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顿时愣住。倒不是因为怕了,而是因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夏昭时是最守规矩的。他定的规矩。可是现在,他居然为了房里的那一个人……而亲口,打破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要我亲自替你动手吗。”夏昭时的催促有地狱索命的修罗,冷淡而阴沉,音量虽不大,却足够惊心动魄。
Jim猛地回过神来。一咬牙,如法炮制,将两边的小指甲盖也哗地一下掀了。身体上的疼痛当然不用多说,可Jim心里更是难免苦笑:当初第一次见面,他被吩咐扇林烟的那两巴掌,照如今的状况看起来,以后恐怕,大概是要还回到自己的身上。
最后转身进屋前,夏昭时对Jim淡淡撂下一句话:“别忘了,你的代号。”
Jim。这不是一个名字,而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谁都可以拥有,也谁都有资格占有的代号。你不是第一个Jim,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Jim,这世上能取你而代之的人,多的是。
夏昭时跨步走进屋内,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林烟心头一颤,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一抖剧烈抖动了一下。他知道,夏昭时一路隐忍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刚刚那一响,蓄势待发的关门声里。
坐在高高的床边,一下一下,晃荡着自己全身上下唯一全好的,那两只光溜溜白裸裸的脚丫子,林烟歪着脑袋神情安宁,微笑看着门前不远处,那个面色罩冰,眉目阴鸷的夏昭时。
哎,好严肃啊。
林烟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或者说是……有点,不敢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默契沉默地对视了许久。于林烟而言,这段无声绵延的安静时光,却仿佛是有几个世纪那般,恒久和漫长。
最后,到底是林烟先没有忍住。好危险,在夏昭时的面前,他居然败得,连冷战都输。
“我没有被……”
解没解释完,下一句“我不脏的”也还没能来得及说出口,林烟便只觉眼前骤然一花,阴影掠风而过,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已被夏昭时给重重按倒在了床上,四肢箍住,动弹不得。
当然林烟压根儿也没想过要动弹。从夏昭时脸颊发梢不断往下滚落的雨滴,一颗一颗,沉沉砸在林烟一眨不眨的眼睛和褶皱红肿的皮肤里,冰凉又滚烫,带着窗外浓重如墨的夜色味道和狂风暴雨的肆虐气息。那是夏昭时,急切和在乎的证明。
“林烟,你行,你行……你让我刚刚下了飞机连机场都还没有走出去!就又上了飞机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你有本事!你真有本事!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坐飞机!啊!?可你竟然让我连续做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夏昭时狰狞了一张俊脸,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呵,真够可以的啊你,林烟,居然能够为了韩莹月那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好个好弟弟,好个姐弟情深!哈!可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没错……没错,我是说过我会罩着你,我会罩着你……可是这一句的前一句是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夏昭时说着突然猛地一把揪住林烟的领口,将林烟整个人仿佛半空挣扎飘摇的风筝,又像树梢摇摇欲坠的枯叶那般一下子抬高提起,深深望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所以这世上除了我,除了我夏昭时以外,谁都,不可以拿走你的命,包括你的脸你的身体你的一切……甚至就连你自己,也不可以。”
“我不允许。决不允许。”
夏昭时难得,也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以往哪怕他们翻云覆雨,欢爱情浓,林烟也不曾见他有过如此这般的优雅全无,冷静尽失,无法压抑的暴躁,无可救药的激动。
“咩唔咩唔!嗷嗷!”
突然小Adrian不知从哪儿猛地一跃跳了上床来,张嘴一口咬住了夏昭时精工细作价格不菲的衣袖使劲儿拽啊拽扯啊扯:【爸爸坏蛋!不准欺负爹地!不许打爹地!快从爹地身上下来!不然宝宝要咬你了……真的要咬你了!不会口下留情的哦!】
两人皆是一愣。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骤然被冲淡了。夏昭时皱皱眉,林烟却不由笑了。呵,这小东西,倒不记仇,还挺忠心。
抬起手安抚地捏了捏小Adrian毛茸茸肉嘟嘟的小爪子,温柔的力道,温暖的掌心,其中暗藏着淡淡的内疚和真诚的歉意。小Adrian摇摇尾巴,眼巴巴地凑上来在林烟的洗得光滑滑香喷喷的雪白脖间噗噗亲亲了两口:【呜……爹地总算又恢复正常了!刚刚好凶凶好怕怕……都吓到宝宝了……呜呜】又再转过头凶巴巴地威吓夏昭时:【爸爸大坏蛋!起开!】
夏昭时挑了挑眉,直起身跨脚坐在床沿,腾出一只手抱开小雪狐,神情似笑非笑:“这么护着你……怎么,你还真把这小东西当作亲生儿子在养?”
“是啊,”林烟身子一倒重新躺回枕头上,微微一笑,声音低沉轻柔,暧昧却不虚伪,“你送我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当然爱惜。”
夏昭时闻言霎然眸色一深,顿了顿,扬手轻拍了拍小Adrian的屁股哄了走它,目光微沈,这才低下头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绝无玩笑,久久望着林烟,半晌,认真道:“我送你的东西你的确应该爱惜。但你最应该爱惜的,是你自己。”
林烟歪着脑袋看他,目光轻动,眼眸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湿润与动容。
“你在为我担心,”良久,他忽然发出一声无比满足的叹息,伸出右手牵过夏昭时的左手,慢慢与他双手交握,十指相扣,“你在,担心我。”声音喃喃,也不知究竟是在跟夏昭时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夏昭时顺势把玩起林烟的手指,一根一根,都有如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是啊,我是在为你担心。如果道上鼎鼎有名的林大美人是在我夏昭时手里的时候被杀了,受伤了,毁容了……一我不想丢脸,二也不想树敌,”他俯低身子凑上前来,细细抚摸林烟的脸,如墨的瞳眸渐渐晕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你说我要怎么办,林烟。你这么美,这么迷人,这么人见人爱,这么颠倒众生……呵,你说,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怎么敢,不担心你呢。”
林烟脑袋一偏小口一张,顺势含住了夏昭时正堪堪停在他右边嘴角的食指指尖,唇齿交错吮吸吮舔,暴风雨的味道:“你不是讨厌坐飞机吗?如果只是这种担心,那你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回来的。”口气笃定,眉眼含笑。
夏昭时眯了眯眼,被含住的食指在林烟温热湿润的口腔微微用力捅了捅:“你很得意吗。”
“嗯哼~”林烟扑哧一笑摇了摇头,拿出夏昭时的食指,从指尖一路往下,蜿蜒曲折,寸寸吻去那上面密密麻麻细腻粘稠的银丝,眼角隐隐有光,光芒万丈的真诚,“不,我很高兴。”
然后林烟忽地抬起一条长腿缓缓延伸下床,凑过去轻轻撩了撩夏昭时的小腿。这是他们这几个月来常常会做的亲昵姿势。做爱前林烟会用这个姿势来撩拨勾引夏昭时,而做爱时若是被夏昭时顶得狠了受不住了,林烟也会用这个姿势来向夏昭时讨好求饶,可爱又听话,温顺又乖巧。
“我错了夏昭时,我错了,我错了……我也不知道莫清居然会成了这种变态,这种恶心的大变态……下次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会爱惜我自己,我会保护好自己……”林烟闭着眼认错,却仍不知死活地承诺,“可是……可是,我没办法,没有办法,我一定要保护韩莹月……我必须要保护她,保护……我的姐姐。”
他的口吻坚定,神情却有些黯然。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妈妈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很多次我看她的样子……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愧疚,也很想念,这个被她抛弃的女儿,我的姐姐……”
儿女是父母上辈子与生带来的债。既然父母已经去了,那么父债子偿,林烟便用他自己的方式,替他的父母还债。还他的父母这辈子,因为爱情但也是因为自私,而对无辜的韩莹月,所欠下的债。不然韩莹月应该有一个完整圆满的家庭,一个美丽又疼爱她的母亲,一个不被讥讽没有阴影的幸福童年,一个双亲健在爱情甜蜜儿女成群的美满人生……但这些,她都没有,她都失去。可她分明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被出生了。因为一个女人还未成熟的玩心,和年少轻狂的傲慢。
这世上林烟伤害过很多人,但唯独不会,伤害,他爱的亲人。
即便是在如此恍惚的时刻,一提到父母,林烟仍无比敏锐地察觉到,夏昭时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僵住。
“你怎么了?”脑中一闪而过大前日夏昭时在动身飞往美国之前,接到电话时那一张难看至极,阴沉无比的脸色,再联想到他此时此刻的反应……林烟一向心思细密很快有了计较,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告诉我,你这次,到底为什么回的美国?”
夏昭时闻言顿时忍不住好笑地低头看了林烟一眼,口气高深莫测,也不知是赞是叹:“你真是动物的直觉,”旋即掏出一根香艳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烟圈的同时,也幽幽吐出了四个字:“我爸死了。”
林烟一怔。
是因为没想到夏昭时竟然会回答得如此干脆,更是因为对这种消息,一时没有准备。毕竟他的父母,已经走了太久,太久。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久得他都快忘记,他那时的心情,那时的反应。
只剩他一个人了,世界这么大余生那么长,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了……好像,就是这样排山倒海铺天盖地,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的绝望。
烟光明灭闪耀,林烟忽然一个翻身爬起从背后抱住了夏昭时的腰,然后将脑袋轻轻搭在了夏昭时,雨迹斑斑,濡湿一片的肩膀。
“不要说话,”察觉到夏昭时想要开口,林烟语速很快但语气温柔地打断他,“不要说你不需要安慰,你不伤心,你不难过……不要瞒我,不用骗我,我知道,你不开心,你不快乐。”
“我是过来人,我知道……我都知道。”
“没关系,你可以发泄,可以生气,可以迁怒到我的身上……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我很知道,我最清楚了,这种时候,骂骂人撒撒气发发火,的确会比较好。”
“那样会好过很多。我有经验,因为我自己,也常常这么做。”
僵硬的背脊逐渐柔软下去。夏昭时不再动,不由自主地放松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紧绷太久的神经,由着林烟去了。但他没想到连自己刚刚明明那么不着痕迹的迁怒意味,林烟这个妖精,竟也都火眼金睛地看了出来。或许他不是有意的,然而潜意识里的发泄,总是免不了的。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沉默像水一样地流。空间和时间都在这片沉默里变得辽阔。直到烟变成烟头,一根烟的时间,那便是夏昭时对他的父亲,最后缅怀的祭奠。
“好了,我没关系,”夏昭时轻轻拍了拍林烟环在他腰间的手背,但口吻却是极尽阴沉狠戾,极不符合他这个温情脉脉的亲昵动作,“但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我不能再容忍了。”
林烟知道那说的是谁,不禁吃吃低笑:“好啊,随你。不过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和严迦祈居然是……居然会是……哈,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啊。”
夏昭时听着神情骤冷,稍一用力,便惩罚似地捏了捏林烟的指尖。
林烟赶紧安抚:“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开玩笑的。那头猪怎么能跟你比……当然不能比。,想了想,展颜一笑,“那么,夏昭时,你是……像你妈妈的吧?呵,果然,男孩子,都是比较像妈妈的呢。无论是长相,还是……这里。”林烟的左手从腰间缓缓上移,一路挑逗流连,最后停在了夏昭时略有凸起强悍坚硬的左胸,用心感受着手掌下,那一份突突不停,怦然有力的跳动。
连心跳都这么有条不紊规律规则,或者不如说是……冷酷无情。还真是,夏昭时的个性。
“是啊,还有欣赏水平和审美能力,”夏昭时转身抬手,细细摩挲过林烟精致如画的眼角眉梢,毫无瑕疵的面颊轮廓,淡淡一笑,“所以我想,她应该,会喜欢你。”
林烟愣了一下又惊又喜,蓦地睁大眼睛:“真的?那你哪天……带我去见见她?”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抖。
夏昭时勾了勾唇没有很快回答,反而一把粗暴拉开了林烟身上的浴袍,在他胸前腹部那些七零八落,种类繁多的血丝伤口上快速一瞥,冷冷扫过,攥着衣角的双手不自觉地发紧用力,指节捏到发白,手背现出青筋:“会有机会,会有机会的——”夏昭时的脸上隐约浮动着一抹无法平息也不能饶恕的深重戾气,浓墨堆积黑云压城的眼底,翻滚酝酿着一股让林烟无法抗拒的惊涛骇浪,狂暴漩涡,目光沉沉警告他道,“只要,你给我好好活着。”
只有林烟自己知道,夏昭时看似粗暴无礼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避开了他一身上下,所有的伤口。这是专属于夏昭时,含蓄隐晦,独一无二的温柔。
“嗯,”林烟毫不介意自己身前雪胸半裸春光大敞,只管笑眯眯地一个扑上前去紧紧搂住夏昭时的脖子勾吊抱着,蹭蹭咬他的耳朵:“……你罩着我。”
不要因为我是你的所以你才罩着我,而是因为你罩着我——所以我,才是你的。
后来在夏昭时不容反抗也反抗无效的言辞命令之下,林烟又被架出去重新处理了一遍伤口。然而等到他再回来,却无比惊奇地发现,夏昭时竟然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没换衣服,也没有洗澡。
要知道夏昭时可是连续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而且还淋了雨,可现在居然不换衣服不洗澡就这么睡觉了……这对于一向洁癖的夏昭时来说,是有多么难以想象。
看来,他是真的累极了。
林烟从浴室里拿了条干毛巾,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凝视了陷入熟睡深眠的夏昭时半晌,开始给他擦起头发来。动作细致轻柔,小心翼翼。夏昭时的头发很软,但比他的要稍稍硬一点,颜色黑得纯正,轮廓深邃如削五官清雅俊美,眼睑下有两道淡淡的阴影,浅墨氤氲,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一起一落扑扇沈蝶,幅度温柔,画面静好。林烟不禁看得痴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恍惚记起,其实夏昭时的年纪,分明,比他还小。
那一晚林烟究竟是怎么睡着又究竟是何时睡着的,他不记得。只知道等到第二天中午接近午饭时分他才终于醒来的时候,一转头,夏昭时,便已经不在了。
身旁的位置被单整齐,不见褶皱,甚至连余温,也都不留。唯一剩下的,只有昨夜那一丝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暴风雨的气息。
那是证明。
铁证如山。夏昭时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为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来救我,你会不会,不顾一切,来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