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dise Never Rains 下——水月卿卿

则豪不相信自己会那么愚蠢，但是，他心里乱乱的，乱到不知如何是好，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看，他需要一个时间去思考，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Ryan死了，就在他附近，而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正充满期待的畅想他的未来，他与Todd的未来，那里面，没有与Ryan有关的东西，就在这样的时候，一声枪响让他胆战心惊，那一刻，他险些害怕到死去，因为他以为遭到暗杀的是Todd，所以他尽量避开慌乱的人群，寻找着Todd的影子，但他找到的，是愈发浓烈的血腥气息，转头，那个人呆呆的望着他，一双手臂低垂，身上，已经染满了血，不是Todd，是Ryan……

他推倒人群冲过去，Ryan跟他，只有一条街的间隔，那么近，就这样的距离，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他何时变得如此迟钝，他忍不住自责──Ryan的死，他有责任。

Ryan的手里有枪，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枪，他知道，这是Ryan用来杀人的，Ryan是个自负的人，如果他真的想杀人，他只会在枪里留下一颗子弹，他说自己从不失手，大概，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失败，仅一次，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看那一眼，他就明白，Ryan活不成了，一枪致命，血顺着胸口疯狂的涌出，拦不住，几秒钟Ryan的唇就没了颜色。

“豪……如果……来……生……还……爱……你……爱……”

他留下这句话，带着一种，死在你的怀里绝对值的，的笑容，离开，永不再回来……

则豪承认，在那一刻，他的心里，被Ryan填满了……

那之后所谓的发疯，所谓的吵闹，只是他的一种发泄，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的发泄，如果他不闹一场，他怕自己会背负这个担子一辈子，Ryan那种解脱又了然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盘旋，快把他逼疯，好像杀死Ryan的那个是他。

他第一次，后悔招惹上Ryan，但在下一刻，他又为自己的后悔自责，死去的人，永远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摆脱Ryan最后留给他的，像是咒语一样的东西。

他必须，做点什么！

而这些，或许要求助他的父亲，甚至Todd，只是，Todd大概不会愿意帮这个忙，而且，要Todd来帮忙本身，就不公平，所以他决定，求助他的父亲，十年的积怨，总要有个了断。

“我，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绝对！”

一道破空而来的凌厉闪电，正照在则豪慢慢抬起的脸上，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将那张漂亮的脸弄脏，左右勾勒着飘渺的红，在绷紧的下巴上凝聚成一片阴影，乱发遮盖下那双狂兽一样的黑瞳，像是被闪电撕裂的夜空，扭曲着尖叫。

他像是驾着雷电浴血归来的魔，在暗黑腐烂的废墟顶端高高站立，举起他手中的黑镰，让一切在他的狂暴中，化为尘埃。

关父愣了愣，下意识的抬头避过则豪的视线去看Todd，喧嚣的雨声里，Todd，转头，看着窗外，那里，除了一片暗淡的灰，和风雨中飘摇的枯枝以外，什么都没有……

“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

蜷缩在门口的恶魔缓缓站起身，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红色暗影，手掌贴着门框，像是撑起自己的体重，压力下，泛滥着粉色的红，则豪低垂着脸，从洒下来的额发里，定定的看着前方，视线仿佛能穿透站在他面前僵硬的男人，“在那之前，谁也不许把他埋了！”

扯着疲惫的步子，往电梯口挪动，经过Todd身边，Todd小小的手，握拳又张开，僵硬的抬起，才动了一厘米，又无力落下，从关父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同手臂一起落下的，还有眼泪……

“则豪，你去哪儿，外面下那么大的雨！”

他替Todd说出了小东西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回答他的，只有空旷的走廊里，缓慢又寂寥的，鞋底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则……”

“爸爸……让他去吧……您也快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Todd鞠了一躬，对着则豪的父亲，一瘸一拐的走向急救室，谁也没看见他转动的浅色的瞳，除了一直缩在角落暗影里的烨轩──跟着他，别让他发现，必要的时候，弄回家去──Todd表达着这样的情绪，烨轩了然，轻轻一跃，了无声息的离开这条在刚刚的骚乱中断了电的走廊。

Todd那么急的找他，他还以为中枪的是则豪，烨轩想，如果则豪当时还有哪怕一点对Todd的流连和关切，他应该很容易看出Todd的不对劲，可惜，则豪没有，这大概直接导致了事情往以后那不可控制的局面发展下去，并最终无法收拾。

如果他自己不是那么的对Todd惟命是从，他能去问一下，Todd心里在想什么，哪怕只问一句，也许，他们最后都不会闹得那么崩溃。

这两个人，总是吵得天崩地裂，和好的云淡风轻，如果矛盾和争吵是他们相爱的唯一方式，他们，还会选择继续爱下去吗……

“Toddy……”

Todd的手搭上急救室的门框，小心的覆盖着则豪留下的痕迹，那上面一点温度都没有，则豪的身体，一定很凉，但愿不要生病，外面……那么大的雨，如果可能，他多想现在就这样陪在则豪身边，好好的陪着他，则豪，应该是需要他的，在这种时候，在他难过或者悲伤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不计较则豪是为了谁难过为了谁发狂，但是，他希望则豪别把他推得那么远。

刚刚，则豪亲手，把他从自己身边扯开，抓着他的胳膊，狠狠的甩出去，就因为他跟则豪说，Ryan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就这么一句，他被则豪从走廊这边一直甩到那边，肩膀撞在椅子上，那条胳膊现在还抬不起来，那时候的则豪，像是一头重伤嗜血的猛兽。

如果他知道这就是结果，如果他知道……

现在没法想那么多，他得善后，得把里面那具尸体先弄到冷库去，则豪说不许埋了，那就是真的不许埋，他得听则豪的，他爱他，在他为别人伤心欲绝的时候，他还得替他着想。

“爸爸……”

“Toddy，这种街头枪击案，很不好处理，你能不能再详细告诉我一下，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虽然，这很勉强，也很为难他，但事关则豪，不得不如此……Toddy，对不起，事情过去后，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

“爸爸，事情最好能压下来，当时那里人很多，Ryan躲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直接的目击者不会超过三个，枪响之后又一片混乱，大概没几个人知道是谁开枪打了谁，而且，之后立刻下了那么一场大雨，现场被破坏的乱七八糟，有没有人死掉谁也不确定，如果可能的话，爸爸，这件事，请尽量……”

Todd略略犹豫。

“你说吧……”

关父点头，他之所以这么问，就相信Todd早有应对的办法。

“我……如果可能，请把这件事处理成仿真枪改造以及青少年之间的矛盾问题，Ryan死掉的事情不能传出去，这家医院是我们的，所以不会走漏风声，还好下雨，之后没什么人注意我们，至于查找凶手的事情，如果您认为必要的话，我会亲自出面，则豪那边，先让他闹腾吧，等他发泄足够了，他自然会好起来的，爸爸就……先不要管他了，有什么事情的话，让他找我好了，爸爸别因为这件事，再跟他生气，而且，如果他要动用家族力量的话，爸爸应该会很为难的，所以，这段时间，爸爸躲着他吧……”

儒雅的声音有点暗淡，少了平日张扬的光彩，也没有那份沉着的淡定，世界上能让他如此的，大概只有关则豪了，而那个男人，现在心里，想着谁……

如果他把这一切解释成则豪是个烂好人，是个太正直的人，容不得自己亲近的人受半点委屈的话，他会不会好过一些？

“我知道了，就按照你说的做，媒体和警方那边交给我，你安排两个人，就住这家医院，我刚好要去J国几天，则豪的话，你帮我看好他。”

关父点头，真的是难为，Todd心痛到了这样，还能冷静的分析问题并且想到解决的办法……

“嗯……虽然……站在我的立场上这么说的话会被怀疑我的初衷，但是，我必须得说，爸爸，如果可能，这件事，我们大事化小吧，不能像则豪那样无中生有的把事情闹大，总之，我们得好好的……好好地……”

低头，牙齿咬住唇，说不下去，不是因为让人心恐的惊雷。

“Toddy……”

则豪……真是宠坏了你，什么都由着你，由着你的性子胡来，所以你从来不懂节制，如果你清醒过来，再去看一看现在的Todd，最痛苦的那个，一定是你，但愿那个时候，Todd还肯让你看他……

“爸爸，您别担心了，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保证，您快回去吧，别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Todd回身又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急救室门口。

漫无目的的游走，全身上下湿透，滂沱的雨水带走衣服上染着的血迹，带走体温，带走意识，但怎么都带不走Ryan的那张笑脸。

则豪，踩着连片的积水，走走停停，走的时候跌跌撞撞，停的时候仰望上天。

到底那种感觉是什么？

看着一个人在眼前离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什么？

曾经他对Ryan说过守护，但却什么都没能给予，什么都没能留住，除了不甘心和抱怨。

现在他对Ryan说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却看着Ryan死在自己眼前，一枪致命，而他，无能为力。

他到底，也什么都没能替Ryan做，他以为自己把他从Martin的手里拿出来，让他能重新开始人生，算是偿还从前他或许欠他的东西，但到了最后，竟然是这种结局。

难道上天注定他不该幸福？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跟Todd……

Todd……Todd在哪儿……

下意识的转身去望，四周，漫天漫地的一片喧哗的水，灰色的，像是被冲淡的泼墨画，原本喧嚣的街道上，什么都没有，他成了太过扎眼的存在。

Todd应该在他一个转身的距离，Todd喜欢跟着他，粘着他，曾经就算不爱他，也不会离开……

这样的Todd在哪里？

好像，他从最开始，就没看见，他的小猴子，去哪里了？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离开？在他需要的时候，谁都不肯站在他身边，十年前的那次，如此，十年后的今天，也如此。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到底……

“啊~”

撕裂的喉失声的吼，高挑的身子直直的跪倒在冷硬的马路上，溅起一片高高的水雾，握起的双拳举在身侧，悲伤的脸嘶吼着看天，迎面呼啸俯冲的雨水逼得他睁不开眼，灌入眼里又进入口鼻，却仍旧无法拯救一身创痛……

带不走，脑海里占满的Ryan的笑脸，那脸上染着温热的血，纯粹的红，骇人，他笑着，扔掉手里的枪，捉住自己的衣襟，嘟起失色的唇，他说，则豪，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如果一定说Ryan做错了什么，那一定是爱错了他，可即便如此，也不用付出生命去偿还这个代价，Ryan还年轻，他可以治好病戒掉药瘾重新来过，不用再受谁的控制谁的牵制，可以去过自己的日子。

为什么，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呢？

老天为什么，这么吝啬。

关则豪的手，染过血，杀过人，他讨厌那种感觉，讨厌剥夺人命的感觉，最初，他是讨厌的，但日子久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而且，这往往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式，但只是第一次沾血的感觉，永远都忘不了了。

他，明明已经不拿人命当回事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呕……”

Ryan的笑脸，让他忍不住的想起那时候，他的子弹穿透了谁的身体，那是一个家族的叛徒，死有余辜，扣动扳机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血喷出来，那垂死的身体抽搐挣扎的时候，他觉得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凝固在一处，现场的人都不相信他是第一次杀人，但那晚，他喝了太多的酒，吐得一塌糊涂……

好像怎么都洗不干净，唯有全部吐出来才能觉得痛快，那种感觉，很恶劣。

无辜的俯下身，强烈的干呕一点点的夺走他的体力。

一种强烈的不受控制的感觉，如同铺天盖地的雨水一样把他淹没的彻底，世界放肆而疯狂，他，没有抗拒和反击的能力。

死亡，太绝望太残酷，即便死的那个不是他，他也会崩溃。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则豪变得这么心软，这么容易感伤？

爱情，一定是爱情……

他不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希望全世界都被踩在脚下，这样才不会有人与他抢夺与他分享的人，而是那种，如果自己幸福，那么就希望全世界都同样幸福的人……

Todd那种愈发虔诚的宗教精神感染了他，他大概也在心里忏悔并开始想要赎自己的罪，为了能将幸福长久的持续下去，他也开始像个白痴一样幻想，有一天，他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跟Todd一起，飞向天堂。

Ryan的笑脸，残酷的将一切幻想的五彩外衣撕裂，露出来的，是腐烂恶臭的本质，这些东西在提醒他，提醒他他是魔，是他自己选择堕落，与别人无关，而他的爱人，比他更恶毒更嗜血，即便是炼狱崩塌，他们也没资格去天堂享受幸福。

他们……不配！

“不~”

不……不允许，绝不允许！无论如何，都不！！！！！！！！！！

他一定，一定要找出杀了Ryan的人，报这个仇，然后，他洗手不干，跟Todd一起，离开这里，做尽好事，一定，一定能够赎罪，他们，一定有机会去天堂，一定！

谁也别想拦他，这次，谁也别想！

“啊~”

喑哑的嘶喊耗光全部力气，软绵绵的身子重重的跌倒，溅起的一片水雾朦胧了视线，因为惯性而扬起的手，指向天堂，挣扎中带着不真实的渴求，脆弱的让人想要落泪……

Drop 42 覆灭

几场大雨过后，吸饱了滋润的土地躁动起来，盎然的生机像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泉水，汩汩涌出，破土的嫩芽羞涩的捧出一抹翠绿，给僵硬寂寥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带来新的希望，顶开压在头上的大石，快乐的与暖风拥抱，聆听着礼赞的歌谣，新的生命，总让人向往。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花园里倒掉的冬青被一株新的取代，空着的位置，重又被占满，梧桐不安分的迎风招摇，细细的芽将树冠拢在一层模糊的绿色里，暗淡的树皮也被春雨洗涤干净，在太阳光下，闪烁的耀眼。

播种的时候，Todd总会种些什么，但今年，他错过了时机，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穿着单睡衣披着外套站在窗口，打开窗，让暖透的风溜进来，夹裹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挑逗着它们一起跳舞雀跃，快乐的随着窗外的柔软枝条一起。

“咳咳……咳咳……”

掩住口，轻轻的咳嗽，大概这风对他来说有些太过强烈，小身子往一边躲了躲，滑到角落，又看不见阳光，这让他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