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不知……”我心中打鼓,不知师父到底要说什么,每句话都回答得小心翼翼。
“为师倒是知晓其中缘由……因为,你本是仙人之后……”
!我惊骇了。
“看见这盏红灯笼吗?”师父一指手中红色灯笼:“其正是你仙界父亲的眼睛所化,提之即可在雾隐洞中来回行走,自由进出……”
松风萧萧,落叶情长……
师父告诉了我一个离奇的故事……其关于洞底“神兽”的由来;关于我的身世;关于金伦的失忆恍惚、投怀送抱;还关于金伦为何总唤我作“必放(方)”……
“……你玄阳师祖离开之后,把洞底秘密一并交给了我,令我一定代他恪守约定,照顾好金伦。所以我隔三差五总会到洞底给金伦送汤药,以治疗他的失忆症和嗜睡症。经过多年调养,他的情况已经比初时好了很多,我如今送药十次,还能偶遇上一次他是清醒时候。前几日,他告诉我说,‘必方’回来了,我以为他又是相思成灾,臆想幻化而随口胡说,却不曾想,原来是你探了洞底……”
我突然觉得头脑一阵混乱,只见师父左手提灯,右手提着药罐,我料想他已看到我和金伦在洞中云雨,故才等候于洞外……当下只觉头痛难当,黑云压眼,随即跌坐了下来……仿佛一道光突然掠过头脑的混沌黑暗,记忆的闸门仿若突然被人打开,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无奈、祖父的愤怒,还有金伦当年在公堂上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我真是愚蠢至极……多年以来只见干乾师父每年必要出山采药,又隔三差五熬药煎汤,却自顾自以为他想强身健体,自配良方;而如今回想,洞底也总是有一股淡淡的中药香味,我初时因云雨激烈,三番两头出入亦不曾注意,原来如此?我竟为性事迷昏了理智,撑满了头脑,都不曾询问金伦是否认识山中熟人,不曾问过是否还有人与他来往?竟只当自己在金屋藏娇,沾沾自喜,以为无意之中挖到一块无人知晓的宝?
我真是愚蠢荒淫,朽木不可雕……
番外:小青:之一
益州,峨眉山脚,罗目镇。
罗目镇本身地处偏僻,民风闭塞。然近日,镇上突然来了一外地女子,暂住清风客栈。该女子操京城口音,着青衣绿裙,模样只为中上之姿,然少艾清秀,甚是可爱。特别是一双善睐明眸,长睫毛总是忽闪忽闪地直挠人心。
女子自称“小青”,京城人氏。言当年白娘子在峨眉山的“白龙洞”修炼,曾遗留经书数卷。她受京都某寺高僧之托,特来峨眉山雇人前往“白龙洞”挖掘经书。
消息一经传出,举镇皆惊。因为当年白娘子虽飞赴了西湖,洞中却并不空虚。数百年来,当地皆传说洞中盘踞一金环大蟒,时常追赶路人。乡人路过白龙洞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受雇前往?!小青的雇佣启示贴了数日,皆无人来应。
小青等了数日,耐心丧尽,正当放弃之时,却意外有一俊秀男子前来应聘。男子自称姓“徐”名“承恩”,答应前往挖掘,但出口竟要报酬百金。小青见他一副穷书生打扮,细皮嫩肉,身形单薄,绝非做粗活的主儿。原想当场拒绝,但又见他有一双罕见的青色瞳孔,竟颇似故人,一时间亦难免睹物伤情。于是终究没有当即拒绝掉:“阁下一见即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辈,又如何能做挖掘之事?况且,阁下的要价实在太高……”
“在下并非贪心不足,漫天要价。实为本人家贫无依,欲往京都赶考,却苦无盘缠,故而不顾金环大蟒之险,冒死入洞挖掘,仅望小青姑娘成全!”
“原来如此……既然徐公子抱负满怀,小青又岂有不成全之理?”小青随后亦不再跟徐客套,直接扔给他一把铁锹:“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怕挖掘起来会非常费力!”
“费力倒是不怕——只要能赴京赶考,徐某万事不惧!”
二人来到白龙洞,因长年无人敢入,洞口已经荒草蔓芜,几乎遮蔽了洞穴。小青拔出随身佩剑三下五除二砍倒杂草,径直走了进去。
徐承恩举着火把跟在后面,心中还有点发虚:“……不会真的有巨蟒吧?!”
小青头也不回:“巨蟒早已不在!徐公子刚才也看到洞口的荒草了,若还有巨蟒出现,杂草该有压碾的痕迹,断不至于如此散漫茂盛!”
徐承恩闭了嘴,但是心中仍旧忐忑。
洞中与一般的洞穴无二,除了偶尔飞出几只受惊的蝙蝠,惊吓于人,并不见任何怪异之处。二人行至洞底,见一蟠龙石柱,小青似乎异常惊喜,吩咐开始挖掘……然二人忙活了整整一天却不见任何经书。日偏西,二人失望而归。
徐承恩平日里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回到家已经精疲力竭,腰酸背痛。手上也打起了数个水泡,第二日再拿铁锹,水泡磨破,痛得钻心。徐不禁有些懈怠:“小青姑娘……您的消息真的可靠吗?怎挖了这许久还不见经书?”
小青反倒更为耐劳,她恢复一夜,又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挖掘起来也不见气喘:“经书是宝,自然埋藏极深……”言至此处,突然转头睥睨徐承恩:“你可指望那百金只挖一日就可得?岂不是太妄想了?”
“没,没有!”徐承恩被她看穿,连忙辩解:“徐某并非此意……”说着又举铁锹继续挖掘,但是其力拙之态立显,水泡更是让他痛得龇牙咧嘴,表情既痛苦又滑稽。
“徐公子,你怎么了?”小青看出了异常。
“没……没事!”
“给我看看!”小青强拉过徐的手,发现水泡都破了,当即掏出丝巾替徐包扎:“徐公子先别挖了!小青自己来吧!”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徐某怎能让你一介女流在此独自挖掘?”徐拒绝。
“但公子你现在继续挖掘,也不过勉强,实在帮不了在下多少……何况,公子的水泡破了,易被汗水感染……”
“但是……”徐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徐某真的很想得到百金报酬……相信小青姑娘也为在下的青色瞳孔惊讶……徐某的父亲是西域人,然在下从未见过父亲……长久以来,徐某的身世和瞳色都在此地备受诟病,在下只愿有朝一日能榜上有名,远走京都……京都开放,胡汉混杂,众人对赤髯碧眼之貌均是见怪不怪,视之为常态……所以,徐某非常需要赴京赶考……”
小青动了动嘴唇,亦是欲言又止:“……这样吧,咱们暂时搁置几日,待公子手上水泡结疤之后再开工,如何?”
徐惊诧:“水泡结疤至少也得七八日,如此岂不是耽搁了小青姑娘的工期?”
“无妨,不急在这一时……”
“小青姑娘……”
“徐公子就不用客气了……”小青说着直视徐承恩的一双剪水青瞳,似心有千千结,最后化作言语不禁:“另外,公子的瞳色其实奇美异常——只是此地民风闭塞、乡民见识浅薄,故不识珠玉罢了!”
“……”徐承恩听闻此语,已感受到小青的眼神热度,稍抬一眼,果见她眼中柔情似水,波光粼粼。徐当下尴尬,很快红了脸。
小青见状也闹了个大红脸,当日二人无话,匆匆分离。
第二日,二人复又碰头——小青主动登门了徐家陋室:“公子水泡新破,不便沾水,小青闲着也是无聊,不若为公子做几日饭!”
徐承恩本身受雇于人,如今竟让雇主为自己造饭,实在过意不去。小青却很豁达,一边就着案板切菜,一边道:“本是天涯沦落人,公子不必客气,就当是同忧相救吧!”
徐承恩在灶下帮忙烧火,抬头看了一眼小青,只见其俏丽的脸庞在一阵水汽中若隐若现,倒像是蒙了白纱一般的梦幻,心中不禁一动。
“小青姑娘……徐某可否知道,你怎会独自一人,千里迢迢来益州寻经书?”徐承恩突然想了解她更多,不仅仅因为好奇。
小青本在疾走的菜刀突然停住,稍顿又“嚓嚓”地继续响起,纹丝不乱:“小青说过……受人嘱托,公子可是不信?”
“当……当然相信。”徐一惊,连忙见风使舵,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很少看到有女子会如此特立独行,胆大能干……”
小青嘴角偷偷一弯,言语却故作嗔状:“公子可是认为,在下缺乏女人味?”
“不不不——”徐慌了手脚:“徐某很欣赏小青姑娘这样独立能干的女子,而且,你的性格很像在下的母亲……只可惜,母亲大人她走得太早了……”徐承恩说着,似忆起故人,眼中有些许悲凉之色。艳丽的火色映衬其白玉面庞,竟似雪山染了红霞;一双碧眼青瞳,更如两汪碧水清泉,即使额前几缕黑发,亦难掩其盈盈水色多娇……
小青看到最后,都不觉痴了:“……待到公子他日高中,伯母必能含笑九泉……”
小青:之二
后小青得知,徐承恩本为益州望族之后。其母徐咏荷是徐家的独生女儿,从小被视作掌上明珠,宠溺至极。其母少时不习女红,却识六艺。后出落为“益州第一美人”,且胆大勇敢,肆无忌惮。因徐家无子,故徐小姐年轻时就女扮男装,跟随父亲辗转西域,经营丝绸。后徐小姐独挑大梁,徐老爷甚慰,然又怕其长年在外,耽搁婚事。于是忙着为徐小姐相亲,这厢还没能觅得如意郎君,家仆却有急信自塞外传来,言徐小姐被西域马匪所劫,人财均空……徐老爷当场气绝,徐家就此没落。
多年后,徐小姐抱着一个青眸的婴孩回到益州,可徐老爷已撒手人寰,家产亦早为本家亲戚瓜分殆尽。无奈之下,徐小姐只能下嫁为妾,忍辱度日。后夫病逝,正房将徐小姐和徐承恩母子二人一并赶出,分文不与。徐小姐终于不堪重负,逝于贫病交加。徐承恩当时年不足弱冠,为母亲佘了一副薄棺,总算安葬了母亲。此后但为他人抄写书信对联为生,异常清苦……而徐小姐在西域的遭遇,以及徐承恩的绿眸,都成不解之谜,亦成众人多年以来诟病耻笑的谈资……
“母亲在世时,常怨念其不是男儿身,否则她或许亦能赶赴京都,蟾宫折桂!”徐承恩自嘲一笑:“京城赴考,不仅是徐某个人的意愿,亦是母亲的遗愿……”
“……其实,京城或许并非若公子想象中好……”
“小青姑娘是指?”
“出将入相,本是读书人的理想。但如今天子,昏聩喜淫,独好男色。小青只怕公子即使高中,入了朝堂,见了天子,却终究为容色所累,一腔赤诚付诸东流,徒折了读书人的脊梁……”
徐承恩沉默,半晌才道:“其实,皇上有龙阳之好 ,在下亦有所闻……然想来皇上心中自有定夺,分得清男宠与朝臣之别……”
“实际上,皇上眼中没有朝臣与男宠之别,只有美色高低之异……”
“小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青一惊,复又平静道:“宫里逃出来的丫鬟……公子失望吗?”
“不,怎会?徐某的青瞳一直在家乡备受排挤与讥笑,小青是少有对徐某亲近和善之人……徐某甚慰……”
小青看着徐承恩绿宝石一般的眼眸,也看出了其间的波涛汹涌……
小青被看得心中一慌,最后竟然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了:“公子的眼睛,如此美丽,却被乡人诟病……不过,公子的青瞳,倒很像京都一名故人……”
“谁?”
“一个仙人!”小青说着莞尔一笑,徐承恩只当她在开玩笑,亦不再追究。
七日后,徐承恩水泡结疤,二人重又开始挖掘,却是进展缓慢。徐手上已经逐渐长茧,不似当初的痛楚,但是体力依旧欠佳,两人亦是挖挖停停,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后挖了一月有余,也只刨出一间厢屋大小的方坑,深不足丈。小青还嫌坑不够大,不够深,但是徐承恩却真的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存在所谓“经书”了。但是小青强硬反驳:“一定有!他不可能骗我!”
“谁?拜托你挖掘的主持师父吗?”
“就是让我挖掘的人!他不可能骗我!”
“可是,这么多年了,亦可能被别人挖走也未可知……再说,白娘子的故事都只是传说,有谁亲眼见过蛇仙?”
小青突然转头,直视徐的眼睛:“要是我说我就亲眼见过蛇仙,你信吗?”
徐自然不信。
“没准儿……我就是呢!你怕吗?”小青说着调皮一笑,带着几分戏谑与挑逗。
徐承恩背脊上却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寒意:“开……开玩笑吧?”
“废话少说,继续挖就是!”
迫于小青的强势,徐承恩虽然无比怀疑,但是挖掘依旧继续……
两人又忙碌了半月,竟然真的挖到一个破烂的大铁箱。徐承恩大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一路坚持,其实早就力不能支,如今总算解脱,能得百金了。
“打开看看是否经书吧?”徐说着欲用铁锹砸锁。
“慢着!”小青阻止:“我有钥匙!”
徐承恩听说还有钥匙?!正在惊讶,小青已经掏出一把略泛铜绿的钥匙插入了锈迹斑斑的锁孔,用力一拧,“啪嗒”一声响——锁,竟然真的开了!
小青没有立刻揭开箱盖,却就地跪倒,用手捂了脸颊,浑身抽动——几乎喜极而泣之态。她抚摸着铁箱,激动得连手都颤抖起来……徐承恩看得有点蹊跷,毕竟,小青的模样不像是找到了久违的经书,而更像是找到了久别的情人……
突然,徐承恩看到箱角破洞处,探出一个尖尖的蛇头……
“小心——”徐承恩猛地推开小青。小青尚未反应过来,一条碗口大的蝮蛇已从箱角破洞内飞出,若箭一般直扑徐承恩。
“承恩——”小青大骇,本能抽剑向蝮蛇砍去,闪电乍现、寒光一闪,蛇身顷刻断为两截,然蛇头走势依旧不改,若箭已离弦……徐承恩大叫一声,跌坐于地——断掉的蛇头阴魂不散,仍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伤口很快肿胀疼痛,随后呼吸困难,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