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之果——清瑟由伊

他不知道贾翼风和章田的关系，更不知道贾翼风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满溢着悲伤。

“你从来不会这样哦？”章田不改一贯的语气，但明显在探究着眼前人的心绪。

刚才小翼分明只是木然地看着树夏的一举一动，往日那般平静的表情早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想起之前对他们做情报分析时小翼一个人在角落里的那种不自然感。

萧流昏迷期间，他们两一个字都没有说，因为章田发现贾翼风露出了以前根本不会有的表情，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小翼呢？

他认识的小翼是一个做什么事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和自己一样时不时会露出奇怪笑容的怪胎，是，怪胎。

不过他的笑容比章田的要无害多了，章田清楚，自己才不会笑成小翼那个样子，温暖得让人嫉妒。

“我要找的人，就是他。”贾翼风在章田还在神游的时候开口了，“虽然早就从你的情报中确定了他在景司手下做事，虽然也看到了他的照片，但……这是第一次见面……十年了……”

贾翼风抬头时，章田看到了他浅灰色的眼睛里隐着一丝无助，不像他现在这个年龄的人会有的，更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哦？树夏这孩子，居然是你弟弟？”章田选择不动声色地走进他的内心，这个人，给他的亲切感依旧，所以，他愿意听，他埋藏已久的秘密。

他们都不知道，萧流已经从昏睡中醒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十年前，我十四岁，那个时候，我的弟弟玖夏才十岁……”

其实贾翼风，不，玖翼早在看到树夏的资料时就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弟弟玖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成为SEP的特员后会叫作树夏，但是他多少推测出来了，自己直到现在不是还在调查着吗？SEP的一切。

仍然是那三个人，保健室的“里间”，除去正在通过“睡眠方式”进行异能激发练习的袁蜜如，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仔细听着另一个人的回忆。

“那一天，父母死了，弟弟也被抓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从学校回来时，只看到了一片血海……”

黑暗中，晶莹的泪倔强地徘徊在贾翼风的眼底。

十年前，玖翼的父母被神秘人杀死，弟弟玖夏也不知所踪。在看到现场留下的某个物件时，玖翼浅色的发仿佛一瞬间被染上了浓重的黑色，在夕阳的照射下，形成了模糊的阴影，盖住了他的双眼。

也就是那个瞬间，他决定走上那条路，调查SEP的艰难之路。

那个物件，正是SEP的象征，火烈鸟的图徽。那是玖翼多方调查后知道的，某个神秘机构以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为猎物，进行不为人知的研究。知道它是叫作SEP的存在，是在遇到章田前不久的事。

玖夏是个“有奇怪力量的孩子”，作为哥哥的玖翼无时无刻不在对这种说辞进行反驳。可是每个无眠的夜里，看着满脸泪痕的弟弟，听他在睡梦中说“我真的是个有奇怪力量的孩子吗”时，他都会狠狠地将指甲嵌入掌心，让那种钻心的痛提醒自己，作为哥哥，不可以再让弟弟受到伤害。

可是，“玖夏是不祥之子”这样的传言渐渐染遍了整个小镇，那时玖翼只有十岁，玖夏才六岁，六岁的孩子有错吗？他只是有一只能看到危险的眼睛而已，他只是想帮助有危险的人，他没有恶意的！

苍白的辩驳不会从一个十岁的哥哥嘴里生出想要的效果，再强大的臂膀，总有一天会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黑暗的十年，弟弟的童年没有真正的快乐。如果和总是躲得远远的父母在一起这种奢求达到满足时算是难得的快乐，那么他们远离的时候呢？刻意工作到很晚，刻意不见面，把一切交给了不算成熟的大儿子。这样的父母，和“奇怪的孩子”见面的时候，笑容是真切的吗？

“哥哥，我们不会分开吧？”

稚嫩的声音长久地占据在玖翼的梦境里，那些和玖夏一起度过的日子，对他来说，也是快乐的吧？尽管在无数个无月的夜晚，相拥而眠的两个孩子脸上挂满了泪。

父母的死，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不是也剥夺了玖翼对“弟弟的幸福”的怀念权利？

……血海里，玖夏的脸上没有表情，任由他身后的双手将他拖入未知的深渊，看着这一切的玖翼动不了，只能朝着那片黑暗拼命地伸出染满鲜血的手……

“玖夏！”再一次做这个噩梦，是告诉了章田这个秘密后的那个夜晚。

玖翼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萧流的那个表情后自己会再次坠入那个梦境。那个男孩有着和玖夏相似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睛，猫一样脆弱敏感的眼睛。

萧流从保健室离开前注视他的时候，他确认了一点，他的叙述让萧流再次出现了那次在“流水”露出的表情，恐惧、无助、想要阻止什么却力不从心只能奔向那个路口的心情，玖翼看得比谁都真切。

自从知道了萧流的能力，他早已渐渐地将自己曾经的影子以及留在脑海中的玖夏的影子和这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萧流……吗？

17.田

【35】

校长室里，一个盘着头发打扮得很年轻的女人接了个秘密电话。

听筒里隐约传出了很有磁性的男声，她挂完电话，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冷漠。随即，不知道她触动了哪里的机关，身后的地板霎时裂开了一条缝，然后吱吱得打开……

那是她用来囚禁暖夜的暗阁入口。

回头确认了一下门是否紧闭，她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不屑，“我这就来看你了，姐姐。”

【36】

现在袁蜜如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保健室，由章田为她进行睡眠训练，针对的自然就是她所拥有的“治愈力”。

然而，当袁蜜如在“里间”训练时，章田需要做的事可不止搜集各种情报这么简单。

自从上次树夏把萧流带到保健室，贾翼风把树夏是他弟弟的事告诉了他，他有意无意地暗示了翼，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随时来这里，或许他能提供更多的情报，当然包括了树夏的。

所以，小翼会来，和袁蜜如一起。

“老师，我不舒服，有胃药吗？”和平常一样，用进入保健室该有的理由，24岁的玖翼作为22岁的贾翼风走进保健室。

不过，小翼隐藏得很好，那份心情……

“怎么样了，舒川的最新情报？”进入了平常会面的模式，贾翼风平淡地询问起正在敲击着键盘的章田。

十年的历练，果然可以让一个孩子彻底变强。章田一直都觉得，小翼是一个不会表现出真实情感的人，见识到他看到树夏的反应后，章田的内心，由某处起了一种隐约的共鸣，两个很会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其间的默契一直都是来源于那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不知道那样的亲切感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或是成为结束一切的契机。

“他现在可是景司面前的红人，有五个人轮流监察他的改造进程哦！”章田头也不回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你说过的吧？景司对他很感兴趣，他是不是亲自在对舒川进行改造？”贾翼风放下刚喝了一口绿茶的茶杯，盯着章田美丽的亚麻色发辫。

“嗯，话是这么说，不过他也有很多事要忙的，猎物的研究一旦进入了正轨，他就可以穿梭于SEP的各大分区，去进行一些‘学术访问’，顺便还可以解决一些个人感情问题。”

贾翼风觉得这一刻的章田有点怪怪的，联想以前注意到的一些细节，他猜，那个秘密领域其实反而是很明显的，章田的秘密不过就是关于那个人的事……

“你今天去了哪里？”

突兀的问话令章田的肩膀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看出来了，真是的，在他的面前总是没办法很好得掩饰。

贾翼风浅灰色的眼睛里泛着流动的光彩，那是他思考到某些关键问题时常出现的状态。他看见章田缓缓转过身朝向自己。

“小翼真讨厌，我可没有去哪里哦！”章田的笑脸在贾翼风的眼前无限放大。

“你不说也无所谓，反正只要等到某个突破口，我们就可以直接对景司下战书了吧？”无所谓地转换着话题。

“那个突破口吗？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你果然很适合等待哦！”十年的时间，也让你练就了相当深的城府吗？

“是吧，出色的军师必须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自己的棋子，直到他能发挥作用的时候。”

有风从保健室的窗外吹进来，贾翼风的浅色发丝胡乱飞舞，他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个白衣飘扬的医生模样的男人。

“好吧，顺便说一句，再有一天，可能我们就骗不了他了，舒川的情况。”

“看来从一开始就不该说那样的话，救舒川什么的。”摩挲着鼻尖，贾翼风的眉头微蹙。

感情问题什么的，就随便你吧。反正见到玖夏成长得还算“无忧无虑”，他早就下了决心，要等到时机做那件事……

简短的会面过后，章田摸着发梢看贾翼风离开。小翼的敏锐真不是随便就能应付的……

是的，他去过某个地方，见到了见过好几次的画面，也掩盖得很好。

景司让章田先把萧流这个猎物交给明悠和安玉可，跟他去见那个人。事实上，章田隐瞒萧流他们的就是这一点，SEP的特员里，有好几个人都认识景司背后的那个人，也经常会直接去接受任务，至于其他分区，自然也都去过。

但重点是，这些即使告诉了他们也没有用，深不见底的洞，到了洞口也是没办法贸然进入的。

重点是，他恨不了那个女人，那个景司依恋着的、也改变了章田的一生的女人……

【37】

一缕暖暖的阳光从不知哪儿的洞口透进来，暗阁里形成了一层朦胧的光景。

一个女人双眼被用特殊的眼罩蒙住，茶色的长发毫无生机地散在肩上，她低着头坐在软质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是一种特殊的椅子，类似于按摩用的座椅，但其真正的作用可不是按摩，而是限制自由。

是暖夜，被囚禁的暖夜。

她被固定在这张椅子上，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期间除了那个把她抓来的女生以外，没有人出现过，只有定时从天花板伸出的机械手把维持生命的液体通过颈部输进她的体内。

不想杀了她吗？“她”……

她很佩服自己被隔绝于世这么多天，竟然没有精神错乱。变得敏锐的听觉在这时起了作用。

入口处被打开的声音，会是谁？“她”？还是……

脚步声近前，女人的声音传达到暖夜的耳边，“姐姐，我来看你了。”

果然是“她”。

还有一个人？

紧接着，暖夜听到了女人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不，有两个人。

“他们也来了吗？”暖夜直截了当地开口。

女人回头，看到了前来的两人，一脸无奈，“不是说好了你们过会儿再来吗？”

“HOHO，反正校长室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的，有什么关系？”景司的脸在灰蒙蒙的空间里渐渐清晰，他随意搭在肩头的漆黑长发和泛着亮光的蓝框眼镜衬得整个人更有六翼天使般的魅惑感觉。

“嗯，那么干脆就由你们来问吧。”女人轻松地说着。

“章田。”景司没有回头，语意直指身后的男人。

“不要老是这样哦，我也会很困扰的。”章田向景司抱怨了一句后，向前迈了一步，看着暖夜。

“反正你的动作一向漂亮。”景司不以为然。

来之前，景司向章田暗示过，他想见“她”。所以，他们以“舒川的改造过程有一些阻碍需要从暖夜那里套点东西”这样的理由请求会面，去那个暗阁。

其实也不是胡编的理由，舒川的改造工作要比萧流容易多了，不像萧流那样连第一阶段都没能完整地进行下去。只是，在进入第二阶段时，舒川非常抗拒“洗脑”的过程，“培养液”的作用不太明显，所以关键还在他的母亲暖夜身上。

或许她并不是对他催眠过这么简单。

“你可以通过那双眼睛抵御任何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异能吧？不过我没有异能，所以，连你的反击也对我不起作用哦！”章田盯着暖夜被蒙住的眼睛，口中缓缓吐字，“你对舒川做过什么手脚？”

“哼，如果要告诉你们，我早就说了，你们也就不会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吧？”暖夜气势汹汹，明显是同时对着三个人说的。

确实，三人都清楚，如果不是蒙飒这个意外，他们真的不会发现舒川这么特别的猎物。但景司居然还曾和她打赌，放过了她一次。

……“如果被他们知道了我和他们的关系（包括“景司也是暖夜的儿子”这个由景司虚构的内容），那么我就不再插手。”当时暖夜就是这样和景司打赌的，在袭击了树夏和年桦后，她与杀了蒙飒的景司正面相对，她知道景司有读心术，也知道他不会以为她就是那个女人，所以她认真地和他打赌，希望赢得一次救舒川他们的机会。毕竟她对景司和那个女人的不择手段很熟悉，熟悉到连与之作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尽管她的能力并不弱……

只是她不知道景司已经设下陷阱让萧流他们发现了那个“潘多拉之盒”——他知道萧流会怀疑蒙飒之前被囚禁的地方有着真正令蒙飒疯狂的东西。

那个“潘多拉之盒”里，半真半假地呈现了暖夜和舒川以及萧流之间的关系，同时把景司和青的身世也虚构进去。在蒙飒逃走前，景司曾用读心他和暖夜关系的怀疑，所以将计就计，制作了这个巧夺天工的陷阱。果然上当了，他早就怀疑有什么人对蒙飒的记忆进行了“隐藏”，因为连“她”都没发现蒙飒记忆里有舒川这样的人。

只是，蒙飒的事告一段落后，景司忽略了那个赌，兴许暖夜就是趁那晚他去找他们之前，对舒川又动了一次手脚……没准连萧流，她也动过。

这些想法，景司都跟章田讨论过，章田同样表示了怀疑，所以他们才觉得有必要从暖夜那里逼问出点什么。

短暂的发愣，暖夜注意到了，三人刚才愣了一下，那么自己也不是毫无胜算的。

“哈哈，这倒是，不过你真的认为我已经不屑用读心术对付你了吗？”

景司的话语响起时，章田已经出手，他用细密的针扎进暖夜的后颈。

感觉到细微的刺痛，暖夜猛然醒悟，虽然她不敢保证景司会因为再次轻视成为“阶下囚”的她而不动用读心术，一直处于警惕状态，但她忘了他们对她维持生命的做法——那些定时输入的液体果然不是“让她活着”这么简单……

章田轻松地把“引子”注入暖夜的体内，微笑着看向景司，剩下的就交给他了。可是……

每次使用读心术后，景司都会更加想和“她”在一起，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向她撒娇……

章田接下来真的只是“把一切交给景司”，他只是看着昏迷的暖夜和集中精力的景司，还有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的白校长；他只是在景司读取到重点后像往常那样笑着提醒他回去休息；他只是在离开校长室前，从门缝里看着在“她”面前一脸期待的景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