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奴才——朱小蛮

甯老板来谈生意的时候，萧墨琛正打算去酒窖探查。

甯老板身后跟了一个小馆帮忙扇扇子，甯老板走到哪里，小馆便跟到哪里。

萧墨琛笑道：“甯老板好舒服啊。”

“那是自然。”甯老板笑着跟萧墨琛问好，“风月楼的酒快喝完了，萧老板最近可有酿出什么新酒。”

“未曾出新，不过我自己泡了些药酒喝，甯老板若是有兴趣，我送你几坛。”

甯老板但笑不语，虽然有小馆帮忙扇风，他自己仍旧手里执着把扇子，悠闲地扇着。一举一动不似风花雪月之地的老板，倒似哪家外出闲逛的贵气公子哥儿。

萧墨琛被甯老板地笑笑的毛骨悚然，他道：“甯老板有话要说？”

甯老板合起扇子在手心一敲，然后拱手道：“恭喜萧老板。”

萧墨琛莫名其妙，“何来的恭喜之说？”

甯老板探到萧墨琛耳边，神秘兮兮道：“恭喜萧老板终于如愿以偿，不用憋出毛病了。”他是情场老手，发现这些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风月之事甯老板看得多了，风月楼的名字取自“风月”二字，不仅是楼中小倌的风月，更是甯老板这么多年来的风月，看过的、经历过的……

萧墨琛无端被人打趣，也不生气，说起来不经甯老板点拨，他还不知道自己对那小奴才存的是什么心，而且书房里藏起来的几本书，对自己而言可谓受益良多。

萧墨琛有事在身，问过甯老板所需酒的品种和数量，写明在合同上，两人签字、按手印，一式两份，各自挥别。

谁知甯老板刚出门，就又退回来。

“甯老板这是……”

“嘘！”甯老板紧张地在嘴边竖起手指，躲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谁这么大本事竟然能让甯老板怕成这样？

萧墨琛对外扫视一圈，街上行人往来如常，并没有特殊的地方。

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自萧墨琛身边擦过，进入店内后叫了一壶女儿红，那公子英俊潇洒，却面无表情，萧墨琛被他的贵气煞到了，转身看到甯老板不知何时变成了面对着门。

“甯老板！甯老板！”

甯老板一个劲儿的摇手，不回头也不说话，店里的酒客不约而同的向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笑声断断续续的出现，甯老板牙一咬，跟只螃蟹似的横着走路，好容易走到门口，拔腿就跑，胳膊却突然被人抓住。

萧墨琛回头一看，正是刚进来的那位公子，他不说话，仅仅拉着甯老板的胳膊。

甯老板执拗的也不开腔，一时间周遭的气氛诡异急了。

酒客们屏住呼吸，看着这奇怪的一幕，直到锦衣公子把甯老板拉扯出萧家酒肆才恢复正常。

萧墨琛摸了摸下巴想：那人究竟是谁？

第十九章

“萧爷！萧爷！”急促的呼叫声从门口传来，一个穿着短衫的汉子从街头跑过来。

萧墨琛一眼便认出那人，那人一口气跑到萧墨琛跟前，弯下腰双手按在大腿上支撑着自己，“萧爷……找、找到了！”

此人是萧墨琛派出去帮忙找萧白失散家人中的一人，萧墨琛一听找到了，忙让店中酒保替此人倒碗水，让他缓口气。

那人短衫汉子接过水，仰口咕咚咕咚，几大口便喝个精光，把空碗放在柜台上，抬手抹掉下巴上的水道：“西街郊外的山下有一户人家，说是从淼水乡搬过来的，他们村原先闹过饥荒，村中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连树皮都没了，村子里的人全都搬出来，他家的三儿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丢的。”

萧墨琛皱了皱眉，道：“他家走丢的只有三儿子？”

“额……这个小的不知道，小的只记得问儿子的事儿了。”

当初萧墨琛买萧白的时候，对方正在卖身葬母，走丢的应该是儿子与妻子才对，可短衫汉子并未问过此问题，加上路途不是很远，萧墨琛打算亲自去一趟。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来到绿意盎然的郊外，又颠簸了一段时间才到达短衫汉子说得那户人家门口。

萧墨琛叩了叩门，一位老头子走了出来。

萧墨琛道：“老人家，听说您家的三儿子走丢了？”

老头子咳嗽几声道：“是的是的。”

“三儿找到了？”又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跟着一位老妇人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萧墨琛看到老妇人，暗自估计找错了人，但仍旧保佑希望的问了一句，“这位老人家是？”

“是俺家的婆子。”

果真不是……

萧墨琛失望道：“对不起，找错人了。”

“哎……没事儿，这位爷，我们村子那年闹饥荒折腾死不少条人命，我们老俩口早就有了准备。”

“那两位老人家的村子里还有叫三儿的么？”

老头子佝偻着腰回忆，老妇人突然道：“有！村东头张家的大儿子不是就叫三儿么？”

“就是那年发烧烧坏脑子的三儿？”

“对对，那娃子好生听话……”

听到这里，萧墨琛赶紧掏出袖中放着的萧白的画像给两位老者过目。

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只着画像道：“就是他！三儿！”

萧墨琛激动不已，既然找到了同村人，接下来想要找到三儿的家人应该会容易些。

谁知他还未来及开口询问，那老妇人叹气道：“可惜他爹跟他的弟弟妹妹在逃荒中饿死的、病死的，小娃子死的时候瘦的都皮包骨头了，也不能做个饱死鬼。”

老头子也一个劲儿的叹气摇头。

萧墨琛心一沉，他的小奴才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临走前，萧墨琛丢给两位老人一些银子，老人不要，萧墨琛道自己是三儿的朋友，这些银子是感谢老者告诉自己的消息的。

挥别了老者，萧墨琛心情承重的坐上马车，突然一击闪电打了下来，跟着数到惊雷作响，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颠簸在山路中，因为雨水的关系，泥土变得松软，山路难行，车夫小心驾驭马车，终究一个没注意陷在泥土之中。

车夫挥动马鞭使劲鞭策马儿，马儿吃痛往前跑。

一下、两下、三下……

马车往前进了一点点又迅速滚回原处。

马夫想了想，让马儿往后倒一些，其实也没有多少距离，但至少比开始多了一些距离可以冲刺一下。

这一次，马儿再吃疼之后终于离开了深陷的泥潭，可车轮却膈在岩石上。

只听“咯噔”一声，左边的车轮断裂了，马车倒在一边。

萧墨琛跳下马车，马夫道：“萧爷，马车坏了，走不了了。”

他们出来时是阳光明媚，萧墨琛不曾带伞，如今只能站在雨中淋雨。

萧墨琛道：“附近有人家么？”

马夫道：“这里偏僻，没有，倒是往前些有个山洞，可以避雨。”

于是萧墨琛只能跟在马夫后面，顶着雨跑去山洞躲雨，等天晴了才走回去。

到家后萧墨琛又累又冷，山洞里阴冷无比，他衣服又是湿的，下人们见爷狼狈不堪，赶紧生火烧水，让爷泡个热水澡，可别生病发热。

第二十章

萧白坐在床边打算盘，只听一声巨大的喷嚏声，他顺着声源处看去，萧墨琛揉着鼻子，青衫湿透。

萧白放下算盘跑过去道：“爷没带伞？”

“带了还会淋湿？”蠢奴才就是笨，转说废话，不过这废话萧墨琛喜欢，好歹证明萧白关心自己。

萧白摇头晃脑道：“也对。”来到萧墨琛身边，低着头为他脱去湿掉的衣服。

萧墨琛看着萧白的头顶在面前晃来晃，萧白的两只小手在自己身上忙忙碌碌，那双手一点儿肉都没有，干巴巴的，瘦得可怜。

猛然想起萧白亲人被饿死的事实，虽然自己不可能让萧白饿到，可是担心依旧存在，萧墨琛抓住那双手问道：“想吃什么？”

“啊？”萧白木讷道，“我才吃过，不饿。”

萧墨琛警告道：“不许饿到自己了！”

萧白听得一脸迷茫，既然是爷说得，点头答应总没错。

萧墨琛满意的“嗯”了一声，让萧白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掉，擦干后在裹上干的。

银光在屋外敲门，说是水已经烧好，问萧墨琛想在哪里洗。

萧墨琛全身凉透，这个天虽然不冷，但此种情况下吹风，简直是在自虐，便道：“送进屋里吧。”

在木桶里泡了许久，暖气才重新回到萧墨琛身上，萧白站在一旁细心地伺候着，萧墨琛脑袋昏昏沉沉，一头跌进水里。

“扑通”的巨大水声把萧白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抱住萧墨琛的脑袋拖出水面，不至于让他被水呛死。

萧墨琛咳声连连，好似要把肺都咳了出来。

萧白急道：“爷、爷别泡了。”

萧墨琛边咳边揶揄道：“你也知道心疼人了？”

“嗯？”萧白又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萧墨琛知他的确在此方面反映迟钝，只能默默叹着气，从木桶里出来，爬上了床。

仅是这点儿距离，已经让他疲累的不得了。

萧白替萧墨琛盖好被子，掖掖严实，转身要走。

萧墨琛一把拉住他的手挽留道：“别走。”

“爷，我不走。”上次萧白受伤的时候爷日日夜夜、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这份恩情，萧白记得清楚哩，“我端把椅子过来，就坐在床边，一步都不走！”

“不行！”大约身体真的不舒服，萧墨琛坚持不让萧白走，并且道，“你跟我一起躺床上。”

又不是没趟过，而且萧白生病的时候，他娘就常把自己抱在怀里，萧墨琛没爹没娘，萧白想，自己抱着他也合理，于是两腿一蹬的把鞋子脱了，爬上床。

萧墨琛掀开被子让萧白也进来，萧白脱掉外衫钻进去，费劲的用手环住萧墨琛，在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道：“爷，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软哒哒地声音想是云朵，把萧墨琛托得高高的，好似拉着爱人的手漫步在天边，萧墨琛感受着萧白的气息，渐渐地失去意识前道：“萧白……三儿，爷的好三儿。”

萧墨琛虽然睡着了，萧白可睡不着，爷的身上热的烫人，八成是发热了。

萧墨琛身子骨甚好，鲜少生病，但这次因为竞选皇商和为三儿找亲人的事劳烦过度，双重疲惫之下，才会被雨水一淋就生了病。

萧白被萧墨琛高热的体温灼烧的汗流浃背，他非但没有掀背离去，反而更加贴近萧墨琛，将其抱紧在怀里。

因为娘说过，发热的病人只有出汗才会好得快，因为自己答应过萧墨琛不离开，更加因为萧白打心底就不想离开。

他脑子笨没错，可谁对他好对他坏，萧白的心里有面明镜看得透彻，也许他怕过萧墨琛，也许他躲过萧墨琛，可就这样的，也敌不过萧墨琛对他流露出的一丝丝好。

萧白渴望有一个人能对自己好，萧墨琛给他的坏是有，但好更多，一丝丝的攒起来，早就超过萧白预计的范围，那是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回报的。

汗水越流越多，浸透在身下的垫背上，分不清是谁的。

萧白看着萧墨琛发红的脸蛋，跟快要熟了的葡萄似的，甜美的想要舔上一口，而等他回过神来，萧墨琛的脸上已经留下了一小块口水的痕迹。

萧白“噌：的一下，脸也红透了。

他这是怎么了？爷又不是葡萄。

萧白摇了摇脑袋，摇走稀奇古怪的想法，继续抱紧萧墨琛让他出汗，让他快些好。

第二十一章

萧墨琛迷离之际以为自己来到了火焰山，到处都是热的，一碰就能听到撕拉的响声。强烈的高温把他烤的口干舌燥，身体里的水份也流失殆尽，有种即将要死过去的错觉。

萧墨琛想自己可不能死啊，死了萧白怎么办，那个脑子不灵光的蠢奴才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还有萧嘉奇，儿子那个破性子没人能管得了他。

就在此时，一股清泉落入口中，缓解了饥渴，什么凉冰冰的东西如水蛇一般缠上了自己。

萧墨琛很怕蛇，但这一条却让他丝毫没有恐惧感，凉凉地肌肤裹在自己滚烫的身体上，舒适急了。

即使那物也被自己的高温感染到同样的热烫，萧墨琛仍旧没有伸手推开他。

熟悉的气味萦绕的鼻尖，又软又滑的物体触感极佳，萧墨琛因发热而蹙起的眉头逐渐展开。

火焰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波碧绿的江水。

萧白在听到萧墨琛叫渴之后，喂他喝了大半壶的水，然后又陪着萧墨琛睡了很久，知道感到对方的体温在下降，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来。

热虽然退了，但究竟好没好，萧白不知道。

他抱着萧墨琛躺在床上回忆娘跟他说过的话，伤风发热的时候好像是要吃板蓝根、黄连和柴胡才会好的。

于是萧白急急忙忙从床上下来，来不及换去汗湿的亵衣，套上外衫就往药铺跑去。

蠢奴才就是蠢，他一心惦记着这几味药，甚至忘了在买药时问下他记得的可否正确。

萧墨琛幽幽醒来，手上是空着的，没有萧白的手，身边也是空的，没有萧白的人。

“该死的萧白！”萧墨琛恶声骂道，“一点儿都不听话！说好了不准走的。”然后扯着沙哑的嗓子往外叫人。

银光听到动静，立刻赶来道：“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萧白呢？”

“萧白？”银光疑惑道，“不是一直跟爷在一块儿么？”话音一落，眼睛一扫，萧墨琛的屋子里根本就没有萧白的影子，这个小混蛋跑哪里去了？

萧墨琛皱了皱眉，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之前几日萧白一直惧怕着自己，近日来却翻天覆地的主动亲昵，原本以为他开了窍，没想到蠢奴才也有了心计，想要从自己身边逃走，毕竟萧白躲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萧墨琛靠在床上，无力的挥挥手，“下去吧，让人在府里找下，找不到……”萧墨琛一哽，遂闭眼道，“找不到就算了，权当府里从未有过这人，把他的卖身契一并烧了吧。”

银光有话在口不敢说，他不相信萧白是这样的人，但萧墨琛周身散发着的悲凉，犹豫半天，还是一字未提地走出去。

萧墨琛又悲又愤恨，想要通过摔东西来发泄，却刚起身就又跌回床上，发烧让他浑身无力，只能狠狠地砸了下床板，结果疼的然而是自己。

床板硬硬的，不知疼痛，蠢奴才离开前也是这般的铁石心肠么？

漫长的等待，换来的却是银光一句找不到人。

萧墨琛道：“后院的菜地可曾看过。”

“看过……”银光低着头道，“也不曾见到萧白。”

萧墨琛沉默了，银光自己退出。

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离开！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我不要你的真心，只要你的陪伴，只是这点儿希望都成了奢望了么？

萧墨琛仰头，他怕一低头，眼泪就会流出来。

就在萧墨琛暗自悲鸣时，门突然被推开，萧墨琛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真真切切的进入耳朵里。

萧白惊喜道：“爷！你醒了！”

萧墨琛错愕片刻，而后大声咆哮道：“你去哪里了？你不是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萧白一脸的困惑往床边走去，道：“我没走啊，今天发工钱了。”

工钱！又是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