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人心暗淡,天空也不透亮。不知是天气在影响着人的心情,还是人的心情在影响着天气的变化。虽是黑夜,可是悬浮在天空中的乌云清晰可见。
从寝室跑出来,夏木一直漫无目的在校园里乱逛,从学知楼走到学行楼、从学行楼走到国交中心、从国交中心走到敬文广场再从敬文广场走到仙林广场,只要不用回寝室,只要不去面20、第二十章 ……对那冷冰冰的世界,让他去哪里都好。那天,若不是我打电话给他,想必他会在外面熬一夜,一夜风雪,他一个18岁得孩子要怎么熬?
“臭小子,能出来吗,小爽酸菜鱼换厨师了……”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后来夏木跟我说,当他听到我声音那一刻,突然觉得不那么孤单,就放佛有个亲人在身边似地。然后我也装作很生气的说“你他妈放屁呢,什么叫像亲人,那他妈的就是亲人!”“你怎么了?”“浩子,我想回家……”我以为他想家了。
放下电话我在校园里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在敬文广场的大鼎下面发现蜷缩成一团的夏木。那一幕,我想这辈子我都忘不掉。寒风中夏木一身单薄的秋衣、红肿的眼睛走了形、嘴唇干裂、憔悴的脸庞、绝望的眼神,揪着我的心。看见我跑过来他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拍着他的肩“没事儿,没事儿,都会过去的!”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还是那句话,我以为他想家了。他是一个从未远行过的孩子,想家不算丢人。“浩子,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念了”他声音微颤有气无力的说着。
“怎么了”我给他擦去眼泪“没什么“他骗我”就是不想念了,不想在这呆了,只要离开这就行,离开这回家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别的大学”他骗我,他不敢说出真相,他不敢告诉我他是承受不住外界排山倒海的排斥,他不敢告诉我,他无力面对发生的一切。“臭小子,哭什么。跟哥去吃酸菜鱼,喝点酒、睡一觉明早起来啥事都他妈不是事了!”我一只胳膊把他揽在怀里,那一刻,他带给我的脆弱感是前所未有的,他就像一只遍体鳞伤的羔羊,乖顺的被我揽在怀里,我想那一刻,他的心应该有些许温暖了吧!若干年后我问夏木“当时我没在场帮你,你怪我吗?”
他总是很轻描淡写的说“过去了,别提了”而我知道,直到他离开他心里的这道坎都没有迈过去。
我们宁海路的小爽酸菜鱼点了一盆酸菜鱼,我叮嘱师傅放两条鱼不放辣椒。等菜期间夏木一直发呆,怕我察觉他努力忍着没哭出来。那个时候,稍稍的风吹草动,都很容易让他泪如泉涌。不是悲伤让人眼泪充沛,是眼泪负担不起悲伤,所以自然而然的淌了出来。热气腾腾的酸菜鱼端上桌,我给夏木挑着鱼尾巴、鱼眼睛还有鱼皮,接过我递给他的碗,右手拄在桌子上筷子悬在空中,自顾的看着碗里满满的鱼尾巴发呆。“怎么不吃,不好吃?”我偿了一口“这儿味还真有点不太对”
为安慰我,他轻轻的夹了一丁点鱼尾巴上的肉送进嘴里却一时半会不往嘴里咽。夏木不爱说话,我们俩见面也不闲扯,以至于后来我总爱在他面前吹“夏木,咱俩是交心的!啥也不用说,一个眼神就啥都明白了”“少在那高估你自己,交心还椒干呢?”
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我看他每次都是把菜送到嘴里又放下,伴随着轻轻的叹息,把头深埋,晶莹的眼泪顷刻落下,我知道他忍了很久。“老板,上4瓶金陵啤酒!”
我起开一瓶啤酒放到夏木桌子边上,我知道他不会喝酒,但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需要这个东西,无论多大的委屈,无论受不么大的打击,只要他还是个男人,就一定离不开酒。有些深埋心里的话不能对人说,对酒说也不错。我们总说酒鬼醉生梦死,其实他们是在聊天而已,只不过是我们不懂罢了!
第二十一章
夏木不会喝酒,可还是逞强的喝了两瓶,我扶着烂醉如泥的他从小爽出来,经过寝室楼的时候看他醉成那副模样,我不忍他继续难受下去,便决定送他回寝室,我扶着他迈上寝室楼的台阶,夏木看到入户大堂的灯光惊慌的看了我一眼,话语含糊的说“浩子,我不回寝室”,看着他醉得难受的模样我温柔的劝说着“回寝睡吧,寝室比我那近”,看着长长的楼梯再看看身边醉的人事不省的夏木,用猛力把他背在身后“扶好我”背着他准备上楼。我背着他蹒跚的走完半段台阶,夏木在我拐弯时偷偷的紧紧抓住扶手“浩子,我不回寝室”还是那句不回寝室的话,他用悲凉的语调向我哀求着。
“送你回寝室,我不走还不行吗?”“浩子,我不回寝室”我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砸到我的脖子上,那东西顺着脖颈滑落到后背,寒意阵阵。寒意让我浑身不舒服双手微松,顷刻间夏木从我身上滚下来,我回过头去看他正扶着扶梯趔趄的向门口走,“夏木,你去哪?”“我不回寝室”“为什么啊”我不解的问”我——怕“他回头眼睛里挂着委屈的泪花,那泪水如炽热的火花,烫的我有点疼。
最后,我把夏木搀扶回我的小屋,放倒在床上那小子就开始狂吐不止,嘴角上、衣服上、床单上、地板上全都是吐出来的糟物,脱掉衣服换好床单关灯睡觉。
漆黑的小屋子里只听得我们俩的呼吸在一唱一和,没过多久,夏木的呼吸声走调变成哭声,我一只手伸过去摸他的脸蛋,泪湿一片。
“夏木,到底怎么了,你他妈怎么啥事都不跟我说啊?”我急了一胳膊把他揽在怀里,他顺从的抱着我,我们心贴着心,我感觉到他不规则的心跳,我能清楚察觉出他当时的忐忑,我们越抱越紧,他越哭越凶。
我始终相信人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是有限的,生命有限、时间有限、爱情有限、亲情有限,就连快乐、痛苦、悲伤同样有限,释放没了便再也没有了。那一天,夏木把这一生的眼泪流尽,我以为悲伤也会于此处干涸,可是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他妈的又错了!
人如果现实中受到委屈、不满,他的睡梦往往就会异常香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现实残酷睡梦若是延续冰冷这可叫人怎么活?
早晨醒来夏木睡的安详,我拿起昨晚被他吐脏的衣服送去干洗店,并去寝室给他取两套换洗的衣服,顺便打听昨天发生在夏木身上的事情的始末。
413寝室里小河北把自己挡在帘子里蒙头大睡,马涛的床铺上干干净净;牛涛的床铺上被褥卷起,并用塑料膜罩着,整齐的摆放在床头;夏木的床铺上除被褥之外还有几本日记本、匡威外套、黑色皮鞋全部都压在瘦小的枕头下面。
“喂,小河北!”我脚踢着床铺一只手去掀开小河北的帘子。小河北掀开帘子揉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浩子啊”
“怎么回事?”我指着屋子里突然空出的三个床铺。
“夏木没跟你说?”
“说什么?”我听迷糊了。
“既然没跟你说那你最好别知道了”小河北卷起帘子。
“你他妈说不说?”我点上一支烟,用我自以为最帅的表情盯着小河北。
“这事你让我怎么说”
“你他妈怎么跟老娘们似地,看你那点出息,睡个觉还他妈的放个帘子,你黄花大姑娘怕看啊?”我冲他吐着烟圈。
“夏木……”他突然卡住了
“夏木怎么了?”
“夏木,夏木他是同性恋!”
“操”我扔掉烫到手指尖的烟头并迅速弹出去。
“你他妈刚才说什么?”实际上小河北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而当时我多希望我是听错了。
“夏木,他是同性恋。这事全校都知道了”我没听错,一个字都没听错。
我扔掉空空的烟盒,浑身上下搜索着香烟,“喂,来跟儿烟”
我恍恍惚惚的坐在夏木的床铺上,嘴里一口接着一口的吐着轻烟,小河北在上铺给我讲着昨天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脑子里全部都是夏木那双哭红的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不是心疼他,而是觉得他有点——恶心。
我下意识的换了一张床铺,并拍拍屁股,像在夏木床铺上沾染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似地拼命的拍着。
写到这里我想说,如果你是一个性取向很主流的男人,当你得知你身边某个人是同性恋,即便那个人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可是只要想起那个人的言谈举止、体貌特征、表情神态你会不自觉的由内而外觉得恶心。
我是俗人,所以我恶心了。
虽然我那么喜欢那臭小子,虽然我一直把他当做亲兄弟,虽然我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是个同性恋,我不能免俗的跟着恶心起来。
听到最后小河北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电话一直不停的响着,是夏木打来的,我把手机放在手中,犹豫着到底接不接。接——觉得恶心,不接——又在他伤口上撒盐。
我按着按钮把他的电话设置成来电免打扰,设置成功后夏木连续打来4个电话,一个短消息“浩子,我衣服呢?”在这有个几千万人口的南京市,在这个有近百万学子的仙林大学城里,夏木把我当亲人,把我当成避风港,可我,可我没能脱俗的跟着众人一样躲着你,夏木,对不起,希望你原谅我,那时候我真的无法接受你是同性恋的事实。
我在413呆了两个钟头,越想越郁闷便陪着小河北翘课去网吧玩完美世界。星期一网吧人少,吧台处刚好碰到夏木,他穿着我的外套,看见站在我身边的小河北,夏木的笑容立刻松懈下来,他猜到我没接电话的真正原因了,不是电话那头所说的“正在通话中”也不是智能人声的“不在服务区”,是刻意的躲避,是没理由的厌恶。
他掉头就走,我轻蔑的扫了一眼他的背影“走,坐后面那排”我拍着小河北的肩膀朝最后一排走去。
游戏玩的并不顺利,索性关掉。
“喂,小河北把上次那个网址给我”我摘掉小河北的耳麦,问他要成人电影网站。
“春暖花开CC”小河北在百度里打出这几个字。
我无聊的浏览着网页里的在线视频,这种不干净的网站经常会不断蹦出一些内容差不多的网站,我随便点开一个“操”“同性干,真他妈变态”说完这句话我脑子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夏木,我甚至邪恶的猜想,夏木在同性干中是什么角色。看那小子腼腆的性格,不太可能是主动攻击那位,如果是被动攻击那位,夏木的表情会不会也像图片中那个被干者一样人荡?越他妈想越他妈恶心的想吐。
夏木没再给我打电话。
网吧里泡了整整一天,晚上带小河北在新疆面馆点了大盘鸡,吃了几块土豆,吃着吃着突然想起当初跟夏木一起抢吃土豆块的滑稽场景。
那小子,现在干什么呢,吃饭没?我不禁惦记起他来。
喝得醉醺醺回到窝里,床上放着一张纸条,纸条干硬的像被水泡过一样
“陈浩,穿你的那件夹克我洗了,晾在阳台上记得收回。放心,我是戴手套洗的,不脏!——夏木”
“不脏”两字像骂我一般。
夹克在微风中飘荡,想起早上夏木见我后那副伤心的模样。暗夜里,想着夏木我不断的问自己,这样对待夏木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可是,我要怎么面对他,像从前一样跟他搂搂抱抱?我想我做不到。
那就尽量远离吧,能不见面最好别见。
从那以后夏木翘课成习惯。
英语课、英语自主学习、体育课这三个与张宠有交集的课夏木彻底放弃。
就算他会上课,也不会乖乖的听课,总会莫名其妙的在课堂上哭起来,同学之间不断流传“夏木不但性取向有问题,就连神经都不正常”
发生在夏木身上类似怪异的举动还有很多。
比如他会在老师还在讲台上授课的时候突然把课桌挪到通道中央,或者干脆把课桌拽到最后一排,弄得老师哭笑不得。
比如他会在自己课桌上高高的摞上十几本教科书,然后把脸藏在书的后面。
比如在下课休息期间,他会拖出7条凳子排在走廊里,自己坐在第四个凳子上,左边留三个空位,右边留三个空位。
“夏木疯了”同学们奔走相告。
“疯癫”的八卦传到我耳朵里的版本却是“夏木消失了”
“夏木掉湖里淹死了”那几天我总能听到或收到类似的电话,掐指一算我们整整一周没联系了。
听到他失踪的消息,我终于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跑到413酩酊大醉的小河北醉醺醺的说到他也有5天没看到夏木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夏木真的消失了。
夏爸爸第二天给我打电话说在南师网站上看见一个帖子说2005年12月26日一男子跌入湖中身亡,尸体尚未打捞上来,夏爸爸特意打电话询问夏木是否安好。我支支吾吾的敷衍着“很好,很好”
放下电话,我心急如焚,夏木你他妈的不会真的淹死了吧?
第二十二章
又是漫长的两天,仍旧没有任何夏木的消息。
坠湖的尸体经过一天一夜的打捞终于被捞上岸,见死者不是夏木,我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夏妈妈又打来电话问我“夏木电话怎么是空号?”“呃。他最近正忙着准备期末考试,不希望别人打扰,所以电话欠费就一直都没缴。”我编着一堆都不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来搪塞这对不知情的夫妇。夏木,你他妈的到底在哪?
挂掉夏妈妈的电话,马涛两口子打来电话说好久不见想聚聚。
在学校门口附近一家馆子里我、马涛以及他女朋友三人一席。见面之初就是很简单的寒暄,马涛是个挺能折腾的主,三教九流的人他都勾搭,360行他不说全部都尝试过,起码试过一半。在这方面我俩很像,正因如此才成为好哥们,一直到现在。那天约我吃饭,他告诉我,有个很好的项目想找我合作。还说这件事成功之后身价立马骤升。马涛滔滔不绝说完他的想法,听过之后我当时多少有点心动,说是年少无知癫狂的妄想也好,笑我们痴人说梦也罢,年少时那份对未知事物的着迷轻盈的就像一只气球,乘着青春的风,轻轻一吹就那么容易的飞上天空。如今,青春这阵风早已停歇,而那气球仍旧不见归来的迹象。听说他们,有的被大风卷进山谷、被大浪打进海底;他们有的被粗糙的枝干划破挂在枝头迎风摇曳、他们有的仍旧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漂泊。“寒假过后,我就不回来了。”我灌下一口啤酒。
“为什么?”
“我来南京就是为了陪夏木,现在事情弄成这分田地,待下去也没劲!”提起夏木,我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来,走一个”我举杯一饮而下。
“我那天好像看到夏木了。”马涛说的很随意,“在哪?”我猛的把酒瓶砸到桌子上探过身子询问。“情人坡吧?”马涛被我问得有点乱便很不确定的瞅一眼他对象“嗯,是情人坡。”“跟一个男生坐在椅子上,那意思好像是……”马涛话说半句。“操,我他妈的以为他死了呢!”我又灌了一口酒。
关于夏木的讨论,终止于我这句分不清是关心还是气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