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布尔愣了愣,随即笑道:“王兄一心希冀两国子民安定生活,断不会打破协议寻衅滋事,请陛下相信我国的诚意。”
墨微微点头饮尽杯子里的酒,察布尔扬手拍了三下说道:“晨若国以歌舞闻名广阔的草原大地,今日便请陛下欣赏。”
语音方落,自他身后的大门外便鱼贯进入十数个妙龄女子,皆是一身异域装扮,浅色的长发被精致的小帽压住流泻在背后,上身着金色的半袖小衫堪堪露出纤弱结实的蛮腰,下身穿着同样金色的灯笼裤,脚踩露趾软鞋,繁复的丝带绕过脚踝向上交错缠绕隐进裤脚之中。
不若天麓女子的温婉内敛,晨若国的女子面容大气,多了些属于辽阔草原的奔放气息!忆起相远也曾到达塞外广阔的草原,在那里找寻过我的踪迹,想象着他穿起如察布尔一般的异域衣物时该是更加英姿勃发吧!
琴声忽地叮叮响起,不知何时察布尔已拿出一把单弦琴坐在一旁弹起来,一边弹着还一边随乐声摇摆,舞姬们便扬着艳丽的笑容徐徐随乐舞动起来。
我立在柱后的影子里,悄悄将目光转向墨,他微眯了双目靠在宽大的椅中,右手拎着酒壶,左手慵懒地捏着银质酒杯,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乐曲。
我低下头,他……并不像梓阳和行左说的那样沉闷,此刻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摇了摇头甩开困扰我的思绪,我看向殿中热情歌舞的人们,不期然地正对上察布尔投过来的探究目光!
我此时隐在暗处,如非特意他根本不会发现有我这样一个在暗中护卫着墨的人,但他却借着歌舞乐声的掩饰打量着我,顿时令我心生警觉,难道晨若对天麓真的有所图谋?!
我迎着他的目光凝神回望,双方似乎都想从对方眼中找到些许波动,片刻对我来说仿若半个时辰般长久,倏尔他忽然冲我扬起笑容然后转开了眼,琴声也愈渐高昂起来,歌舞进入最后的高潮,我背脊发凉却已生出一层细汗!
回旋的琴音突地戛然而止,殿中央不断旋转的舞姬也猛然停住,众舞姬的金色舞服连成了一片,竟摆出一了朵盛开的牡丹花!
“愿天麓永远昌盛繁华!陛下万岁!”察布尔抱着琴跪倒,俯身恭敬地说道。
“万岁!”众大臣也一并在自己的位子里跪倒,殿中洪亮的声音响彻角落。
盛世,繁华。
“平身。”他扬手。
察布尔起身后说道:“晨若除去美女歌舞之外,还盛产葡萄美酒,王兄特命察布尔将窖藏数载的珍贵佳酿献给陛下,请陛下一尝难得的美味。”
旁边立时便有一个舞姬托着精致的水晶酒壶走上前去,壶中透出酒液深红的色泽,我看向墨,他眼中凌厉一闪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梓阳行右行左他们,几人便压下欲站起的身体没有动。
舞姬愈走愈近,而墨却毫不在意地盈着浅笑望着她,我不禁心头发紧,动作快过头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挡在了那个舞姬面前。
“大人这是?”眼前艳丽美貌的舞姬愣了愣,随即绽开娇媚的笑容柔声问我。
心中烦乱,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连思考都没有便闪了出来,此刻在众人的目光下,我只得尽量平静地向她伸出手:“给我就可以了。”
殿中一时没有了声响,余光中瞥见行右脸色微变,我也知晓自己过于直接的要求或许会将方才融洽的气氛弄糟,但我已然出口,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大人是?”舞姬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察布尔,明媚水润的大眼对我眨了眨。
“司徒萩。”我回答。
“原来是司徒一族。”察布尔走近我,面上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我儿时曾听过一些天麓司徒氏的故事,今日有幸得见故事里的人,察布尔一定要敬你一杯!”
说着回身从桌上拿起酒杯倒满,我侧头俯身自坐在旁边愣愣看我的上官允手里拿过他的杯子将残酒倒掉,顺势从舞姬手中硬接过水晶壶倒满一杯,望着对面两人诧异的神情微微一笑:“请。”
接着仰头喝干,不同于平时所饮的香酒,杯中之物一股陌生的甜腻味道,也没有辛辣之感,只是淡淡的苦味徘徊在舌尖,慢慢化为甘甜。
松了口气,我此时方确定酒中无毒,眼角瞥见方才几欲跃出的几人露出放心的神情。
“好酒量!”察布尔见我将满满一杯酒饮尽,惊讶之中几许赞赏,“司徒的胆魄如同草原上狂放的马儿,不如同去晨若小住几日可好?”
他对我立时亲切起来,言语也热络许多,我转眼觊向众人复杂的神色,怕是没人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
身后一直沉默的人此时终于徐徐开口,暂解了我不知如何回答的尴尬:“既是美酒,朕自然要尝一尝了。”
听似平常的话语里,我却察觉一丝隐隐的怒火,转身走过去将酒壶倾斜为他斟了半杯,抬眼时对上墨色浓重的眼。
“听闻司徒氏精通音律,不知今日察布尔是否有幸一闻?”来不及细看,身后便又传来响亮的声音。
转过身微微皱了眉看他,这许多“听闻”到底从何而来?从不知晓司徒一族在外邦竟会有如此盛名!
“司徒大人确实精通音律,尤以短笛最为擅长,朕许久不曾听到,今日恰好一同欣赏。”我正要推托,墨便已经开口接道。
呼吸顿了顿,我回身俯首道:“臣遵旨。”
既然是皇帝下旨且又在众目之下,我断无拒绝的理由,察布尔和那名美貌的舞姬便退到一旁让出空地。
我走到中央站定,从怀中掏出漆黑的短小笛子放到唇边轻吹了几个音,很久没有吹奏过了,这段日子只是偶尔拿出来把玩一下却不曾吹过一曲,就像当初在翠波湖畔偶然破了段流云的琴阵一般,此刻也是硬着头皮而已。
众人向我投来繁杂的目光,我低着头定定心神缓缓吐气,指尖在笛身滑动,本以为会有些生疏,但脑中却渐渐浮现熟悉的曲调,手指也愈来愈熟练。荡出的笛声也激昂清丽,宛若曲名鹧鸪飞,一路飞上青天回落云霄,自由自在一身豪情!
吹落最后一个音,我缓缓放下手,目光越过怔忡的众人望向居中的墨,他举着酒杯放在唇边却又不饮,深沉的眼盯着我瞧不出情绪。
“君子如莲,香远益清,曲子好,人更妙!”察布尔率先打破沉默,神情中满是欣赏。
我收起短笛轻咳了几下,方才用气过度,胸中一时憋闷起来,额角也沁出薄汗,对他微微笑了笑,我回道:“你谬赞了,司徒是众臣之中最为无用的一个。”
他愣了愣,然后也笑笑没有接话,对我所说并不以为意,或许他并不相信我说的实话吧。
“天色已晚,晨若使臣远道而来必定疲累万分,来人!”墨突然出声,一旁便立即有恭敬的宫人上前候命,“引使臣下去歇息。”
“谢陛下,察布尔告退。”他俯身行了礼,示意随侍们跟着宫人出去,走过我身边时停下脚步道,“司徒,明日我们再饮如何?”
我轻点头,看他们一众走出大殿,很快便消失在月色里。
第七十章:一波又起
夏夜的风拂过身旁,我感到发晕的头略微清明了些,方才的酒喝下去时没有什么,此时却后劲颇足,从身体里泛起一股燥热,如同沉醉之后一般。想是生活在广袤草原上的人们酒量也好像那片土地一样深厚吧?
循着幽径慢慢向住处走,院门檐下已挂好夜晚所用的红色灯笼,随着轻轻的夜风微微摆动,走近枝叶茂密的柏树下,我坐在软椅里仰头透过树叶的间隙看星光闪烁。
今夜的明月异常圆润,低低地挂在夜空里似乎连其中那棵月桂树也瞧得一清二楚!曾在南山顶上白雪皑皑中如此近的看过月亮,不想这里也能够见到。
头愈发晕眩,我恍惚地向着圆圆的月亮伸出手去,眯了醉意迷蒙的眼,我举手描绘着乳白的月晕,想象着若是当初自己死去,会不会有幸飘落在月上同嫦娥一起俯望人间?
想了想我摇摇头,怎么可能会到月上?我是要去阴间向墨的族人赔罪的,轻轻笑着自己的天真,我望着天幕低声呢喃:“红尘万里……咫尺……天涯……”
片刻后我将手缓缓收回,扯出一丝苦笑正要起身,忽地斜里无声地伸出一只手将我垂落的手紧紧握住,微凉的掌心覆在我的手背紧得几乎像要捏碎一般!
“你?”我回眼便看到他立在我身旁,正低了头定定地看我。转头望了望后面敞着的屋门,他似乎早在房中等我?
我垂头站起身,晕眩顿时涌上,脚下虚浮晃了晃没有稳住身体跌向椅中,他及时托住我后背将我拉靠向他轻轻拥住。
“无妨。”短暂的晕眩过后,我闷声将他推开稍许。
“为何喝下那酒?”耳边突然响起他直接果断的询问。
我顿时僵直了背脊胸中愈发憋闷起来:“我是殿前侍卫,要保护陛下安危……”
“你拒绝了不是么?”他步步紧逼,如星芒般耀眼的双眸紧紧盯着我,“为何喝下那酒?”
我浑身发热,汗立时渗出皮肤,手被他牢牢握着,不知该往何处躲避!
“萩!告诉我实话!”他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语气咄咄。
“我……我……”头脑晕沉沉的,慌乱烦躁充满身体,我闪躲着他的目光支吾道,“你若出事,天麓的臣民又会陷入战祸之中……”
“不对!”他伸手将我的脸抬起来直直地对上他,语气却格外柔和深情,“你挡住献酒的人,又抢先喝下或许被下了毒的酒,只有一个原由……”
我听着他低柔的声音脑中已经乱作一团,他炙热的呼吸拂着我的额头,认真的眼神教我挪不开视线,突然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了!
“你爱我,你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我有任何差池。”
我猛地闭了闭眼睛,片刻里无法呼吸,“不是!你……你……”
我喘息着说不出完整的反驳,此刻在他盈满情深的目光里我根本也无法反驳,心里顿时凄凉一片,自重遇之后一直强迫自己不要相信他的任何甜言蜜语,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再禁不住一点风雨!
只是,身体的本能快过脆弱的意志,我才会连思考都没有便毫不犹豫地替他喝下晨若国进贡的酒,那时的我恐怕是由着内心深处对他的爱而不自觉地反应……
“萩……为何不愿承认,为何不肯认真看看我,看看这里?”他望着我的慌乱无措,握着我的手覆上他的胸口,语气中深深的无奈。
我急促地喘着气,死死盯着他的胸口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无比清晰地明白无论自己被他伤害得多么深,可我仍然抑制不住地爱他!
“你……你放开我!”我开始用力挣扎起来,他逼得我快要窒息,我要尽快逃开这个让我无措的男人!
“承认爱着我令你如此害怕么?”他眸光一沉将我软弱的挣扎锁在怀里,“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永远不会!”
我微微颤抖着被他按在胸膛上,许是酒意令我无法顺畅地思考,我竟会觉得他此时的话并非虚情假意!
“我……”望着他认真的神情,我脑中一热借着酒劲强迫自己鼓起了勇气,想要问一问他孟依依现今如何?
可方一张口便被他突然推开!错愕之中寒光一闪,转瞬他便被划破了衣袖!
“啊!?”我惊呼着跌倒在地上的同时,他已与一名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你是何人!”他一面冷声喝问,一面举手化开那人的凌厉招式,我瞧见他的手臂有鲜血渗了出来!
脑袋轰然一下,我猛地爬起来向那名黑衣人冲了过去,但还未及沾到他半点衣袖便被袭来的内劲掀翻在地!
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甫抬头便看到锐利的刀锋映着清冷的月光闪动着森然的寒意袭至我眼前!来不及闪躲,我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它向我刺过来,身上顿时一层冷汗!
“萩!”电光石火之间玄色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我身前一把将我护在怀中,随即他闷哼一声,我立即听到利刃划开皮肤刺入肉里的钝响!
“你……你……”我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头顶他绷紧的神色,颤抖着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呵呵!”那名黑衣人忽然笑了几声紧接着抽腕,“唔!?”可是他却未能顺利拔出匕首,惊诧地看向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的墨,他愣了片刻后果断地松开手向后退去!
“想跑?”墨唇角一勾身形稍转,眨眼的工夫对方已被突然近身的他制住了双腕!
月光里,墨将对方反锁了双臂压跪在地,一切变化皆在瞬息之中,我方才明白他用受伤的伤口夹住匕首,在对方因疑惑而不自觉放缓动作的片刻里抓住时机反被动为主动,一击即中!
从行刺到被墨完全掌握,不过转瞬的工夫,我甚至还来不及叫侍卫一切便已经结束。
墨将对方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我顿时脱口惊道:“是你!?”
第七十一章:察布尔
“是我。”察布尔高傲地回答。
我震惊地看着他,头脑发懵:“你为何行刺?”
他虽然落败被墨制住,但面上仍是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情,目光扫过墨阴沉的脸色之后落在我眼
里,冷声说道:“你在此地过得倒好,看来早已忘记还有一人为你的安危心急如焚了?”
我怔忡地看着他,没有忽略他眼中的不屑和鄙夷,这样的神情我曾经在上官允质问我的时候见到过,同他此时如出一辙!
“相远?!”心猛然揪紧,我顿时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
“呵呵!”他笑,“终于想起来了?”
我急急地问道:“相远让你来的?他好不好?”
“你还会担心他么?”察布尔看了眼沉默的墨,挑眉问我。
“他到底怎样了?”
“他很好。有我在他不会有任何危险!”察布尔冷冷说道。
“是么?”一旁的墨忽然开口,“你受他蛊惑意图行刺朕,你或者他,谁也逃不掉!”
我呆愣愣地看向他阴郁的神情,心因而短瞬地停顿了一下!
“跟他无关!是我要刺杀你!狗皇帝休想一箭双雕!”察布尔一脸怒容大声叫骂着。
“陛下!”我回过神来猛地跪倒仰头看他,眼中一片哀求之色。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僵硬地低头问我:“你要我放过他?”
我知晓察布尔犯下的是杀头的大罪,但……他是相远的朋友,我不能再让相远受到任何伤害了!
闭了闭眼,口里泛起浓重的苦涩,我盯着他闪动寒意的墨黑双眸,轻轻点了点头。
他面色愈加惨白,高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从他的薄唇中嘣出冷硬的拒绝:“朕、不、准!”
紧接着他转头高声喝道:“来人!”
不一会儿院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梓阳领着一队夜卫走了进来,见到我们此刻的情景时愣了愣随即跪下道:“陛下。”
墨冷冷说道:“将刺客察布尔暂押天牢,朕择日亲审。”
“什么?!”梓阳猛地望向察布尔,随后俯身叩首:“臣巡夜不察,竟让刺客寻隙行刺!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