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成……”康熙抱着胤礽,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似乎连带着胤礽都抖了起来。
也不知胤礽是被康熙吵醒的,还是身上不断传来的剧痛将他痛醒,他慢慢睁开眼,看着康熙满脸心疼的脸,竟觉得心安起来。
“皇阿玛,疼……”毒发导致的痉挛让胤礽剧烈的抽搐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抓紧了康熙的衣襟。
“有皇阿玛在这里,就不疼了,别怕,别怕……”康熙轻轻拍着胤礽的背,一边哽咽地说着,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胤礽艰难地扭了扭身,“哇”地从嘴里吐出一口黑血来,剧烈地咳嗽起来,让康熙越发心疼的厉害起来。
“皇阿玛,这条命,儿臣赔您……”胤礽的声音低沉而模糊,康熙未听清中间的话,那句“陪您”却听得清清楚楚,让他立时僵在了那里,这孩子难道当真是自己服毒的吗?
“朕……朕哪里……”哪里用得着你来陪……康熙想说话,却觉得喉咙里生疼,下一刻,温热的泪簌簌落了下来。
明知是不一样的,他却仍然想试试胤礽的心,亲情也罢,爱情也罢,总归那孩子该对他有些感情才是。这一年,他被那些禁忌的情绪煎熬的厉害,而这一回他生病期间,胤礽又做了太多诡异莫名的事。帝王心,本就多疑,康熙可以忍受胤礽对自己的感情没有自己对他的更多些,却不能忍受胤礽对自己有异心。
他想看看,想看那孩子可曾当真留了后招,哪怕只是看到一点点端倪,也足够他判断出胤礽的心意,只不过康熙做梦也不曾想过,他一番试探,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样的真心,他如何受得起呢?
“皇上!方才奴才去审过了那个叫白晋的传教士,听他所说,今日晌午,太子殿下曾去审问过他,并叫他服了一颗药丸,据说是种毒药,审问后又叫他服了一颗药丸。听白晋的形容,那药毒发时与太子此时的症状无疑!”这样非常时刻,齐宁也顾不得规矩,还未等李德全通报,便当先一步闯进了内室,正巧看到康熙满脸泪珠,急忙低下了头,当做未曾见到。
康熙听了此话,赶紧在胤礽身上搜了片刻,很快便从香囊里取出一枚蜡封的药丸。他心里一阵狂喜,大喊着,“快传太医进来,快点!叫白晋也进来!”
太医院的太医齐聚过来,康熙将那药丸递给他们,又让白晋进来辨认了一番,确定这便是解毒的药才给胤礽吃了下去。
一场灾祸眼看就这样消弭,行宫里的太监宫女,尤其是胤礽身边伺候的那些,终于松了口气。
只余下太医们个个面面相觑,闹了半天,太子殿下竟是服毒自尽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这话谁也没敢问出口,太医们统统闭了嘴,赶紧留下清热解毒的方子,煎药去了。
一时之间,房间里,又只剩下胤礽与康熙两个人。
吃了解毒的药丸,胤礽的脸色好了许多,虽然期间又吐了两三口黑血,吓得康熙心惊肉跳,宣了太医过来,太医们诊治了半天表示,这是在排毒,是好事,并再三表示,胤礽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安心休养,月余便可痊愈。
三天之后,胤礽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仍然陪在他床前的康熙,喃喃道,“我这是……已经死了吗……皇阿玛……儿臣……儿臣……”
“傻孩子,你还活着呢。我们都还活着。”看着胤礽清醒过来,康熙忍不住热了眼睛,却不愿在孩子面前掉眼泪,只喃喃着,攥紧了胤礽的手,竟有瞬间的恍惚,只想着,此生此世,只要这孩子安安稳稳长在自己身边,他便什么也不求了。
“皇阿玛您不是……”胤礽微微一愣,狐疑地看着康熙。
“咳咳,你既然醒了,就起来喝药吧。太医说,这解毒的药虽然有效,但却不能完全清除你体内的沉毒,这药当连喝上一个月,否则日后或有遗留之症。”说起这个,康熙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将搁在桌子上的药端过来,让胤礽喝了一口。
胤礽若有所思地看了康熙一眼,未再说话,乖乖将药喝了下去。
喝了药,康熙再看胤礽的目光,只觉得无论怎么都带着一丝质疑,让他心虚的很。
“既然你已然无事,便好好静养,朕先去处理一些近日积压的折子,晚些再来看你。”康熙说罢,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齐宁便走了进来,见胤礽醒了,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喜色,“太子殿下终于醒了。”
胤礽看了齐宁一眼,心下又是明了了几分,只冷声道,“这当真是皇阿玛的意思?”
他又不是傻子,康熙若当真是病危至此,又怎会不肯在走之前见他一面?只是那时候,无论是真是假,于胤礽来说,都只不过是心寒罢了。
“千真万确。”齐宁无奈地回答,多少也有些愧疚,毕竟是他奉了皇上的口谕,匡了胤礽这一回。“此事奴才亦觉得皇上做的有些过分,只是太子殿下中毒之后,皇上衣不解带地照顾您,这几日都未曾合过眼,想来也是有些后悔了。还请殿下谅他为人君为人父的心情,莫要……太恨他。”
“恨?”胤礽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本宫哪敢恨他啊。”
他只恨自己,一时冲动,差点把命赔上,白白在这世间又走了一遭。
这种的蠢事一辈子也就这一遭了,胤礽忍不住在心里想,“罢了,你下去吧。”
齐宁见胤礽脸色仍然不好,也只得先下去了,他刚一退出去,便迎面撞见了面色阴沉不定的康熙,吓了一跳,立时觉得后颈凉飕飕地。
“你下去吧。待朕回头得了空再收拾你。”康熙淡淡地说。
齐宁却是了解康熙的性子的,听他这么说,是不会再追究了,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房间里没了人,胤礽疲惫地缩回了被子里,闭上眼,心里却混乱的很。那日的事他还记得清楚。
或许是连日的焦虑让他的情绪已然失控,而那“龙驭归天”四字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胤礽只觉得心里全然没了注意,根本不知该做和应对。彼时,或许再给他些时间,他便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无论康熙是真死还是假死都足够应对,可是他正慌乱的时候,手指却正巧触到了那枚还未用到的毒药,竟是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
若康熙是真的死了,他便是间接弑父,若是假死,这般试探侮辱叫他如何能够忍受?
那些药本是他前几年便备下的,他早已下定决心,此生若当真再次被圈禁,他定然是不会苟活于世的。那样悲惨的生活,只忍受一次,便足够了。却不想这药竟是在此时此境被用掉了。
一番虚情假意的试探,便想换他真心,胤礽在心里冷笑,那人倒是打得好算盘!
第四十八章:转回宫情谊难明
这边厢父子俩各自怀了各自的心思,那边乌兰布通地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福全因为一点迟疑而贻误战机,使得噶尔丹率着散兵残将们撤了回去。战报传过来的时候,康熙已经带着胤礽走在回京的路上,毕竟两个人都是一身的病,再在行宫里呆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本是全歼噶尔丹的计划,终究是未能实现,加上佟国刚战死,这场于大清国来说准备已久的战役实则输了半场。康熙的心情因此多少有些沮丧,回京后,只下了命令,叫福全和胤褆班师回朝,等着人回来了,再行责问。
这期间,正在“养病”的胤礽自然是没有机会管得了那些,也确实无什么好管的,胤褆参与军务多年,又有康熙那善权的皇帝,太子党在兵部的渗透可谓是少之又少,这一回出征加上胤礽这一世的刻意收敛,随军的众多参与决策的将领中,根本就没有太子这边的人。
是以,这一次的事,胤礽是任外面风吹雨打,我自不动如山。
回了久违的毓庆宫,胤礽总算舒服了些,这好歹是住惯了的地方,到处都透着熟悉感,比之马车颠簸,好了不知多少。
胤礽服下的那毒颇有些霸道,体内的毒也要一点点的拔,是以,方回了毓庆宫的那些时日,他几乎是深居简出,只窝在屋子里养病。
听闻“东宫有恙”,一众皇子们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把戏,连日来,几个小的都断断续续的来看望过,胤礽本就精力不济,天天又要应付那些人,总是多少有些疲惫的,有些实在不想见的,就叫何柱儿推说他已经睡下,挡了回去。
当然,这里面来得最勤快的一个,自然是撵都撵不走的康熙。
经历了那些事,胤礽哪里会给康熙好脸色看,这一阵更是连礼都不行,只恹恹地窝在床上,对他视而不见。
康熙倒也不恼,只和他杵在一处,时不时的还会端茶倒水的巴结,直看得旁边的何柱儿冷汗直流,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药太苦了,何柱儿,去给本宫拿些蜜饯来。”喝了药,随手将药碗,递给康熙,胤礽眼皮都不抬的说。
何柱儿急忙应下,拿了些回来,还未走过去,便被康熙截了下来,“给朕吧,你下去吧。”
“奴才……奴才遵旨……”何柱儿吓得手脚发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将盛蜜饯的盘子递给康熙,弓着腰出去了。
此时,李德全正一脸正经的站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见何柱儿那没出息的样儿。在康熙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扬着鼻子哼出一口气,这点阵仗就受不了了,你们这些人,还没见过更……更糟心的呢……
“这近日来,皇父当真是无事可忙了吗?”眼见着这人见天儿的在自己眼前乱晃,胤礽忍无可忍地说道。
“有什么事比保成的身体更重要的?”康熙淡淡一笑,从盘子里取出一块蜜浸的梅子递。递给胤礽,胤礽方要自己伸手去拿,却被康熙避开,径直喂到他嘴里。于是避无可避,只好吞下。
对于康熙近日来,虚情假意的“腻歪”,胤礽可以说是淡定从容又足够视而不见,坦然接受着那人的照顾,只从头到尾都不曾给那人一个笑脸,全当做何柱儿使唤。
康熙的试探,让胤礽对他的最后一分敬畏彻底冲垮,骄傲跋扈的太子殿下忍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那人如此玩弄在股掌之上,若不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康熙对自己的感情,胤礽可不敢说,自己会不会直接和他皇阿玛翻脸。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错,看着那人收敛着性子百般讨好的模样,胤礽暗自冷笑,多少有些报复的快感。
“吃过了蜜饯,嘴里的药味被甜味冲淡,胤礽眯着眼,躺回床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再眯一会儿。
康熙见胤礽不理他,心下也有些尴尬,却终究是心虚,只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他估摸着胤礽睡熟了,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一回是朕错了,只是朕却不知,如今到底该怎么补偿你才能让你消气。”他说罢,神色颓然地伸手,轻轻摸了摸胤礽的脸颊,随后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开。
胤礽听那人走了,慢慢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待把体内的毒拔干净,已经是回宫后半个月的事了,胤礽的火气却仍是未消,对康熙从来都是没有一丝好脸色,这样的态度太明显,连皇子和毓庆宫的奴才们都看得真切。这其中,大多人都是纳闷,只少数几个知道点事的,似乎猜出点了什么。
“皇阿玛最近对太子哥哥的耐心,还真是好啊。”胤禩笑眯眯地押了口茶,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揶揄的表情。
胤礽冷笑了一声,“怎地?可是胤褆跟你说了些什么?”
“是弟弟在宫里呆得闷了,趁着大哥入宫时,缠着他和弟弟讲了些出征时的趣事,却未曾想,倒是听了几件有趣的事。”胤禩笑弯了眼睛,越发像只狐狸似的。
“哼,八弟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这一回本宫可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胤褆又怎么?他也不过是知道点皮毛罢了,胤礽在心底不屑的想,恐怕这样“惊世骇俗”的事,除了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
看着胤礽似乎是真的动怒了,胤禩知道这好戏恐怕不好掺和,利弊权衡了半天,还是决定不看这场戏了,以防引火烧身。不过嘛,这样便走了,胤禩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是以,他优哉游哉地放下了茶碗,淡然道,“弟弟此来可不是看戏的,只是太子哥哥还是不要忘了,皇阿玛虽然是我们的阿玛,却也是这天下的主人,他是君,咱们是臣。有些事,莫要做的太过,若是待他失了耐心……”
“怎地,有本事,便让他把我圈了!一了百了!”说起那人,胤礽又是一股子无名火,他狠狠拍了下桌子,才恍惚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度。
胤禩看胤礽这反应,先是一怔,他倒不曾想,胤礽的反应会这么大,是以吓了一跳,随后才回过神来,低声道,“虽说这里并无外人,不过太子殿下还是慎言呐。”
听胤禩颇有几分正式的口气,胤礽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淡淡地说道,“是本宫失态了。”
如此,这气氛便已经僵了,胤禩随便寻了个理由,起身告辞。一出门,便看到何柱儿正跪在地上打着哆嗦,胤禩一脸狐疑,再一抬眼,便看到一件明黄色的衣摆。抬起头来,康熙阴沉着脸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打个哆嗦,噗通跪在了地上,只觉得冷汗都已经沁了出来。
“儿臣胤禩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康熙淡淡地说,他方才走到殿外时,正巧听到胤礽那句“便让他把我圈了!一了百了!”他虽不知胤禩与胤礽说了什么,却心知胤禩这孩子素来早熟,心机亦是深沉,只是以前惜他满腹的才华和手腕,并不压抑他的本性。却不想,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来离间他和胤礽之间的感情,一时之间,竟是准备敲打敲打这孩子。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胤礽当然在屋里听到了,他双手微微一颤,随后却很快冷静下来,想那人听自己说得话,恐怕要拿胤禩出气,是以立时迎了出去。
“儿臣不知皇阿玛驾到,实在罪该万死。”胤礽口气僵硬地跪到胤禩身边,堪堪挡了胤禩半个身子。虽是一句话未说,但回护胤禩之意,却是明显。
康熙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都起来吧。朕过来看看你,听说胤禩在这儿,怕扰了你们兄弟说话,才叫何柱儿不要通报的。胤禩这是要走了?”
“启禀皇阿玛,儿臣确是如此。”
“那你便先退下吧。朕还有话,要与太子说。”
“儿臣遵旨。”
眼见着胤禩退了下去,胤礽站起来,将康熙迎了进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是不好。
何柱儿如今也算是长了几分眼神,不必李德全提醒,便将屋内侍候的宫女太监统统调了出去,和李德全两个人守在门口。
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听不见呢。
“在保成眼中,朕当真便是如此不顾父子之情,冷酷无情之人吗?”一没了外人,康熙便忍不住急声问道,想那孩子,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他真是一阵阵的心寒。
那是他捧在心尖儿上十几年的保成啊,即使是单以父子之情来论,他也相信,此生此世,他都不会将胤礽圈禁!这孩子,怎地,怎地就能说出那样的混账话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