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是:“殿下能够暂留下官府上,是下官的福气!”
我示意他坐在我的身旁,想了想,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知道今日之事的?”
他的回答很狡猾,他说:“下官只是担心殿下。所以派人去打探了打探。得知殿下有难,下官心急如焚,便连夜带人越界,正巧遇见殿下,也算是天意!”
我很喜欢天意这个词,在这个词的掩盖之下,可以做很多事。
于是我又笑了,笑了一会,我猛然停下,对他叹息:“王尚书之死,都是本王之过……”
他很善于察言观色,他说:“殿下也是无可奈何,罪在宗泽,他为磁州知州,竟然煽动刁民,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他也在试探我。
我摇了摇头,对于宗泽这个人,我不会落入汪伯彦给我下的圈套。
所以我说:“宗知州也是一心为国,担心本王,才会如此!”
我等着他下结论。
他回答:“宗泽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下官以为,他是为了当日和王尚书发生的龃龉,恐怕也是私心占了大半!所幸他眼中,还有殿下,不至于做的太过火!”
这个结论让我很满意,给大哥的折子,他会写的很好。
然而我让他来,却不是让他如何写折子。
我装作一副没有主意的模样,叹道:“如今无法前去金营,圣上被围,做臣子的,实在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他说:“康王一片赤心,天日可表,既然不能前去金营,不如先留在下官这里,看看再说!”
这句“看看再说”实在是深得我心,大哥被围,照他的做法,肯定又是下诏勤王。
然而各路勤王兵马乱糟糟的,没有一个人统一指挥怎么能行?。
更何况,大哥恐怕更难信任那些骄兵悍将,同那些人比起来,我总是能够让他比较信任。
这一晚上的谈话,气氛很好。
我和他都没有明说,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的手上,有将近两千兵马,可他名不正,言不顺,有了我,一切将会变得合理合法。
最后他离去的时候,拍了拍手,进来两名女子。
他朝我笑道:“这些女孩子,都是良家女子,下官特意择了来,伺候殿下安寝。”
最后一次试探,看我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只顾着女色,还是一个可以有所作为的新主子,奇货可居。
再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这种时候,有这种心情。
我挥了挥手,让那两个女子走,随即说道:“君父尚处水深火热之中,臣子岂可享乐?”
我看见汪伯彦的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行了礼,然后告辞。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他,对他道:“汪大人赤胆忠心,一心为国,小王若他日见到圣上,定然会推荐王大人为开封尹!”
再次睡下,我睡得很安稳。
这个机会就放在我面前,而来会很快到来。
十多天之后,果然不出所料,大哥下了诏书。
是一个叫曹辅的人,夜间到来,从发中取下蜡丸,发布了大哥的命令,任命我为河北兵马大元帅,不去追求我出使金营未果的事情,让我领河北之兵救援。
我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招兵买马。
钱,自然是想立功的汪伯彦出。
然而河北兵马大元帅,却不是我想要的。
汴京城被围困的越急,就是说我的机会,越大。
我没有做出任何动静。
又过了五天,大哥再次命秦仔送来命令,头衔依然是河北兵马大元帅。
我和汪伯彦坐在房中,我看过诏书后,将诏书递给汪伯彦。
他看了一眼,然后将诏书丢入一旁的炉火之中。
我扬眉看他,他露出焦急之色:“下官一时失察,圣上诏书没了,该如何?”
我微笑,诏书没了,圣上自然要怪罪。
汪伯彦眉头紧锁,过了片刻,猛然道:“无法,大王开元帅府,不能没圣上手诏,幸亏臣刚刚还将诏书的内容记得清楚,只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复制一份了!”
取出笔墨,汪伯彦开始写。
他写的一笔一划,字迹虽然同大哥的略有不同,和对于很多没有见过大哥笔迹的人来说,很难分辨真伪。
他写完,递到我面前,道:“还请康王过目,看看下官可有写错的地方。”
我看见那个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天下兵马大元帅!。
心中一阵猛跳,我却将那心跳压下,对汪伯彦笑道:“汪大人似乎写错了,本王记得,似乎是河北兵马大元帅!”
汪伯彦斩钉截铁:“下官决不可能记错!康王出使金营,英勇无比,天下皆知。当今天子圣明,当然是要让康王,统领天下兵马,前去救援!”
第10章:救援汴京
十二月一日,当我得知,开封城已经被金兵攻破,而我那个大哥,被金兵捉到金营谢罪的时候,我开立大元帅府。
按照大哥的意思,我为元帅府大元帅,陈亨伯为元帅。
汪伯彦和宗泽为副帅。
共有五军。
前军统制为刘浩,赵俊为中军统制,张琼为左军统制,尚功绪为右军统制,王孝忠为后军统制。
都统制为陈淬。
这些人中间,只有汪伯彦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并不在于救援。
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出兵,阻止其它的勤王部队,前去救援。
相州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再呆下去,我带着汪伯彦的人马,前去大名府,并且诏告四方,让各路勤王兵马,朝大名府汇集。
大宋四京,东京是汴梁城,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府,大名府,便是北京。
这里,离大哥所在的汴京城更远,而地理位置,更加优厚,城池也比相州的坚固。
靖康元年十二月十六日,我抵达大名府。
在我到达大名府的第二天,我便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我那个做皇帝的大哥,同金人议和了!勒令主路兵马,不得轻动,以免触怒金人,妨碍议和。
得到这个消息的人,各个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一些,心中愤恨。
带着兵,千里迢迢的远程本来,却得到了一条不得轻进的命令。
有些人怏怏的带兵回去。
当然更多的人,是抱着各种不同的目的,带兵继续前进。
朝我这里汇合而来。
我也觉得有些不安,若是他们议和成功,金人退兵,岂不是我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都成了泡影?如果还让大哥继续当皇帝,他会怎么要追究我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
当晚,在大名府的大殿中,召集众人商议,我将大哥的议和的诏书给众人看了。
大家都没说话,一片沉默之中,宗泽首先说道:“敌人狡谲,是准备打着议和的名号,缓勤王之师!圣上在敌营,日夜盼望我等救援,岂可不当真不进兵?下官以为当引兵直趋澶渊,若是能和议,自然是好;若是敌人突然变卦,我等也能立刻发兵,解京城之围!”
我对于这件事情,不置可否,看向汪伯彦。
他也站起来,说道:“不可!先不说圣上有诏书,命我等不可进兵,即便是进兵,恐怕现在兵马尚少,徒然的以卵击石,不如等兵再多些,一举成功!”
宗泽哗的一下站起,神情激愤,慨然道:“如今已有一万人马,若是处置得当,亦可抗击金人!”
我还是不置可否,我不能让我大哥和金人议和成功,更加不能够,当真去解了他的围困。
目光落在了一名新来的叫做黄潜善的人身上。
这个人,胆小怕事又无耻之极,我需要他说出我想的话。
我开口:“黄大人,你以为呢?”
黄潜善长着两撇山羊胡子,虽然只是短短两天相处,我觉得他的长相,性情和他的名字倒是十分符合。
伪善,猥琐,面色焦黄。
黄潜善琢磨了一阵子,开口道:“若是我等贸然进兵,能解了汴京之围固然好。可是,若万一解围不成,反倒惹恼了金兵,就不太好了!”
黄潜善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宗泽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黄大人既然如此畏惧金人,还带兵勤王做甚?”
黄潜善所说的,和我想的还有一定差距,不过,我可以帮他发挥发挥!。
我咳了一声,神色严肃,站起身来,道:“我想,黄大人的意思是,圣上在金兵手中,若是惹恼了金兵,恐怕圣上要吃苦头,做臣子的,于心何忍?”
宗泽面有怒色,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朝我射来,看得我有些心虚。
当日王云死的时候,那双眼睛便是这样扫过我的身子,这时,这双眼睛盯着我,我正色道:“虽然圣上有命,让我等不可救援,可我等怎能坐视不理?宗大人所言乃是正理,本王赞同发兵救援!”
宗泽面色缓和,朝我躬身行礼:“大王明鉴!”
会就这样散了。
但是我是绝对不会派部队前去救援的,若当真派兵,也要派的物有所值,让大哥不能得救,让金兵恼羞成怒!
当日,我在金营的时候,他能不顾我的生死安排一场失败的劫营。
现在,轮到他在金营之中,我也有样学样,安排一场失败的救援,让金兵去好好的责问责问,我那个大哥!
宗泽对他的朝廷忠心的很,又能打仗。
更重要的,是他的性子刚烈激进,让他去给金兵施加一点压力,最合适不过。
我将宗泽留下,我和他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不会忘记王云之死,他也不会忘记。
气氛僵持了片刻,我首先道:“宗元帅!”
他上前一步,道:“大王,王尚书……”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便打断他的话,淡淡的道:“若是当日,王云不死,现在本王亦在金营之中,如何开得大元帅府,又如何能够派兵前去救援君父?宗元帅远见卓识,于本王亦有救命之恩,本王不会忘记!”
他便又没有说话了。
我缓缓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负了手,长长的叹了口气:“宗元帅只怪本王不去发兵救援,可知本王的难处么?”
他亦长叹了一口气,道:“国家有难,即便是有什么难处,做臣子的也该奋不顾身,虽万千人吾往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语调中传出来的悲凉之意,让我心中为之一动。
我转过头,看着他。
六十多岁的人了,发须斑白,一脸忧心忡忡。
在这一刻,我觉得于心不忍。
然而随即便想起我的母亲,她才三十多岁的人,那日我临行前,却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发亦灰白。
而同样是和她同岁的乔贵妃,却因为长期得宠,保养得如同十多岁的小姑娘。
这么好的报复的机会,我决不会因为面前这个人,就放弃。
我过了一会,道:“如今前来的勤王兵马虽多,可心怀鬼胎的多,忠君爱国的少,能够打仗的就更少!若要援救君父,非元帅不可!”
宗泽面上有喜色:“殿下的意思,是让老臣领兵前往?”
我点头:“不错,只是,那些人本王都信不过,更是些软骨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宗将军带上本部人马,前去救援便好!人手不够的话,本王将前军拨给宗元帅调遣。若是还觉得不够,元帅可沿路召集人马,前去救援!”
宗泽面上的喜色猛然被冻结。
他的本部人马,外带刘浩的前军,总共不过四千人。
四千人,对抗十万金兵,简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我看着他,缓缓的道:“本王目前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刚刚你也瞧见了,汪伯彦,黄潜善之辈,根本不愿发兵,去了也徒然无用!”
宗泽的头,深深的埋了下去,我看不到他的神色。
过了片刻,他猛然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显出了决然之色:“臣愿带兵前去,解君父之围!”
他当真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了!
只可惜,我知道,他绝不可能成功的。
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宗泽带着四千兵马,离开大元帅府,南下前去迎击金兵。
在他走后,我亦带着汪伯彦等人的兵马,往东走,到了东平府。
东平府的位置很巧妙,四路通达,又扼守四处的要道,是个掌控东南形势的好地方,至少,是个阻止其他的勤王兵马前去救援的好地方。
没有了宗泽,我要去东平府的阻力,全然没有。
让汪伯彦,黄潜善,等人带兵,扼守四处通道,遇到有勤王兵马,便阻拦下来,要他们到东平府来见我。
在东平府一个月,传来了宗泽的消息。
宗泽南下开德府,同金人交战,十三战皆报捷。
四千人,能够打赢十万人的金兵么?
当然不可能,这些捷报,不过是同金兵的游骑碰上发生的一些摩擦而已。
他不可能拿着四千人对抗金兵的主力部队的。
我的大哥,被金人“请”到了金营,过了没两天,又放了回来。
宗泽的进军告捷,让金人起了一定的警惕,不能将宋朝的皇帝放走。
大哥再一次被“请”到了金营,并且,所有的皇族,都逐个的,被金兵或欺骗,或恐吓,都——入了金营。
最后,我那个荒淫无耻的父亲,也进了金营。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舒了一口气。
第11章:伪楚
靖康二年二月六日,金主下诏书,废我那个大哥和父亲为庶人。
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却来的耻辱。
如果那个能够下诏的人是我该多好,然而这是断断不可能的,我还不想做一个杀父弑君被人唾骂千古的罪人。
在我等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我的母亲,妻子,两名侧妃,两个女儿,一同被捉进了金营。
我去过金营,我很清楚这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多次,我看到身边的侍卫的时候,很想开口,让他们潜入金营,将我的母亲和妻子救出来。
然而我却知道,这种话,不能说。
因为,我如果说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救人的话,那两个人,也该是我的父亲和大哥。
更何况,我根本不认为我的那些侍卫,能够有能力从金营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两个人。
入夜的时候,看着空落落的一旁的床榻,想起我临行前母亲说的话:“我的孩儿是好样的!”
我睡不着,披上衣服,走出庭外。
若是我的母亲,知道了我现在的想法,她还会这样说,还会这样想么?。
大哥和父亲,还留在汴京不远处,也许会有些忠义之士,想要救出他们两个。
尽管,那些忠义之士,甚至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
看着天空中挂着的那轮明月,我心中一时忐忑。若是我的那些兄弟,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那下一个皇帝,会是谁?非我莫属。
可一想到母亲,在金营,也会一同被掳走,她一个女子,遭受的,肯定是更加难堪的待遇。
还有我的妻子,她腹中尚且怀有我的骨肉。
心中一阵酸楚,半晌难过。
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睡不着?”
我转过头去,是汪伯彦。
他看着我,缓缓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有些慌忙的擦掉脸上的泪,掩饰道:“本王只是想起来君父被困敌营……”
我的话尚未说完,他便打断:“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哂笑:“成大事?我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全。”
他却依旧说道:“妻子如衣服,若是将来,殿下登上大宝,何须担心,没有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