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廷筠语气好像变得有点虚弱,同往日的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相比起来天差地别:“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时间?”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会数数。”
车廷筠追问道:“你能不能说的具体点?”
我想了想,说:“有几名男性问我可否愿意做他们的——伴侣,我同意了,所以我知道他们具体的——过程和射精时间。”
车廷筠的脸色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变灰了,好像被判了死刑似的。
我有点担心地瞄了一眼他的腿间,他的冲动不知为什么自行悄悄褪去了,这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是不正常的。
过了好半天,他好像终于恢复了正常,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是同性恋?”
我费解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是。”
车廷筠:“……”
他好像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车廷筠现在很奇怪,很不正常,他在强压着怒火……我有点不安,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了靠。
与“砰”地一声同时发生的,是一个砸在我耳边的拳头。
我头皮发麻,好像感受到了车窗原子的共振……嗡嗡嗡。
车廷筠瞪着我,我从没听过他这样恶狠狠的语气:“你他妈不是弯的,跟男人搞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避了车廷筠的视线,小声说:“他们每天都送花和礼物,堆满了办公室……爸爸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我只好动手以劳动力偿还。”
车廷筠皱了皱眉头,说:“只是用手?”
我连连点头。
车廷筠表情稍稍缓和了一点,说:“你不是自愿的?”
我想了想,说:“对我来说并不存在强迫关系。很轻松的手指活动就可以换取大量珍稀物资,从收益与付出比来看,这是一项值得长期维持的活动。”
车廷筠离我很近,不知道怎的,我好像听到了细细的磨牙声。
半晌,车廷筠又挤出一句话:“你知道这是性骚扰么?”
我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反驳:“我没觉得被骚扰……”
车廷筠突然收回了手,神色很奇怪。
太复杂了……我揣摩了半天也只能看出来他好像有点失望,又有点高兴,十分矛盾。他似乎蓦地想到了什么,嗓门一下子提高不少,问我:“你以前怎么从来不说?”
我愈发困惑,道:“这有什么说的……做饭一样,洗净,切块,翻炒,熟了,装盘……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活动。”
车廷筠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我疑惑地看着他。
一时之间,我们之间竟然少见的出现了无话可说的沉默。
车廷筠今天的反应和往日大不相同,他好像一下子从趾高气扬的小老虎变成了抓耳挠腮的小猴子……我完全找不到规律可循。
就在车厢里静静的时候,车窗突然被敲了一下。
闷闷的一声轻响。
外边出现一张脸,如同黑夜中嵌了两颗星星,是车廷筠的朋友之一。
他看不见车内的任何物体,视线怪怪的没有焦点,他大声说:“差不多出来吧,别亲热了,饭菜都做好了!”
车廷筠好似一下被点着了导火线,猛地推开车门,外边那个男生反应不及,被撞了一下,刚想发火,就正对上了车廷筠的正面。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那个男生很明显气势一下子就没了……谨慎而小心的样子,瞟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问车廷筠:“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车廷筠头也不回,大步迈开,嗓子里像藏了一块雷雨云:“吴小宝在哪?”
那男生又瞟了我一眼,转身紧跟着车廷筠走去,隐隐约约地能听见他在说着什么。
短短几分钟之后,我周围就一个人没有了,静悄悄的。
我有些发呆,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关上车门,站在外边举目四望。
山林郁郁葱葱,云霞无边无际,远处有绿油油的稻田,近处山坳里有几道袅袅的炊烟。
黑色的轿车停在一棵刻满斑驳年轮的杨树下,一片阴凉的树荫,能闻到柴火的余烬,能听见昆虫的振翅,好像夏天的暑气就在指尖,轻轻一碰,就要舒爽地叹出一口热气。
车后厢已经空了,于司机大抵是已经把我的行李都搬出去了,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车廷筠没有回来……
我只好两手空空地向着炊烟处寻去。
走了十来分钟,离着老远,我就听见了郭安的声音,他好像在大喊大叫着什么,还有很多纷乱的声音,粗气,脚步,摔打声,狗吠声……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安,连忙快步走过去。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子,角落一个棕色泥瓦的水缸,上边盖了一个圆形的木板,旁边就是一口水井,杠杆生了红色的铁锈,静静地支在地上。水井左边有一条黄黑相间的狼狗在歇斯底里,不知疲倦地对着院子中间汪汪叫着。
车廷筠和那个眼角有疤的男生扭打在一起,拳拳相向,毫不留情,他们动作幅度很大,流畅利落,速度极快,充满力量,虽然不是生死搏击,但招招之间你来我挡也很惊心动魄。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小小的院子乱作一团。
我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郭安的衣服,他正面露焦急地大喊:“车廷筠!小宝的骨头刚养好,你适可而止!”
我使了点劲儿拍了他一下,他唰地回过头来,我们对视一眼,我小声问道:“他们为什么打架?”
郭安拧着眉头,狐疑地看着我:“你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重复道:“你也不知道?”
郭安说:“车廷筠气势汹汹地过来,就找小宝过招,小宝平时就打不过他,前几天又受伤……”他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快,眼睛紧紧盯住场中两人。
我一直在观察车廷筠的拳速和力道,放下心来,宽慰郭安道:“没关系,不会死人。”
郭安突然把目光转到我身上,神色有点奇怪,说:“刚刚在车上我们几个对你是有些揶揄,但也没什么恶意,你也差不多都讨回来了吧?”
我茫然地说:“啊?”
我仔细回想片刻,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揶揄我了?”
郭安眯着眼睛看我。
他眼睛本来就小,这么一眯,连眼仁都看不见了。
我不想同一个眼皮对视,就转过视线看向车廷筠,他穿了天蓝色的半袖,现在脏了一大片,嘴角也肿了一点,可眼神里的火越演越烈,关不住了似的……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下来,只好揉了揉肚子,小声说:“车廷筠,我饿了……”
第四十五章:如何缓解车廷筠的脾气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听到了我肚子的咕噜咕噜声,约莫一分钟之后,两人之间终于出现了一个空隙,郭安好像一直在等这个时机,他飞快地冲过去,一把将吴小宝拽离了战场。
吴小宝龇牙咧嘴地捂着胳膊,表情竟然还显得意犹未尽,他哈哈大笑着:“我今个儿状态不好,换个日子我们再比,收拾不了你丫的!“
郭安表情很严肃:“胳膊刚好就忘了疼,吴伯伯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小心身体,你都当耳旁风了?“
吴小宝不甚在意地一拳捶在郭安肩上,道:“车廷筠手下有分寸,你别跟着瞎搀和!”
郭安不知为什么突然瞅了我一眼。
我连忙把视线移开,转而打量车廷筠,他嘴角挂了点伤,不言不语地站在那儿,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生气,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看,让人觉得有点阴沉,就像动物世界里被抢走了猎物或者地盘的雄性狮子,一动不动地蹲踞在草原中打量着什么……
我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向他迈出一步。
车廷筠扭头就走。
我停下脚步,觉得从脚尖开始向上全身都一点一点僵硬起来,脸颊莫名地发起烧来,尴尬,迷惑,还有点难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
尽管他总是像维托说的那样试图掌控一切,我也更希望他能霸道又骄傲地轻轻哼一声。
我只希望车廷筠别不理我,别用那样失望的眼神看我……
车廷筠对我视若不见,不跟我讲话,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坐在我对面。
我右手边坐着郭安和吴小宝,左手边是周广帆,面前时一桌美味佳肴,大海碗盛着炖的浓香四溢的鸡块土豆,一盘炖得面面的扁豆,还有一盘圆滚滚的野菜粑粑。
明明都是饿了大半天,却没有人动筷子。
郭安,吴小宝,周广帆他们几人的眼神交流如同蛛网一样错综繁杂,密密麻麻,我却没心思去揣摩,我只想知道车廷筠到底在生我什么气。
他从前生气,都有一个明确的原因。
比如说我没注意到他擦破了额头,或者我听他说话的时候走了神,又或者我情人节没在线,虽然我一直搞不清为什么情人节我不能出去。再或者我忘记把QQ分栏第一组里新加的人移出去……
通常在他发火之前都会有一些预兆,眉心微微蹙出一个小小的皱纹,嗓音压得略低,瞳孔似乎变得更黑,深不见底的,引力巨大,完全符合黑洞的特征……总让我不敢与之直视。
车廷筠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有些自我地迫使人直到他满意,不理不睬不是他发脾气的方式。是什么让车廷筠如此反常,还是这才是他真正生气的模样?
我不知道车廷筠这次在生什么气,但长久的相处让我学会了怎么让他消气……
车廷筠灭火第一定律:认错。
我悄悄屏气,忍住咕噜咕噜饿得直叫的肚子,小声说:“车廷筠。对不起,我错了。”
旁边的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我,除了车廷筠,他竟然假装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我心里突然有点惶惑,他的反应太不正常了,以往我认错之后,他很快就会接话,然后提出一些要求。
我勉强镇定下来,车廷筠灭火第二定律:承诺。
我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车廷筠,我保证下次不犯了。”
郭安的表情好似有点在忍笑,我突然觉得有点委屈,还有点别的感觉,我觉得嗓子眼好像堵住了:“车廷筠……”
车廷筠终于有了点反应,我连忙捞起一块土豆,探着身子摆在车廷筠的碗里,白色的米饭淋上一点食物的汤汁,我再接再厉,睁着眼睛看他。这是我小学时就摸索出来的办法,睁眼,睁眼,停住几分钟,对视,对视,几乎总能如我所愿。
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目光无法和伽马射线的原理相提并论,但不知为什么,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这个招数的威力似乎有增无减,反而能更加迅速地达到预计目标。
车廷筠拾起了筷子,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车廷筠的肤色这几年不如小时候白了,看起来和海岸上晒背的比基尼女郎差不多。
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我对他这么说的时候,视频中车廷筠微微皱眉,然后对我解释了好几遍,不断强调,说他是自然长成的肤色,绝不是故意晒出来的。我当时刚刚确定了主修人类生物方向,很怀疑是多么强大的代谢可以在短短一个月就能将全身皮肤颜色换一个基调……
他的手指很长,每一个骨节都让人感觉充满了力量,一双单薄的竹筷夹在他的手指间,好像随时都会被折断似的。细白的竹筷挟住软绵绵的土豆,不容抗拒地嵌进去,无声无息地一分两半,车廷筠终于吃了一口。
我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这好像一个无声的讯号,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筷子与瓷碗轻碰,菜汁淋漓,饭香蒸腾。
我还是不敢放松,因为车廷筠仍然没理我。我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偷偷打量车廷筠,他还没有恢复正常……
车廷筠灭火第三定律:讨好。
天色微微擦黑的时候,有个圆脸的女孩进来收拾了碗筷,我抓住机会,小声唤:“小姐,小姐,等等我。”一边说着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郭安,吴小宝,还有周广帆突然齐刷刷地抬头看我,目光有点怪。
我有点疑惑,仔细回想,没有奇怪的地方。完全遵守了车廷筠教我的说法,十五到三十岁的女性都要叫小姐,表示尊重。
圆脸的女孩皱着眉头看我,我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厨房在哪里?”她的表情有点不乐意似的,不说话,胳膊一抬,指了个方向。
我心里有点纳闷,不再和她多说,顺着方向离开。
车廷筠的生日在八月中旬,每年最热的时候。从前不论如何,车廷筠会提前一周订好机票送到我手中,我都必须要赶回来,这两年我实在无法抽身,他才作罢。
我向厨师说了原因,洗手,和面,打鸡蛋……妈妈曾经说过,做饭是一件枯燥又繁重的工作,唯一的乐趣就是最后看到做出来的成品被人享受。
车廷筠是应证妈妈这句话的最佳实例,他曾经从我手上空运过一盒巧克力,快递公司上门收取,连夜送抵国内,隔日他出现在视频上,神情十分满意。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怎么讨好他。
我掐着时间,快速地托出烤盘,冷却,涂层。
使用正确的时间,就可以制造出相应完美的食物。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整,我耗时三个小时烤出了一个生日蛋糕。
最直接,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从来没有失败过。我不知道几颗巧克力或者一个心形蛋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总能让车廷筠兴高采烈,得意洋洋。但这无疑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杀手锏,我靠它成功度过了好几次车廷筠脾气的爆发。
我推测车廷筠可能有低血糖综合症。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蛋糕出来,外边一片漆黑,山林间的晚风轻抚我的面颊,有一点湿气,有一点温吞。
我突然有点发愣……我不知道车廷筠现在在哪里。
我走到下午吃饭的小院里,那边亮了一盏泛黄的灯,山林晚风簌簌,层层叠叠的暗影如同海浪,明亮的星星点在黑漆漆的夜空,就如同一座立于深海中的灯塔。
车廷筠在这一刻好像变做了一个看灯人,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看不清神色,但身形笔直,没有懈怠,似乎在守候着远方未归的船只,不知要等待多久……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耳朵总是灵敏得惊人,唰地抬起头看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捧着的蛋糕上。
我摸出蜡烛,一根一根点燃,细细的火光照亮棕色的巧克力涂层,我看着车廷筠,小声说:“生日快乐,车廷筠。”
他不说话,只是和我对视。
我不禁有点局促。
车廷筠慢慢开口说:“我问过农家乐的人,他们说你在厨房,我猜到你在做什么,每次你都是这样,做了错事才想起送我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在做蛋糕来讨好你不要生气。可对上他的眼神,我隐隐觉得这个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我把话咽了回去。
车廷筠低头看了一眼蛋糕,蜡烛慢慢融化,一滴透明的烛泪同巧克力表层融合在一起。
他说:“我要的不是一个蛋糕,也不是一盒巧克力,我不知足,我不满足,你懂么?”
我觉得他说的话太深奥了,表面看起来毫不相关,但又隐隐让我觉得好像能抓到一点什么……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