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我而言,与李默的确切关系是什么并不重要。恋人也好、兄弟也好,在我眼里,李默是我降临到地球上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算是我的父亲、我的抚养着、我的引路人。我对他有种天然的亲切感,不到成熟期,我绝不会主动离开李默。处于生长期的蛋族人对他“第一眼亲人”的依赖感之强,是所有身为哺乳动物的地球人都无法想象的。这种印刻在蛋族人脑海深处的东西便是本能,蛋族人最为强烈的本能。
我蹭了蹭李默的胳膊,说道:“喂,李默。”
“嗯?”
“让我做你弟弟,总得给我起个名字吧。”
李默脸上掠过一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惊喜的神情,他大概觉得我第一次“求偶”失败后至少还会再求一两次?说不定表里不一的地球人李默心里其实是希望我与他发展成恋人关系的吧。闷骚的地球人,把蛋爷爷我当成什么人了?求偶失败一次就够丢脸了,老子才不要说第二次!!!
最后我与李默确定了兄弟关系。
而我,伟大的蛋族人无名氏,也有了一个很没诗意的地球名字——李九一。
李,是李默的李;九一,取九九归一的意思,李默说这是个很有哲学意义的名字,叫我好好珍惜。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觉得李九一这个名字实在是个再龙套不过的炮灰名字。虽说我汉语说得不太好,可是一个名字念起来优美与否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尽管地球语和蛋星通用语相差极大,可是透过李默那恍惚的表情,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李默给我起的这个破名字大概压根儿就没从他脑子里通过。
蓦然间,我的眼角余光扫到了茶几上那张小金卡的末尾两个数字——赫然是一个“9”,一个“1”!!!
OTZ李默你个死地球人~!稍微动点脑筋想我的名字会死啊?!!!
由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小问题,我有了一个悲催的数字编号名。
而李默对我的称呼,也从“那个谁谁谁”变成了“李小一”。
转折点不止这一个。
第二天一早,李默就兑现了他昨晚对我许下的“承诺”——搬家,换工作。
搬家对李默而言,只是收拾了一些必要的细软。这所老房子里原先的旧家具旧设备、李默的旧衣服旧鞋子、各种用了一半的生活用品,李默全都没带走……
第 6 章
搬家与换工作这两样都不是说句话就能立即做到的事,但是搬出原先住的地方与丢弃原先的工作对地球人李默而言易如反掌。他拎着一只不大的帆布包,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十分干脆地带着我去了离这里不远的长途汽车站。
人潮汹涌中,李默排完长队买了两张车票,又跑去车站外买了一大兜零食,尔后直接拖着我上了一辆沙丁鱼罐头般坐了许多人的汽车。我坐在车尾靠窗的角落里,李默则挡在我外侧,腿上放着极其夸张的一大兜零食。对于我与李默这样一对组合,车内等着发车的乘客并没有爆发出某种异常情绪。在我眼里,他们大多只是稍稍看了我与李默一眼,便又麻木地将视线转向窗外、或是回到了他们自己手中的手机或报纸上;只有极少数人多看了我们几眼,但是那种探究的视线却很快就消失了。
李默犹豫了好久,终于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我手里,低声说道:“我在绿城准备了一套房子,我们去那里住。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似乎早就有过离开这里换一种生活的打算,连备用房子都准备好了。
我伸出手去,从李默放在腿上的超大型购物袋里摸出一袋压缩饼干,撕开包装袋边往嘴里填边含糊地答道:“我才不走。除了你,地球上哪还有人愿意养我?”
李默无言地看了我许久,忽然问我:“那你家人呢?”
我鄙视地瞧了李默一眼:“你瞧我像是有‘家人’的人么?”
李默面上掠过一种似悲又喜的神情,喉结动了动,忽然拍了拍我的肩,故作豪气地说道:“的确,地球上除了我,大概没人愿意养你。不会赚钱,笨得要死,还吃这么多……”李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有一个熟人提着一大包行李赖着一张笑脸径直坐在了李默身侧——这个熟人,就是那天晚上被李默骂出去的酗酒男。
他坐下之后,直接厚脸皮地越过李默,从我手心里抠走了那枚刚被李默塞在我手里的钥匙,恬不知耻地说道:“嗨,小帅哥我们又见面了。”
李默黑着脸对那人怒道:“钥匙还我!”
就在我以为酗酒男会死抓着钥匙不放的时候,他居然将钥匙十分自然地放回李默手心,然后略带苦涩地对李默说:“我已经将欠款还清了,绝对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一丝麻烦。你听我说,我是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俯在李默耳边,低声说道:“而且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这种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也知道,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李默冷笑:“你把债还清了?你欠的钱虽然不多,可你也不像是能一下子将钱凑够的人。我说运风,你我认识这么久,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话?”
酗酒男沉默了好久,对李默道:“我的血型很稀有。”
李默挑眉:“你卖血去了?”
酗酒男摇头:“卖了个零件。”
李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盯着酗酒男看了许久。
他虽然没说话,可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李默的情绪极不稳定。
李默与酗酒男四目相对了许久,久到我连脖子都扭僵了,李默才将脑袋转回来。
他心不在焉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目光便落在窗外那不断向后倒退的各种无趣物事上。
隔着李默,酗酒男朝我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哼着小调将一枚钥匙揣进他的衣兜,并笑着问李默:“默默,这小孩是谁?”
我忽然有种格外不妙的预感。
只听李默用一种十分陌生的语调向酗酒男介绍道:“李九一,我弟弟。”
酗酒男欠扁地哦了一声,没礼貌地伸手搓了搓我的头发,谄媚地朝李默一笑:“嗯,老弟很可爱。”
我心里瞬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愤怒,更多的却是难过与无力。我忽然发觉,我所知道的李默,仅仅是去年与今年的李默。李默的生命,除了去年与今年这两年,还有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年月。那些我没有参与过的时间里,或许李默的那颗心早就送了出去。
地球人李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度过了漫长的前半生,陪着他的却不是我。想到这里,我那原本热乎乎的心忽然就凉了半截。
酗酒男厚着脸皮又在我脸颊上掐了一把,夸张地评价:“哟,李默,咱家弟弟真水灵。”
李默白了他一眼,纠正道:“是我弟,不是你弟!”
听了这句话,我觉得心底稍微好受了一点。
仅仅是稍微好受了“一点点”,因为半路上,酗酒男偷偷掰开了李默的手,和李默十指相握一直到终点站。如果李默有“一丝丝”的不情愿,我想我都不会有这么难过,可惜他没有。下车的时候,李默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不知怎地,我突然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个地球词汇——释然。
是的。李默下车时脸上的表情,便是释然。
我难过地想,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平常很细心的地球人李默,一路上居然没有发现,从早上到下午、从上车到下车,食量比牛还大的我只啃了一口压缩饼干。噢,卖糕的!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为毛他还不肯关心一下我?
于是我决定讨厌一只名叫李默的地球生物!因为他实在太善变了,明明昨晚还对我百般友好、甚至差一点就应下了我的求偶信号;可是今天,他居然对我心不在焉到“无视”的地步。
一路无话。
酗酒男、李默与我三人打车去了李默的房子。
然后酗酒男与李默便默契地投入了房屋打扫工作。
我被分配到卫生间做扫除工作。
李默给了我一块抹布和一个用旧报纸叠成的可笑帽子,然后把我推进了满是灰尘的卫生间。
这是一间毫无人气的卫生间,除了那层浮灰,并没有太繁重的打扫任务。
我坐在刚被我擦干净的座便器上,拖着腮帮子,双目无神地听着外面李默与酗酒男毫无间隙的打闹声。
我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这么的不公平——我将李默当做“第一眼至亲”,李默对我却没有这种特别情感。我觉得,地球人李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引路人”。在我漫长的生命中,头一次对自己的“第一眼亲人”产生“不满”这种情绪。
当晚,李默与酗酒男在主卧室一起滚了床单。
而我则被分配到一间一看就是客房的小房间,孤零零地睡毫无人气的硬板床。
之前李默每天都会与不同的地球雄性滚床单,我愤怒过、不解过、鄙视过,却从未嫉妒不满过。可是今晚,听着李默与酗酒男在那边闹腾的声音,我脑海里翻腾的却是蛋星人极少会有的嫉妒情绪。那种情绪不断翻腾着,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壮大。
我翻来覆去,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凌晨的时候,我从李默包里数出几张现金,离开了他的新房子。
蛋星人对“第一眼亲人”依赖性极强,除非被赶走,或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蛋星人绝不会主动离开。我想我一定是着陆的时候把蛋核摔出了大毛病,导致我现在的行为一点也不像“蛋腚”的蛋星人,倒像是小肚鸡肠的地球生物。
天亮的时候,我找到了下午下车的地方。
售票处的门一开,我便随便买了张路途最远的票,登上了一辆不晓得会开向什么地方的车。我一没手机、二没抠抠号、三没朋友;于是我觉得,地球人李默,再也见不到我了。
身为一名“蛋腚”的外星人,我只是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一点点倒退的陌生景色,一滴泪也没有流。
或许李默早上起床之后发现我不见了会小小地伤心一下,就像一个养猫的地球人某日清早起来发现猫丢了的心情一样?
噢,拜托,别这么自恋了。你不会赚钱、笨得要死、吃得又那么多,哪有猫有趣?
兴许李默只会感慨丢了个能够发泄不良情绪的玩具。
窗外的景色看起来不错,或许这辆车可以载我去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的蛋核已经快要进化了,如果再有大量的生物毒素刺激一下它,那么我的进化过程将被缩至更短的时间。或许我可以再终点站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躲起来静待蛋核进化,那样还可以避免进化到关键时刻被情绪不佳的李默家暴打断。
哦,安静的、没有家暴的进化历程,听起来真美好。
这个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地球人从旅行袋中掏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
于是我发现,我又饿又渴;一夜没睡,又胡思乱想了许久,简直身心俱疲到了极点。
我直勾勾地看着那瓶水。
坐我旁边的地球人善解人意地将水递给我,自然地搭讪:“我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你看起来气色很差,是晕车的关系吗?”
顺着那只拿瓶子的手一路向上,我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地球雌性。卷长发、大眼睛、微笑起来双颊还有两颗讨喜的小坑(酒窝)。我顿时觉得,这样的“美女”才是最适合做我们蛋星人“第一眼亲人”的人,温柔美丽,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或许离开李默那个暴躁的地球人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祝我旅途愉快。
第 7 章
车辆中途停靠休整了几次之后,终于到达了终点站。
随着人流下了车,我几乎被外面强烈的刺目的阳光弄得泪流满面。抬手在齐眉处搭了个凉棚遮挡了一下车外强烈的光线。我眯着眼睛,随着人流出了车站,找了个阳光不那么强烈的背阴处站好,摸了摸兜里仅剩了几张钞票,这才蓦地生出不安情绪。
没有身份证,又没有收入来源,我今后在地球上的日子只怕会无比艰难。
没容我忧虑太久,一个拖着个大旅行箱的小孩停在我旁边,怯怯地问我:“那个,能不能问一下,明德路怎么走?(路名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茫然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那小孩顿时来了兴致,巴巴地对我说道:“哥哥也是第一次来玉城吗?我也是唉!话说哥哥你要去哪里?怎么杵在这里不走,是在等人吗?”
噢噢,地球小孩居然这么热情。我站直身子,发现我居然比他高半个头,噢!这可真是个激动人心的重大发现。因为我还是生长期,距离成熟期还差很远,所以我的个头一直都不太达标,离地球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还差许多。如果不是怕激素刺激过多会导致面目扭曲,我早就催使蛋核分泌生长激素刺激自己的身高发育了。
好容易有一个比我还矮的地球人与我搭讪,我的心情自然是十分舒爽的。
仔细打量了一下拖着旅行箱站在我面前的地球小孩,我发现他有一头十分服帖的短碎发,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肤色略显苍白,鼻翼上有些颜色极淡的小雀斑,看起来很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
哦,原谅我粗糙的说法,因为我对地球人的审美标准实在没什么经验。充其量,我只能分辨出站在我面前的地球小孩五官端正、皮肤还算细腻、四肢修长,而且这孩子肌肉匮乏,一副战斗力极差的模样。经过一番分析,我觉得眼前的地球小孩对我而言没什么威胁,于是我放心地答道:“嗯,我是第一次来。”
那小孩露出一个堪称“柔软”的微笑,顿时把我心里最后一丝警惕心击倒在地。
他软软地笑道:“对了,还不知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李九一。”我郁闷地说出这个编号一样的地球名,心中再次把起名无能的李默骂了一通。
“好名字,”对面的小孩言不由衷地夸了一句,然后拖着行李箱走了半步,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小饭店,对我建议道:“跟车走了一路好饿,不如我们一起去前面拼桌凑一顿饭吧!”
吃饭!
“好!”我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作为一个被李默保护得还算不错的外星人,我对地球人的邪恶还缺乏深刻的认知。
因此在那个小饭店楼上的包间被人打了闷棍捆成粽子、叠巴叠巴地塞进旅行箱打包卖掉之后我才知道:地球人是狡猾而奸诈的、地球人是唯利是图的、地球上的小孩和女人都是不能惹的!那恶狠狠地打了我一闷棍的地球人,正是陪我在车上说了一路话的“温柔女神”;而那个将我麻利地捆好叠进旅行箱锁好的,则是那名看起来杀伤力极小的瘦小孩子。
“假体”的脑部受了剧烈撞击,暂时不受蛋核控制。
尽管我十分清醒,却连抬抬眼皮子这样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到。
我只能听到旅行箱外隐约的对话声。
“梁姐,这么好的货色,你居然用棍子。也不怕打坏了,真是暴殄天物。”
“啊呸!你当老娘不晓得?老娘一路上换着法地给他下药,谁料这小子居然是个极能抗药的,老娘手里最厉害的迷药掺在蛋糕里给了他,也不过是令他打了个小盹。”
“啊!居然连梁姐的‘三步倒’都奈何不了他,这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