜，多般配。”

泪伴着笑声溢出，沾湿他的衣襟，换来更紧窒的相拥。

相远，相远，为何我爱上的不是你。

夜里发起高烧，这身子还是太过虚弱，虽然墨淬不再致命，却仍有余毒残存，加上没有内力相抵，一旦发作，来势无比凶猛！

浑身发热，一忽儿又冷如置身寒冰，恍惚中似乎又回到封印刚解时，同样难以忍受，似要死去。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墨黑墨黑的不知什么东西，走近才看到是竹林，深处影影绰绰的有个影子，是谁？一身白衣，不，是红的……可是明明红的下面是白色……？看清楚了……红的是血！是谁的血？流那么多血怎么还能活……？

我穿梭在林间想要接近那个影子，我不想他死我不想，我想救他，突然好像有一股吸力把我直直拉到那个影子面前，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影子的脸竟然是我自己！那个“我”怎么了……怎么在笑！？

震惊的无法动弹，眼前的一切突然又都消失了，然后相远焦急的神情一下子放大在我面前。

我眨眨眼，脑袋里一片茫然，想动动手指却没有力气，张张嘴，嗓子火辣辣的象酷日下的沙漠。

相远拿过杯子喂我喝水，表情是我没有见过的悲哀，为什么充满哀伤？是我这被毒素侵蚀的破败身子已经到了尽头？我想问却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

“你染了风寒，这身子本就弱，比常人更不容易好，已经五天，还好你醒来了。”略带沙哑的声音里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他本是极有丰韵神采的人，可如今却眼窝深陷，一脸憔悴，心隐隐作痛，都是因为我，拖累了这个人中龙凤，害他不能好好休息，害他只能为我心伤，害他陪着我一起生病，我让你这样难受，我好坏。

努力抬起左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是到中途就没有气力了，他接住我落下的手，细细摩挲。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你问他为什么辜负你，为什么陷你于不堪痛苦的境地。”我怅然，眼中酸涩，这苦怕是忘不掉了，“你还爱着他是不是，你不是不想忘记从前的事情，而是你根本无法忘记，他已经深深融入你的骨血中，你怎么忘得了他！”

相远的神情更加忧伤，语中一股融入骨血的绝望缓缓弥漫周围，仿佛生病的是他而不是我，苦涩慢慢从心底蔓延出来，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眼眶。

轻轻抚上我的眼，相远叹息，“你这么痛苦是因为忘不了他，是因为你还爱他……你……你想不想见他？”

我睁大双眼，愕然看他。

“半年来，他一直在找你。”相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告诉我一般，更加温柔地碰触我，眼里深深的眷恋。

我挣扎着要起来，使劲摇头，嘶哑的声音震得嗓子尖锐、刺痛，“不……不是这样的！”

喉咙的痛使我说不出更多字，我焦急地看着他，相远，你误会了，司徒萩已死，前尘往事在我喝下“墨淬”的那一刻全部烟消云散，我怎会再见他！？

相远轻轻将我按回床上，拍拍我的脸，瘦削的面庞绽放笑容，“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让任何与他有关的人知道你还活着。”

他看我着急所以不再继续，但那丝丝缕缕的伤痛仍然附着在他眼里心底，我定定望着他，被那丝伤痛刺得很疼，终于还是轻轻点头，慢慢合上双眼。

这一次我睡得深沉，再没那些扰人的噩梦缠绕，也没有晃来晃去认得出认不出的面孔，茫茫一片，清静非常。

有相远的悉心照顾以及灵药辅助，我的病来的虽然凶猛，去的也很快，第三日便已无大碍，只是偶尔咳嗽几声罢了。

自那日提及那人之后，相远未再主动说起过，我几次想向他说明自己并没有再见那人或者再涉足从前的意愿，可却不知该如何提起，又担心令他误会，终于还是咽在喉咙里没有开口，与他相伴的日子还长，他终究会释怀的。

“萩儿。”晚饭后，他提了一个竹篮进来，看我发呆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竹篮里装着干净的衣物，还有温着药液的容器，忽然记起今日已是月圆之夜，赶忙起身穿好厚厚的衣服，随他向屋后走去。

白雪覆盖着幽幽的小径，在明亮的月光下益发神秘，点点闪着光点，如梦似幻一般，不多时，眼前出现一片雾气弥漫，两个连接起来的温泉赫然呈现。

泉水岸边被相远种的全部是药草，依据泉水的热气熏蒸缓缓散发药力，泉水与药草两者合一，相辅相成，竟成了一处难得“药泉”！

这里就是当初武林大会的举办地——南山。当时相远在山顶偏僻无人处发现的这个天然温泉不想倒帮了大忙，半年来身体里的余毒都靠着这泉水缓慢导出。

当日花弱水偷袭我后便发狂，终至神志不清，形如废人，而光华门也在一夜间凋零，众门人弟子也纷纷散去，如今这南山山腰处曾经闻名一时的门派仅剩断壁残垣而已了……

相远带我辗转来此住下，一来为了药泉之效用，二来便是想要出其不意，半年多来，确实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墨的人都往偏远地方找去，没有人料到我们在这里隐居。

褪下外衣，仅着单衣坐入温暖的水中，热气蒸腾，熏湿了眼前的景物，忽然一阵水声响起，雾气中相远缓缓走过来。

“相远？”每次他都是等在岸上，怎么这次……？

他笑笑，走到我身后将我揽进怀里，散开的长发漂浮水中，随着动作滑动。脸腾地涌上热意，似乎他的胸膛比水温更加炙热。

“你看。”清亮的声音晕开，他抬手指向天空。

仰头望去，不自禁发出感叹：墨黑的天空中，星星点点缀在其中，明暗交错，闪闪簇拥着一轮浩白朗月。月圆润而又巨大，如在眼前一般，似乎伸手可及，柔美的光晕笼在周围，说不出的美丽安详。

“萩儿就像这轮明月，温柔却又坚强，让人忍不住深深爱上。”耳后夹着湿气的温暖话语在这个迷蒙的夜晚穿过层层氤氲。

我微微抖了抖，他更紧的拥抱住我，转过身望入那双棕褐色的眼眸，仿佛天上最亮的那一颗陨落在其中。

缓缓闭上双眼，意想中温柔的吻徐徐落下，轻轻地、缓慢地自额头游走而下，拂过颤动的眼睫，烫热的脸颊，终于留连在微微张开的唇畔。

满足的叹息自他口中溢出，等待了多久的亲吻终于到来，他温柔地碰触、吸吮着我的唇，仿佛不小心就会碎掉似的。

心更疼了，他越是温柔的对待，我越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他的残忍！回拥住他，稍稍贴紧，不愿他再承受痛苦和煎熬。

他的气息瞬间紊乱，紧接着是不同于刚刚的猛烈的吻，一如瀑布流泻而下，令我头晕眼花起来。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愿意承受，这么长久以来的感情折磨对他已经足够，连秋如今已是新生，该还他一世爱恋。

第五十八章：今夕何夕

靠着窗前的木椅，拇指无意识地摩擦桌上的横笛，翠绿光洁，有一点点凉。寂静的山雪中，只有我一人独独存在，时间仿佛静止般让人感觉不到它的逝去，我从不知道静也会让人耳鸣，会让人产生置身于仙界的幻觉。

相远昨日起程到长名山闭关静修，每年六月十五日他都会回到那里静修半月，这是他这一派必须修炼的过程，否则医药之术会越来越弱，之前为了救我耗费了全部修为，如今我已好转，他也该继续修炼。

倏忽间，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这些日子总是下雪，透过重重雪影，我恍惚中又看到那个人在对我笑，说要保护我，让我快乐……温柔的表情，低沉的声音，炙热的手掌抚摩我脸时的感觉……

强行阻止思绪的游走，冷冷吐气，白茫茫的雾气立即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提醒着我以前种种是怎样不真实，怎样如镜中花、水中月。

忘是忘不了的，以后也不会如此投入地去爱了吧？不管被欺骗被背叛之后的自己如何，毕竟曾经也是得到过快乐和幸福的。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或许我不会经受这些痛苦折磨，但人生中也断不会有这些浓烈的色彩呵！生命短暂，过去的终究让它过去吧，回忆也好，难忘也罢，就让时间消磨一切吧！

不知不觉，月正当中，住在山上感觉离月亮更近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勾勒出广寒宫前月桂的轮廓，看着看着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迷幻，仿佛这铺满山的不是雪而是天宫中缭绕的白云。

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总喜欢一个人看月亮，没有朋友，习惯与自然为伴，也习惯在孤独中享受宁静。

微风吹过，坐在窗前肩膀瑟缩一抖，猛然想起昨日他临走时嘱咐我记得去药泉导出毒素。

拿好干净温暖的衣物，提着竹篮于白雪皑皑中缓步而行，呼出的热气一团一团规律地散在暗夜中，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靠坐在池里，温暖的水把我包围得严严实实，南山高而宏伟，山顶一年四季皆被雪白覆盖，这个季节山下该是莲花正盛的炎炎夏日吧？

半年来我不曾下山半步，一切日常物品都是相远易容之后出去采买回来，每次回来他看着我的神情总是欲言又止，明白他有那人的消息，可我刻意地回避过去了。

忘不了，却并不意味着要再去接触，知道与不知道是否对我有任何意义？他已得到想要的一切，我不过如这夜空之中瞬间划过的流星，虽然留下光亮，却短暂得不足一提。

可以陪着他，得到他全部爱恋和信任的人，从来都不会是我，无论是连秋，抑或司徒。

靠着水中的大石，仰望圆润的明月，兀自沉浸在以往的回忆里迷蒙了双眼，突地水气涌动，缭绕缠结，朦胧氤氲一片中，影影绰绰出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如此快回来，可是落了东西？”笑着调侃他，抬手挥了挥眼前的白雾。

相远并不回答，站在那里不再走近，今夜山上格外寒冷，泉水的热气更加浓重，虽然距离不远，我却也看不分明他。

“相远？”纳闷他的无声，我起身向走过去。

静夜里，随着我的动作，水面漾起层层圆晕，触到他身上又缓缓回射过来，水声随着我的走动不规律地轻轻响起。

静谧中我的心忽然莫名躁动，呼吸开始急促，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蔓延。熟悉的味道，似曾相识的气息，危险的感觉包裹住我！

“相远？”

停下脚步，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咫尺之外的人影似一动不动，仿佛等待猎物自投罗网，捂住胸口缓缓后退，终于受不了要跳出胸膛的鼓噪，转身迈开大步向岸边跑去。

哗啦啦的水声剧烈响起，身后的人似乎在向我迅速靠近！屏住气努力摆脱衣摆的缠绕，泉水的拖延，直觉要甩脱后面的追赶！

平时很快就能到达的岸边，此时却似遥不可及一般，伸长手终于触到冰冷的白雪时，腰突然一紧，已被牢牢扣锁住，炙热的呼吸随即喷在后颈，闪躲着狼狈万分地转过身去——

月光下，我不能动弹半分！

是他！

墨修弈！！

太过惊讶的重见冲击得脑中一片混乱，回忆似汹涌的潮水瞬间袭卷心头，比夜幕更深沉的目光仿佛要将我穿透，其中又似乎潜伏着一头猛兽，随时都会跳出来将我吞掉！

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血液一瞬间被抽光！

他将我按回水中，自己也跟着矮下身体半跪在里面，扣在腰间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萩……”叹息一般的声音听不真切，飘飘忽忽地传入耳中。

雾气腾腾中，他的脸那么不真实，依然让我心动到痛的英俊挺拔，神采奕奕，整个人就像天神般散发着光辉——没有我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心隐隐抽痛着，随着跳动蔓延全身，低头苦笑，终究我的在意仍然比他的多了一点点。

他缓缓抬起手，温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的一瞬，我整个人已经被紧紧拥进怀里。

“真的……是真的……”他喃喃地在我耳边叹息，轻吻着我的耳后、颈侧。

“放开我。”侧头避开，双手推抵他的靠近。

“席相远就可以么！”冷冷的声音在头顶炸开。

口里涌起一片咸涩苦辣，明明哪里都痛，却反而淡淡地笑开，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泉水深处，讥讽、愤怒，如果你要继续折磨我，就请开始吧。

许是我毫不在乎的神情令他心生疑惑，放开了我，起身拿过旁边岸上的衣物，将我带出水面的同时，身上温暖的泉水还未及变冷已经被他的内力蒸散掉，厚实的毛皮外罩随即紧裹住我。

轻轻挣开他的环绕，提起竹篮向屋子走去，不理会他默默的跟随。

雪已经止住，路面重又覆盖厚厚的一层，脚步踩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心情，沉重。

相远修建的小屋门前，稳稳立着一人，见我走来，肩头薄薄一层落雪随着挺直身体的动作翩翩滑落。

冲他点点头，想起禁地里那个沉眠的女子，他的妹妹。

走过他身边未曾停留，径直向屋门而去，错身的一瞬他僵直了身体，没有抬头看他，想必神情也是同样。

“司徒！”沉默片刻他快步赶上，拉住我推门的手。

他的身后墨神色复杂，挣回自己的手，心中终于还是不忍，低头轻轻道：

“我这里只有清茶。”

两人愣住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屋内，转身的一瞬瞥见自药泉而来的小径落雪上只有我一人行走过的足迹。

屋子里陈设简洁，除了生活的必需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于他今日高贵的身份格格不入。我径自走进内室放好篮子，又到一旁的侧室涮好茶壶茶杯，放入茶叶，炉子上的铜壶里不间断地烧着热水，是相远养成的细心。

端着托盘将泡好的茶水拿到外室，那两人自进门后就一直立在那里，看着我慢条斯理地洗涮冲泡。倒好两杯清茶，几根叶梗随着水流进杯子，旋转着慢慢沉淀。

对面的人仍然未动，视线追着我的动作不曾稍离，微微皱了皱眉，这样的目光曾经令我误以为情深万千。

放下茶壶，一直低垂着眼没有看他们，转身进入内室。

急促地脚步声紧迫而来，转眼间他已贴紧，从后面环抱住我，曾经迷恋的味道再次充斥四周。

“王上请自重。”

没有挣扎，静静地任他抱着，平静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怅然嗡动。

身体被大力扭转，下颌也被强行托起直面他！墨黑一片的迷人眼眸毫不掩饰惊人的愤怒！

“你叫我什么！”

讶异他怒气的来源，叫王不对么？他不是已然登基，傲视天下么？

“墨，他还未完全好转。”梓阳走近几步提醒道，似乎怕他一怒之下将我弄伤。

下巴上的力度稍减，仍然强势地不容抗拒。后悔一时心软让他们进来，刚刚应该直接轰走。

“司徒，墨来接你回去。”见气氛稍微缓和，梓阳道明来意。

“回去哪里？”

“跟我进宫！”不待他回答，墨沉声说道。

哧地笑出来，心底却痛得厉害，一抽一抽地要滴出血来。

“我的家在这里。”盯着他慢慢说着，一面推开看似温暖的怀抱，下了逐客令，“深山陋室，不挽留两位贵客，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