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对亲人的逝去,却错过了人生最后一面,想要送他最后一程,也只能隔着高山流水,在一处虚有的地界做个摆设,敬不得最后的孝道,权当做已经见过的心情,和后悔懊恼,又无法发泄表达的苦楚,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四十八.洛国乱政
洛水国主的路祭要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洛浮夕都住在广南郡的驿馆。而那两个洛国来的使者也只是恪守自己的职责,并无半点想要跟洛浮夕交流沟通的意思。洛浮夕几次借着广南郡守设宴款待的由头,想跟洛水的旧部一叙,那两个人居然寻了好些个理由拒绝,分明有躲着洛浮夕的意思。
身为洛国子民,与在外的王子一年没见,怎么还能就此躲的远远的,好像见了瘟神一般?洛浮夕百思不得其解,借问洪长亭的感受,主仆二人居然如出一辙,那洪长亭细细一想,找到了可疑之处。
“大人,下官想到了!”洪长亭在洛浮夕耳畔道:“去年国主就身体不得好,远房的王族便进宫来伺候国主,传闻公主跟那远房的不知道为什么,起了矛盾,据说是为了立下任国主的事……”
“你早年就在南疆,如何知道这些?”
洛浮夕问。洪长亭被他爹爹洪宝生养在天朝境内,不然恐怕也免不了一场战乱,指不定已经命丧黄泉了,那洪长亭拿的户籍是天朝的南疆户籍,早就离宫多年,如何得知宫里的事?
“我在南疆,自然有亲友接应,那宫里的事,时有耳闻,大人请放心!”
“我不是担心你,而是实在不明白,这好端端的,立国主是王父的嫡亲子嗣,这点没有疑问。就算我不在洛国,还有姐姐沉曦公主,洛水不跟天朝一样只传男嗣,公主一样可以成为女王统领洛水,有什么好争议的?”
“……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下官的父亲在南疆有旧友,据他们说的,那远房王族出来一个什么小王叔,好像不满沉曦公主继位……”
“居然有这种事?”前后一联系,这事便再清楚不过了,那连个从来没有见过面,并且躲他三万五千里远的使臣,估计就是那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王叔的人了?可偌大的王宫,沉曦公主自己不能做主,还让这个王叔逼宫了不成?
那么想着,心里着实紧张了起来,拉着洪长亭道:“这事不妙,你赶紧寻你的旧部,问个清楚,我怕沉曦公主在洛国有危险!”
“下官这就去!”
洪长亭出门的时候,杜守承睡在里屋的床上,这些日子,小家伙一直跟洛浮夕同吃同住同睡,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不老实,拼命的往他身上凑,好像当自己是奶妈子一般。
走到窗前,小家伙正睡得舒服,这些日子好吃好睡,脸上倒是又粉嫩了,圆嘟嘟的分外可爱,得空的时候,教他读书写字,有时候又让洪长亭教他拳脚,小家伙很是争气,也很用功,没几天就能背出一大段的文章,又是颇有耐心跟洪长亭刷刷猴拳。看他这个样子,想来十年后,也必是文武双全可堪重任吧!
洛浮夕轻柔的将被子盖好,手触及了对方的小脸,却发现小家伙在梦里眉头深锁,眼皮一跳一跳。
做恶梦了?
洛浮夕轻抚过对方的背脊,想让他脱离噩梦的困扰,可小家伙似乎闹得更加厉害了!拼命的挥动起爪子来,嘴里不清不楚的喊道:“姐姐!姐姐!”
姐姐?杜家女扮男装被拉去做壮丁修河道的杜三娘,至今不知是死是活,在离开五郡的时候,洛浮夕也一并让部下去暗自打听了,兴许现在已经找到了杜三娘也说不定。
“姐姐!!别抓我姐姐!!!”
小家伙突然在梦里大喝一声!也把自己彻底惊醒了!
杜守承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水,在瞪大眼睛后看到了洛浮夕的脸,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洛哥哥……守承做梦了!梦到了姐姐!”
“守承,不怕,乖,我知道……我都知道。”
将杜守承一把抱过,洛浮夕没有再撒手。离开亲人之痛,他自然知道,都知道。
广南郡的大街上,有一家青楼,唤作【南香楼】,里面颇有几分异邦情调,在广南郡很是出名,据说是因为那里的姑娘为了招揽生意,把装束都改成洛水国的样子。都说洛水的姑娘颇多绝色,比中原的秀气几分,尽管那【南香楼】的姑娘都是假冒的洛水人,可依旧生意兴隆,门庭若市,招牌面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一日晚上,【南香楼】门口停了一架广南郡郡府的马车,下来三个人:广南郡郡府的参事,京城守卫军军爷洪长亭,以及,礼部侍郎洛浮夕。
参事大人一看便是这里的常客,南香楼的老鸨见到参事笑逐颜开,亲自在门口迎接。那洪长亭和洛浮夕,也一道进了【南香楼】。
富丽堂皇的大殿上,居然都是洛水建筑风格的装饰,这让洛浮夕觉得全身不舒服,很是有侮辱他母国的意思,连洪长亭都脸色铁青。可不明就里的老鸨还以为这两个生面孔是因为从来都没有来过烟花之地害羞和紧张,一边一个劲的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姑娘们伺候二位。
大厅里做的都是广南郡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个曾经在官场上应酬的,看到了洛浮夕,倒觉得很是意外,不由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声音虽小,可还是被耳尖的洛浮夕听了去。
这个说:“啧啧,你看,这不是那个看着一本正经的侍郎大人么?”
那个说:“啊啊,想不到啊,原来也那么色啊。”
这个说:“哎哎,男人嘛,跟你我一样,当然要寻寻乐子,不然岂不无聊?”
那个说:“诶诶,细皮嫩肉的,这自己都比南香楼的姑娘水灵了……”
洛浮夕抽了抽脸皮,只当怎么都没有听见,一咬牙,便让人带着拐上了二楼的偏僻包厢。这群老色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幸好早有准备,还是洪长亭聪明!
原来,今天洛浮夕逛这烟花之地,不是来寻花问柳喝花酒的,而正是有必须处理的一件事。
那洪长亭早上找了旧部来,不问不知,一问就出了纰漏了!
那洛浮夕的王父自去年冬天生病不起后,沉曦公主伺候左右,又不知听了谁的谗言,居然将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王族接近了宫里,说是身为叔伯,要帮着沉曦公主一起处理宫里的公务,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父脑子烧糊涂了。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王叔一来,干上了瘾,舍不得走了!?
老王父的病,也再没有大好的迹象,结果不过挨过了年,便撒手人寰了,更叫人气急的是,临死前连国主的继位者的公文都没有写好。这可让这个从来不来往的王叔得了空了,尽管公主是唯一的子嗣,可那王叔偏偏说,王父死之前口头承诺,要王叔继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偏偏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王叔很是精明的将军队笼络到手了,这一下,公主想要名正言顺的赶他走都不可能了,结果就变成了一出可笑的闹剧:朝廷上两帮人各司其主,纷纷不愿意让对方上位,现在基本上,就是公主和王叔一起处理公文,也导致了如今洛水国国内一片混乱的局势。
听完这个消息,洛浮夕大吃一惊,他不相信王父会不立沉曦公主为裹住,恐怕是这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王叔的狼子野心,从中作梗!他不敢去想,难道王父的死,也跟这个人有关不成?
这个王叔,带了一家老小,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住进了王宫,还将自己的妾氏也接到了宫里居住!
“那个王八蛋还说,沉曦公主早晚要嫁作人妇,这样的话,岂不是让洛水都跟别人姓了么?恬不知耻的在朝堂上,公然挑衅公主,让公主放权,然后给她寻一户贵族风光的嫁了!”
居然有这种无耻之徒?
洛浮夕一抬手,将桌子上的茶杯打落在地,杯子便被狠狠摔碎在地上。
洪长亭也被吓了一跳,劝他息怒之后,又道:“沉曦公主知道大人要来南疆祭祀,所以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见上一面?”
“当然要见!”
一年没有见到王姐了,又得知她此刻尴尬的处境,虽然姐姐并不羸弱,可面对被控制住的军队和来路不明的王叔一家,没有有力的支持,恐怕也是不容易的事。
洪长亭又道:“只是,现在我们在驿馆,出入都有人盯着,没有帝君的旨意就见洛水的王族,似乎不容易。若要让有心的小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会参我们一本,说我们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您看……”
洛浮夕点点头,这点没有错,墨夜哪怕以前再对自己好,也指不定哪天对自己不好了,到那个时候,众矛头都指向了他,不死也难。
于是心里生了一记,要想公然见沉曦公主,又不通过官方途径,而且没有旁人跟随和探听,更能将沉曦公主藏的好好的不露出破绽,那么就只有一个方法了。只不过,要让沉曦公主受委屈了!
洛浮夕的这个方法,就是在【南香楼】的包厢里,偷偷与潜入南疆且化妆成南香楼姑娘的沉曦公主见面。
早些时候,已经有旧部暗暗安排妥当,这广南郡的郡府参事,就是洪长亭的亲戚,如此一来,也不过是瞒了别人,将洛浮夕看做是好色的烟花之徒,在【南香楼】图一时快活,绝对不会想到洛国的公主会屈尊降贵,由这个途径跟洛浮夕密谋。
三人进了包厢,那参事得了洪长亭的好处,便退出去了,隔了一盏茶的功夫,带着一个低头含羞的姑娘,进了房间。
这姑娘虽然衣服花俏,可周身的气质与其他女人不同,洛浮夕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低头走路,不让别人看清楚样貌的姑娘,就是他一年没有见的姐姐沉曦公主!
“大人,你们慢聊!下官去门外把守!”
洪长亭带了门出去,这小小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沉曦公主和洛浮夕两人!
一年前,那个月黑风高之夜,也是这样的小小房间,子沐在外面把手,洛浮夕跪着请沉曦公主逃回洛国,如今,还是他们两个人!
“姐姐!”他忍不住内心的澎湃和激动,几乎要大声的喊出满腔的情感。
“嘘!别声张!叫我姑娘!”沉曦公主理性过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在她面前,洛浮夕无论如何,都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弟弟。
再抬头四目相对时,往昔一幕幕的在眼前回放,欢乐的,悲凉的,生死离别的,再聚首的……姐弟二人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窘迫的情况相见,而见面的时候,彼此的身份迥然不同,且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他们共同的父亲没有了,又面临着国破家亡的情形。
两个人都感到,这短短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眼眸里,再也看不到彼此童年时候的单纯和清澈了,刹那芳华,好像都老了好几岁。
稍稍镇定了彼此的情绪,那沉曦公主,眼角婆娑,将洛浮夕一把抱住,哽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洛浮夕和沉曦公主此时并不是单纯的叙旧的,虽然姐弟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可眼下要紧的,还是处理必须处理的事情。
——
洛浮夕走后,洛国在沉曦公主和王父的治理下,确实开始百废待兴,兴兴向荣起来,可好日子还没有进入正轨,王父便得了疾病,下面的事情经过,跟洪长亭说的几乎一样,没有再说的必要。
只是有几个问题,洛浮夕还是不明白。
一,这个远房王族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否真有这样一支族系?
那沉曦公主,也是深感疑惑的。她说:“族谱里,确实有那么一族人,住的离的远了一点,平时没有来往,连祭祀朝贺,也不过是派了家仆前来。不知道为什么,王父病了以后,就想到了他们,一定要他们进宫伺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连沉曦公主都没有见过的王叔和王婶,他洛浮夕,自然也不清楚了。
二,为什么王父在临终前,不立公主为王?那王叔嘴巴里说的【口头承诺】,是不是真有其事?
公主解释道:“这点,恐怕谁也不知道王父是怎么想的了,他迟迟不肯提立嗣的事,难道我能逼他不成?而看这个王叔在朝臣面前颇有威信的样子,如果没有王父的首肯,怕也掀不起风浪,王父生前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对此我表示很疑惑,这个王叔跟王父之前,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如今,局势到底如何?
对方叹了口气:“正如洪长亭所知道的,王叔来历不明,可偏偏得了军队,赶他走也不行,他对我,一样没有什么办法,如见眼下事物烦乱,两帮人谁也不服谁。我们的母亲,因为王父一去,哭伤了身体,躺在后宫多日,也再没有半点力气跟他争了,若长此以往,恐怕是天要灭我洛水了!”
王父仙逝,王后又累倒在后宫,无人主持大局,若真如此,洛浮夕和沉曦公主两个人,便是整个洛水罪人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沉曦公主好像记起什么似的,对着洛浮夕突然道:“你出城的时候,带消息给我,要我帮着查一个叫【莲花】的女人,我们宫里自然没有,可你说巧不巧,这个王叔他有个妾氏,似乎很得宠爱,她叫【莲姬】,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四十九.周旋官场
公主道:“这个王叔他有个妾氏,似乎很得宠爱,她叫【莲姬】,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洛浮夕的一怔,直觉告诉他,这个【莲姬】,似乎不简单。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居然将这出蹊跷的事情全部穿在了一起,莲姬,赵阁老,王父,这个莫名其妙的王叔,还有突然在王父病重时被接进了宫!
谜团在洛浮夕的脑海里盘旋,越来越大,而事情的真相又看着扑朔迷离,他一个外人,什么线索也没有,暂时无法得知这其中的奥秘,为在冥冥之中觉得,此事不那么简单,似乎,这个【莲姬】,就是关键!
“这个莲姬,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公主想了想,“说来奇怪,这个莲姬,平时总是拿黑纱蒙住半边脸,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难怪王叔那么宠爱,只是她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摘下来,任何人都没有看过她的真面目。”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
他皱了皱眉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个女人那么特别?我到想见一见了。”
沉曦公主想了想:“这个女人,对我到是有几分客气,行为举止也很大气,不像那王叔一般粗俗,只是在见到母亲的时候,眼里总是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情绪,我也看不住,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若想见,也要寻个恰当的理由和机会,如今你我相见,都要这般偷偷摸摸,更别说堂而皇之的见这个莲姬。”
“说的极是,不说这个莲姬了,我到想知道,你有何打算没?”
沉曦叹了口气道:“如今军队全被王叔操控了,我也没得到任何遗诏,王父一去,都说自己才是继承人,而我又是女儿家,更叫那帮人抓了把柄,历来,若是王族还有男人,总要先考虑男人的;没有一个男人了,才会考虑女人。又说我年纪尚轻,我纵然能让文官们都站在我这一边,难保有一日王叔彻底反了,拿军队开路,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就算是拼个你死我活,我也断不会把国土让给他不明不白。”
“有你这句话,浮夕就放心了!”洛浮夕下定决心道:“他不过是倾国所有,凑个几万的大军,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帝君这座靠山!”
“……你的意思是?”
洛浮夕微微一笑:“只要王姐肯下书,语气谦和诚服,以属国臣子之意,请求帝君公正裁夺,若王叔不服,便叫天朝铁骑护送姐姐坐上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