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华歌——锦苏

阿娇抿着唇，没吭声，但显然已是开始妥协。

馆陶拿出一方药，偷偷道：“这药是母亲偷偷给你弄来的，放在灯里燃烧，有催情之效。到时你还怀不上吗？”

馆陶早年就丧父，如今眷养了一个名叫董偃的男宠，这方面的情趣她多得是。倒是阿娇，嫁给刘彻数年，夫妻生活并不如意，眼下想起初试云雨之时，顿时红了脸，害臊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馆陶道：“害羞什么？宫里头那些妃子用药多了去了。陛下阅人无数，不用点方法能留得住他么？”

阿娇脸红红的，“那些妃子怎么能和我比？”

馆陶骂道：“什么比不比，生不下儿子她们就能骑到你头上！”

阿娇心有不甘，嘴里喃喃，但最终也只能答应。

之后相安无事，刘彻连连留宿椒房殿，仿佛安抚了皇后不少。

韩嫣以为自己够大度，以为自己足够潇洒，但是刘彻连着几日留在椒房殿，还是觉得心里有点钝痛。

我变得贪心了？韩嫣自嘲地笑笑。

想着刘彻即位以来自己都不曾回过一次家，韩嫣便决定趁这个时间回去一躺。

韩说长高了，人也更瘦了。韩嫣将近一年不曾回家，看到的便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高挑少年站在他面前，叫他“哥”。

韩说是韩嫣内心最柔软的一部分。

这和刘彻不同。

面对刘彻，他可以任性，可以耍脾气，多数时候都是刘彻在哄他宠他。但是韩说，却是韩嫣心里想要宠爱的人。

他是他的弟弟，他们的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血浓于水，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无法抗拒。

兄弟俩人先去看望父母，然后再去拜见叔伯长辈们。

韩嫣有些倦，到了晚上便早早上了床，却见韩说进来，有些困惑道：“小说？”

韩说道：“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韩嫣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招招手让他过来。

“听说最近陛下正在实行新政？”韩说窝进被子里，淡淡道。

韩嫣道：“对，那些老顽固们实在是不好对付。所以，我也没什么时间回来。”

“恩。”韩说只是淡淡地应一声，听不出什么感情。

“你觉得陛下的做法对么？”韩嫣问。

韩说道：“我朝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一直实行黄老无为之术。只是，那时候国力衰弱，只能选择修生养息，而如今我国库丰盈，国家强盛，确实不再适合黄老。”

他年纪虽小，见识却不浅。听得韩嫣倒是一愣，笑道：“你都可以当老师了，要不是你年纪小，加上官场险恶，哥倒是想把你弄到陛下身边去了。”

韩说嗤笑道：“为了那个举荐贤良？”

韩嫣道：“你觉得不妥？”

韩说道：“陛下此番错了，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都弄到朝堂上来，成何体统？此等卑贱之人，也能和士族子弟相提并论？世卿世禄是我朝一贯的规矩，我大汉江山也因此才能得以稳固。”

韩嫣笑道：“我原以为你见识不浅，你这番说法倒是和那些老顽固一模一样。如今天下百废待兴，急需人才，不用新人怎么行？”

韩说道：“那尽可以从我们这些子弟中选拔。难道，我们会比不上他们？”

韩嫣拍拍他的头，只是笑笑。

韩说有些不满，道：“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陛下的决定，就是对的？”

韩嫣道：“陛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胸怀大志，他的决定大多不会有错。我相信他。”说道此处，韩嫣眼中掩饰不住那种倾慕的光芒。

韩说心下一沉，道：“哥，你是真心喜欢陛下？”

韩嫣没想到他这么说，呛了一声道：“我自小跟随陛下，对陛下当然崇拜。”

韩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嫣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看不起哥。”

韩说觉得心很疼，但他还是撑起一个笑容摇摇头道：“不会，你永远是我哥，我希望你幸福。只是，陛下也爱吗？”

韩嫣道：“我知道此刻他是爱我的。”

一个“此刻”，道尽无数苍凉。

韩说说：“你也知道他对你不会长久。”

韩嫣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不得不承认，弟弟的一番话踩中了他心中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一块区域。

他知道如果是一年前他也许不会介意。

只是，人总是贪心的，得不到，就想得到；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过去，他只希望刘彻爱他；现在，他希望刘彻爱他一辈子。

那样的优秀的男人，英俊，胸怀大志，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哪个女人会不心动？他韩嫣即使再美，也有色衰的一日。等到那个时候，他能平静望着他左拥右抱美人吗？

他早已不甘心只做他的臣子。

第二十章：新政（上）

和韩说的谈话让韩嫣觉得很痛苦，那一晚他无法入眠。

他是男人，不能有名分，也不可能为他诞下子嗣，联系他们唯一的一根线就是现在的爱。如果有一日不爱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刘彻明显感觉到自从回家一趟之后的韩嫣在不安，但他不明白。问他，韩嫣也不说。两个人好像突然间就有了隔阂似的。

新政的事情也不顺利，太皇太后和一群守旧大臣拼命阻拦。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得罢免革新力量之一，他的老师卫绾。

刘彻觉得心中烦闷异常。

新政，意在弘扬儒学，把权力集中于中央，确立君主的无尚权威。

赵绾王臧提出立明堂、封禅等事，刘彻觉得可行，韩嫣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着唇没吭声。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觉得不安。

次日朝堂上，刘彻提出改朝服、立明堂、封禅等事的建议，立刻召到了反对，甚至以老太太为由多加阻拦。刘彻冷笑道：“这个天下，到底姓谁，莫不是你们不知道？”

这话说得嚣张，很快便传到了东宫老太太的耳中。

“好啊，皇帝是翅膀硬了？立明堂、封禅？劳民伤财的事，他到底想干什么？”老太太絮絮叨叨，气得直跺拐杖。

窦太主道：“女儿听说，是赵绾王臧这两个老家伙唆使的。陛下到底是年轻气少，耳根子软，经不住他们这些人的建议。”

老太太冷笑道：“这皇帝的心思多着呢，赵绾王臧是什么东西？没有陛下在背后做靠山，他们有这胆？哀家倒是想看看，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找窦婴来！哀家有话跟他说。”

窦婴是老太太的亲侄子，官至丞相，也是老太太安插在刘彻身边的一颗棋子。

窦婴很快赶来，老太太遣退了周围人，对窦婴道：“哀家问你，今天早朝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由着皇帝胡闹？”

窦婴道：“太皇太后，这陛下的决定也未必是错的。诸侯杂乱，确实需要确立皇权的至高无上。”

老太太冷哼道：“没有他们，他这天下能坐得稳？再说了，自高祖皇帝建朝以来，历代皇帝都崇尚节俭，不能叫他给毁了。这事，哀家交给你，无论如何，要断了皇帝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再说刘彻自从早朝宣布此事后，便马不停蹄操办起来。只是，在用人方面实在难以定夺。

王臧道：“我和赵绾的老师申公，学识渊博，经验丰富，不妨请他出山，辅佐陛下啊。”

在一旁一直静默的韩嫣终于有了声响，道：“这个办法倒可行。”

刘彻干脆道：“立刻下旨，请申公进京。这件事王臧赵绾，就由你们两个去办。”

赵绾道：“陛下，臣这老师已经八十有余，路途颠簸，恐怕老人家吃不消啊。”

刘彻想了想，道：“那就用驷驾去迎申公，轮子上裹上蒲草，另外允许他走朕的专属行道。”

王臧赵绾领了旨便退下了，屋内又只剩下刘彻和韩嫣。

刘彻道：“朕瞧着你的态度，莫不是也认为朕这次的做法不对？”

韩嫣摇摇头，道：“并不是，只是觉得前途凶险，未必会这么顺利。”

刘彻道：“既然要革新改制，没有困难怎么可能？昔日商鞅改革，若是向那些老顽固们妥协，还会有秦国之后的强大吗？朕绝不甘心守着老祖宗的基业，做个无能的皇帝。”

韩嫣道：“只要是陛下的决定，臣便全力支持。”

刘彻捏住他下巴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留在朕身边就足够了。”凑过去轻轻一吻。

“可是，我希望能帮到你。”韩嫣轻声道。

“会的。朕要让你站在朕的身边傲视这天下，只是那些不好的，都由朕来承担。”

韩嫣淡淡一笑，握住刘彻的手道：“我只想和你一起承担。”

不觉便把前几天的不快暂时忘了。

也许现在，真的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数日后，申公抵达长安，被安置在行馆。刘彻正在翻看折子，听说申公已到，立刻下旨召他进宫，共商大事。

申公已是八十多岁的老者，也不知是真糊涂了还是不愿相助，听完刘彻的想法，只是淡淡道：“为治者不在多言，而是要看尽力干得如何。”

刘彻悻悻，但又碍于他老者的身份，不便训斥。既然已经不劳辛苦把他请来了，刘彻便封了申公为太中大夫，参与立明堂的事情。

刘彻回到宫中很是气闷，韩嫣问道：“难道申公只是徒有虚名？”

刘彻闷闷道：“这个申公，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今天朕虚心讨教，他只随便应付了一下。”

韩嫣皱眉想着，然后缓缓说道：“申公也许未必糊涂，也许，他是在考验陛下。”

刘彻道：“考验？”

韩嫣道：“革新改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各方牵涉的利害关系太广。有些事按着道理来是没问题的，但现实往往出人意料。申公恐怕还在斟酌着该不该帮陛下。或许，他在等着看到陛下的魄力让他信服。”

刘彻冷笑道：“这个老狐狸。”

韩嫣道：“陛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刘彻道：“朕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他话刚说完，就听得外面有人传报：“启禀陛下，丞相求见。”

刘彻和韩嫣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丞相来做什么？刘彻扬了一下眉道：“宣。”

“窦婴叩见陛下。”

“窦婴，这么晚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窦婴道：“请陛下遣退左右。”

刘彻好奇之色更重了，道：“都退下吧。”宫人们纷纷退下，韩嫣也打算离开，刘彻道：“韩嫣，你不必退下。”

韩嫣只得留下，却见窦婴皱起了眉头。

刘彻道：“无妨，韩嫣是自己人，不用提防他。有什么事，尽管说。”

窦婴为人正直，对韩嫣之流一向不屑。即使他真有才能，也不该和陛下沾上那种关系。面对刘彻对韩嫣的信任与宠溺，窦婴实在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便道：“陛下，立明堂的事情，还是作罢吧，太皇太后很是不满。”

刘彻笑道：“朕以为是什么事情，这朝政，难道朕做不了主？”

窦婴叹气道：“陛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太皇太后毕竟历经三朝，她在朝中还是很有威望的。只怕这次，陛下不能服众啊。”

刘彻玩味道：“老太太叫你来的？”

窦婴嚅嗫道：“不是，是老臣自己要来的。”

刘彻顿时心下了然，窦婴并非窦家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事，朕是非做不可的。你退下吧。”

窦婴一愣，然后长叹道：“陛下——”

“不必多言，朕决心已定。”

窦婴心中叹息，也无可奈何，只得退下。

刘彻冷笑，他刘彻要做的事情，从来不许失败。

第二十一章：新政（中）

“陛下打算如何？”韩嫣望着窦婴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

“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把权力全都收到朕手中来。”刘彻沉吟道。

韩嫣献计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不如以这种理由让太皇太后收手。名正言顺，大臣也不能多加阻扰。”

刘彻想了想道：“可行。”

韩嫣道：“臣愿在朝堂上启奏。”

刘彻想也没想道：“不行。”

韩嫣错愕道：“为什么？”

刘彻解释道：“不是朕信不过你，只是你资历太浅，到时候不能压众。这事必须让老臣来做。”

韩嫣道：“陛下是想用赵绾王臧，还是窦婴？”

刘彻道：“窦婴明里始终是老太太的侄子，既然立明堂等事已由赵绾王臧操办，这事也交给他们吧。”

韩嫣道：“是。臣还有一计。”

刘彻道：“说。”

韩嫣道：“不妨用点事情支开太皇太后，以防太皇太后突然出现阻挠。”

刘彻点头道：“不错，但用什么借口呢？”

韩嫣道：“这事可得要太后和皇后的帮忙。”

“太后和皇后？”

韩嫣道：“不错，让太后和皇后想办法让太皇太后去骊山的温泉修养一阵。等到太皇太后回来，朝廷早已时移世易了。”

刘彻扯起嘴角一笑：“果真聪明。”揽了韩嫣凑过去亲上一口，“有你这么个军师在身边，朕可放心多了。”

韩嫣含笑道：“臣那点小计俩怎么能跟陛下比。”

刘彻盯着他道：“是，所以你永远只能是朕的，谁都抢不走你。”

韩嫣望着他漆黑如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我永远是你的。”不是皇帝，只是属于一个叫刘彻的少年。

东宫。殿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渐渐转大，不断冲刷着宫廷里的青石路面。细密的雨帘从天上倒挂下来，雨声稠密，湿气氤氲。

“哀家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由得宫人替她捶腿捏见。“这一到下雨天就浑身不舒服。”

阿娇笑道：“皇祖母，听说骊山的温泉是最滋补人的，听说泡一下年轻十岁呢。孙儿可是想了好久了。”

老太太笑道：“瞧你说的，真要都这么灵，天下可不就没老人了。”

阿娇撒娇道：“孙儿不骗您，要不，您和孙儿一起过去，亲身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王太后也道：“是啊，母后。这成天在宫中也挺闷的，不如叫上几个女眷一起去骊山，休息几日。”

老太太不知他们的打算，只笑道：“连太后都这么说，也罢，那就去准备准备，就当哀家给你们的赏赐。”

阿娇高兴地蹦了一下，揽住老太太的脖子道：“孙儿就知道皇祖母是最疼孙儿的了。”惹得老太太笑个不停，连连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阿娇一边笑，一边朝王太后使了个眼色。

太后点点头，心神领会。

阿娇愿意帮刘彻，也主要因为这几日刘彻对自己确实不错，所以，一听到刘彻要自己帮忙请太皇太后出宫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不知道刘彻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心情好，帮帮她也无妨。阿娇的脑筋从来不适合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