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凌朗说,「这种讨厌的角色,自然早死早好。最后呢?结果怎样?」
「我还真不知道结果。」黎烨霖说,「我没看到剧本的结尾。听说是写剧本的人还在修改,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出戏的结局是什么。」
「听起来似乎挺有意思。」凌朗把剩下的小半杯酒一饮而尽,他的脸颊更红了,双眼也醉意弥漫。「还有一个问题,里面我的感情戏多不多?最近我很讨厌拍感情戏。」
「为什么?」黎烨霖问。
凌朗耸了耸肩,他的眼神迷蒙。「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要对别的女人含情脉脉心里就烦……大概是平时看多了你的缘故?也许我不该冉跟你见面了,这样会影响我的水准……」
「嘘。」
黎烨霖喝干了酒,把杯子扔开了,走到凌朗的旁边,弯下腰吻住他的唇。黎烨霖含糊不清地喃喃说,「你离不开我的。我知道,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凌朗闭上眼睛,他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轻轻地推开黎烨霖。「够了,我今天很累,明天还有正事,让我睡吧。」
黎烨霖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酒柜前。
他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喝了一口,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今天晚上,我出来接你的时候,有辆车子差点撞上我。」
凌朗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哦?是吗?一定是你自己心不在焉。是不是?」
「也许吧,我那时候在想你。」
黎烨霖仰起脖子,一口把那杯酒喝干了,「确实很糟糕,对不对?就连在拍戏的时候,我明明不该看你,也不由自主地在看你。我甚至担心,摄影机已经把我看你的样子拍下来了……」
凌朗弯了弯嘴角,笑得略微有点鄙夷。「怎么,你怕任可儿发现了?」
「那你呢?」黎烨霖反问,「你就不怕?」
凌朗把手指插进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里,他的手指修长白晰,头发乌黑闪亮。「你什么意思?你是指吕盛华?笑话,我有什么好怕他的?我跟他不过是交易,我又没跟他签附加合同,关他什么事?」
黎烨霖瞪着他,瞪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凌朗啊凌朗,我以为你经过十年前那件事,你怎么着也该学聪明了,看样子那只是表像,你还是一样的天真。我警告你,凌朗,在你跟吕盛华的交易结束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让他发现。否则……」
黎烨霖的脸色突然地阴沉了下来,虽然他的唇角还带着笑,「否则,说不定哪一天,我真的会被车撞死。」
凌朗手里的玻璃杯,「啪」地一下落到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他瞠视着黎烨霖,乌黑晶亮的眼珠里,满是震动的神情,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恐惧。
黎烨霖把自己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回去,走了过来,顺手把凌朗另一只手里捏着的剧本扔在地上。他微微地俯下身,去吻凌朗的额头。
「现在就别看了,也别再想这些了。我们从来就没有明天,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真是好笑,我们天天跟着剧本演各种不同的角色,但却没办法做回真正的自己。」
凌朗慢慢地展开了一朵闪烁而空虚的笑容。他的眼神,茫然而美丽。
「是吗?你是说,你当演员,当得连自己都迷失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是能找回自己的时候?」
「你错了。」
黎烨霖开始吻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脖颈,直到凌朗开始不由自主地喘息,双手也攀紧他的脖子。
「我已经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即使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沉迷于跟你一起的那个我所扮演的角色——我很快乐甚至沉醉。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我也只是你的……剧中人……只是一个角色……是吗?……」
黎烨霖没有回答。
他狂热的动作,也暂时让凌朗忘了自己的问题。
第二章
第一场戏是在某座「豪宅」里拍的。
平时他们拍戏,永远都是那几幢用腻了的「豪宅」,但这一次不知道杰森使了什么神通,从谁那里借了这么座别墅,就算是看在黎烨霖眼里也算是奢侈的。
黎烨霖忍不住问杰森:「这是谁借的?不是有一场要拍客厅里的水晶吊灯掉在地上?你准备怎么收拾?」
杰森是个一个金发披肩、长得有点媚的年轻男人,头发是染的,但一双眼睛却是不折不扣的像猫一样的绿色,绝不是美瞳的效果。
他的模样和气质都简直可以称之为「妩媚」,但那双眼睛却是冷冷的暗绿色,像水底半透明的水藻颜色。他挥了挥手,白晰的手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钻石戒指。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烨霖,我告诉你,这次有金主赞助,别说一幢房子,更多都不是问题!」
黎烨霖却更感兴趣了,按惯例,听杰森的口气,肯定是有人看上这剧里的某个演员,愿意出钱出力。
「是谁?我是说,这次谁那么走运?」
「反正不是任可儿就行!」杰森抛下这一句话,就走开了。「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的片酬是够高的,谁也影响不了你,是不是?」
黎烨霖咧了一下嘴,露出嘴角边两个深深的酒涡。「真是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嫌我管得太多?」
「因为你本来就爱多管闲事。」凌朗略带着点嘲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大部分的演员声音都极具辨识性,凌朗也不例外,他有一副相当富磁性却有一点甜,甚至一点软腻的嗓声,有时候会让黎烨霖想到一种冰淇淋和奶油做成的蛋糕,一方面是甜蜜得腻人,另一方面却又冰得会浸痛人的牙齿。
黎烨霖笑嘻嘻地转过头去。
凌朗穿得十分正式,笔挺的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衣,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黎烨霖「喔」了一声:「哎哟,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穿这么正式吧,凌大律师,你还真像那么回事啊!」
凌朗竖了一根手指在嘴上,做个「嘘」的手势。他把黎烨霖拖到最近的一个房间,把房门一关,自己就用背抵住了房门。
这是间卧室,一张粉红色的大床,满眼都是粉红。黎烨霖被他的行动弄得奇怪,朝房间里左看右看,最后盯着凌朗笑。
「凌朗,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想在这里……」
「嘘!」凌朗瞪眼又摆手,声音压低得黎烨霖都快听不清楚了,「刚才我看到奇怪的事情了!」
黎烨霖一手按在门上,鼻尖都快顶着凌朗的鼻尖了。凌朗本能地想后退,但后面是门,退也没地方退了,一张脸顿时通红,连脖子都红了。
「我是跟你说正经事,你走开一点!不然我不说了!」
「你有时候还真像个小孩子。」黎烨霖笑着退了一步,「什么事,非得跑到这里来说悄悄话?」
「那个花瓶。」凌朗说得有点急促,「就是放在你家的那个花瓶,我看见楚樱刚才在摆弄那个花瓶。我看见她把一包东西放进那个瓷花瓶里面。」
黎烨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那花瓶挺特别的,又贵重,她想看看也不奇怪啊。」
「你看这个。」凌朗把手里捏着的揉成一团的纸递给黎烨霖。
黎烨霖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是半张撕破的包装纸,他仔细地看了两眼,眉头也皱起来。
这是一张硝化甘油的包装纸。
硝化甘油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化学物品,如果强烈震动,或者暴冷暴热,都会发生可怕的爆炸。
「这是她扔下来的?」黎烨霖问。
凌朗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看见她扔的。」
黎烨霖皱着眉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今天有关于那个花瓶的戏吗?」凌朗问,「我反正是没有的。你呢?」
黎烨霖把那张包装纸塞回凌朗的手里,开始在自己身上摸剧本。「剧本呢?剧本?今天要排的第二十三场,谁会碰那个花瓶?」
「你还说我不看剧本,你自己也不看!」凌朗抱怨着。
黎烨霖好不容易把揉得皱巴巴的剧本摸了出来,匆匆地翻到了第二十三场。
「呃……二十三场……梦青像往常一样,去给花瓶里插着的玫瑰换水,但是她一碰到花瓶,花瓶就自己裂开了。但是这时候,我……对,就是我,我很及时地把她拉开了,所以她只受了一点轻伤?」
黎烨霖和凌朗面面相觑。
凌朗呐呐地说:「你觉得,如果里面真的是硝化甘油,而硝化甘油那时候又正好爆炸了,你能把任可儿拉开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黎烨霖气得大叫,「硝化甘油欸!那是什么东西?一点点就可以把我们两个炸得焦黑啦!」
「那我还真不应该跟你说。」凌朗忽然撇了一下嘴,翻了个白眼,「送你跟任可儿一起做一对鬼鸳鸯,那不正中你下怀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古怪,黎烨霖哪有听不懂的道理?他笑了起来,一只手硬把凌朗的脸扳过来,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吃醋了?吃我跟可儿的醋?我早告诉你了,我们两个只不过是做戏,我们之间早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情人节我不也是跟你在一起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分手?」凌朗两眼直直地盯着他,问得也十分直截了当。
黎烨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他的眼神也变了,有一丝丝的冷酷,和一种几乎是看破世事的淡漠。
「也许是因为我演了一辈子的戏,必须要继续演下去。你要我怎么样?跟你在一起?呵呵,凌朗,我没有你的勇气和决绝,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我不想跌下去,也不想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我很快乐。我不愿意改变生活方式,你明白吗?」
凌朗盯着黎烨霖,还没有回话,就听见有人在咚咚咚地捶门,然后就是杰森的声音。
「喂!你们是不是在里面?出来!吕老板来了!」
凌朗惊跳了一下,脸色立刻变了,冲口而出:「他来了?他来做什么?」
黎烨霖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
凌朗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奇怪,立即改了口,「我马上出去。」
杰森的脚步声从门口消失了,黎烨霖压低声音埋怨他:「你搞什么,他是老板,是投资人,他来看看再正常不过了,你这是什么反应?啊?你怎么就没点长进,要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啪」地一声,凌朗想都没想,顺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凌朗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黎烨霖抹掉了嘴边的血丝,冷笑一声,「怎么,我说错了?你有骨气,那就不要陪吕盛华睡啊,你也知道拿什么才能换回来他投资帮你拍片子?你有骨气,就不要留在这个圈子啊,没人拿枪指着你吧?」
凌朗气得手都在发颤,又想抽他,这次黎烨霖眼疾手快,一把捏忙他的手腕。
「我告诉你,凌朗,在这圈子混,你比我还嫩得多。你别惹火我,我也不见得比吕盛华好脾气多少。」
凌朗那双黑得像水晶一样的眸珠,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黎烨霖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带着相当明显的棕褐色,淡淡的琥珀一样的褐,十分奇特、十分动人,几乎是魅惑的。
但这时候,他的眼睛是冷酷的,冷得像结了冻的冰。
凌朗狠狠地甩开了黎烨霖的手。他的声音,低而压抑,「算我看错人了。」
这是幢名副其实的豪宅,大厅要开个大型舞会毫不吃力。一座玻璃刻花楼梯自一楼大厅盘旋向上,分成两边各通向宅子的东西两翼,玻璃楼梯上盘旋着洁白翅膀的天使,身旁围绕着雪白的云朵,大红的玫瑰花瓣。
楼梯中部平台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凌朗不懂画,但当他第一次走进来的时候,这幅画仍然在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幅奇怪的摄人心魄的画,就好像是在红色桌布上涌粉笔画出的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个人右手高举,托着一个金色的圆球,惨白而极富抽象意味的一张脸,嘴咧成了一个诡异的「丫」形——他仿佛在笑。他的头顶上方,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在他的身后,有两个模糊而怪异的人影,正迎着火焰走去。
吕盛华这时就站在这幅画前。
他的穿着打扮仍是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铁灰色西装,淡金色的条纹领带。他听到凌朗走到身后,却没回过头来。
「你从这画里面看得出什么吗?」
凌朗冷冷地回答:「我对画一无所知。我想,找个小学生也能画,这不就是用粉笔在桌面上乱画出来的?」
吕盛华笑出了声,他转过头,眼睛在镜片下微微地闪着光,他用欣赏的、几乎是宠溺的眼光打量着凌朗。
「你还真是个宝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呃,明星。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粉饰得那么聪明而……怎么说,知性?还是富有才学?好吧,至少不能出丑。可你呢?你居然把克利的代表作之一《死与火》,说成小孩子的涂鸦?」
「我不知道谁是克利,我也不知道《死与火》是个什么东西。」凌朗硬邦邦地回答,「我看它就像是小孩子画的粉笔画,我说出来有什么不对了?」
吕盛华微笑。他的眼光落向了站在凌朗下一级楼梯的黎烨霖身上。「烨霖,我看到你也在笑。你觉得是他对,还是我对?」
黎烨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在观察吕盛华,但吕盛华的思想,都被那玻璃镜片给隔开了。
「吕老板,被你这么一说,我就算是懂,也不敢说懂了。我说懂,岂不就是在粉饰自己了?」
「说说看。」吕盛华说,他脸上带着笑,但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
黎烨霖也笑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挂一幅《死与火》。这房子的主人,似乎嗜好与众不同。《死与火》是克利在临终前的作品,也是他的安魂曲。」
他作了个手势,「画上的这张脸,是死神的脸。上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死神托着金色圆球,而他身后的人……他正在走向死亡。」
凌朗「哦」了一声。「我看是这房子的主人要死了吧,才在这里挂这幅画?」
黎烨霖瞪了凌朗一眼,吕盛华却好像是已经习惯凌朗这种要命的「直爽」,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说:「有可能,不过不一定是这房子的主人,也可能会是走进这房子的任何人。烨霖,你觉得呢?」
黎烨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了。但是迅速地,笑容又堆上他的脸,「吕老板,我们谁都不会知道死神想带走的人是谁。如果我们知道了,那死神还有什么权威和神秘可言?」
正在这时候,一个女人走了进来。那是个年轻而秀丽的女人,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正是最上镜的那一种脸型,眉头轻蹙,就像满身都是忧愁。她穿着条淡色的长裙,像是从古典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人物。
「可儿,你来了。」黎烨霖笑着说,「你准备好了?」
任可儿说:「到我的戏了。」她的眼光移到了吕盛华身上,几乎是本能地,她露出一个极其动人的浅笑。
「吕老板,好久不见,今天您大驾怎么屈尊到这里来了?」
吕盛华笑了一笑,还没答话,任可儿的目光又转向了他背后的那幅画。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多完美的复制品,简直不敢相信它是个复制品。哦,克利真了不起,看到这幅画,就像看到死亡——死神就在你的面前。」
吕盛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凌朗没有注意到,黎烨霖却看到了。
黎烨霖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任可儿突然盯着黎烨霖的脸,看了半天。「烨霖,你的脸怎么了?」
黎烨霖呆了一下,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我的脸?」
「你被猫抓了?」
任可儿疑惑地问,「怎么有道血痕呢?」
黎烨霖心里顿时一跳,他知道肯定是刚才凌朗打他耳光的时候被划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