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没有一斧子劈下来,居然扭头对着后面大喊:
“大当家!这里有个孩子!男孩子!”
洛浮夕又听见车外一阵骚动,好像有很多人围了上来,而砍杀声也越来越重,都听不清楚是哪帮人在喊打喊杀了!
一个人扭头在高处摆手,另一个则恶狠狠低头对洛浮夕道:“把孩子给我!”
要杜守承做什么?洛浮夕自然不肯讲杜守承给他们,小家伙也是拼命的摇头。那山贼显然是不耐烦了,丢了斧子,想从顶上爬起来,直接伸了一双大手,要从洛浮夕的怀里去争夺杜守承,眼看就要碰到杜守承了,洛浮夕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此刻的情况万分紧急,心脏也几乎要跳出胸膛了!
可正当洛浮夕想要在马车里找一件利器跟这个三贼最后一搏时,不知道从哪里,居然射出一支冷箭,就在洛浮夕的面前,从天而降,而那只硕大的箭,不偏不倚,居然只朝着山贼的胸膛刺了进去!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偏移!
“——啊!”震耳欲聋的喊声,几乎要将洛浮夕的耳膜震破,这个山贼就这样摔了下去,重重的倒在了自己的身边,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了!
“啊!”杜守承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大叫一声,扑在洛浮夕怀里不愿意扭头。而车外突然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喧哗,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操练一般!
怎么回事?是谁射杀了山贼?他记得,他的车队里,并没有谁佩带弓箭!
洛浮夕抱着杜守承,又一次的推开了车门,而眼前的景象,一度让自己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那百余人的山贼后面,被团团围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几百人的队伍,有战马,有马车,有装备精良的武器。那些山贼只有零星的几个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其中就有这个头头儿,而更多数的,则是缴械投降,被官兵们镇压的老老实实。
这只队伍的前先锋,就是坐在战马上,传了无比英武的武将官袍的洪长亭,他一手举弓,对着马车里的洛浮夕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居然是他赶来了!洛浮夕紧绷的心,一下子松了。
而再一眼,那洪长亭身后,有一匹颇为扎眼的白色战马,端坐在上面的人,有一张让他熟悉无比的英俊脸庞,可是此时,确实一言不发的冷峻,面对这样的情形,很是严肃。
他,便是当今天朝帝君,宗政墨夜!
那一眼的对视,竟有千万般的感慨,洛浮夕站在原地,想说很多话,却也忘记了言语。而墨夜的双眸中,由最开始的忧心忡忡,到如今见到洛浮夕后的瞬间暖化,居然是这样的水到渠成。
只是,洛浮夕怀里的小家伙,却不合时宜的打破了此时片刻的宁静,居然对着那个愚顽抵抗的山贼头头儿大喊一声:
“——姐姐!!!!!!!!!!!!!!!!”
五十二. 杜三娘
墨夜居然亲自出宫,这事说起来,让洛浮夕有一百个不相信。
特别是在遇到山贼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这简直比说书还有说书!他更做梦一般,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不可能的地点,就这样见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洛浮夕还没有想到的是,那群山贼的大当家,居然是个女流,而且,阴差阳错的还是杜守承的姐姐杜三娘!
以上一切,都太不真实。
洛浮夕晕晕乎乎的被塞进了墨夜的马车,又晕晕乎乎的被带到了墨夜江南的行宫,一路上,都是墨夜抱着他,他紧绷的神经完全松懈下来,就此在墨夜的怀里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墨夜并没有急于告诉洛浮夕,他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他的面前,更没有询问,他怀里的这个孩子是谁,跟那些个山贼又是什么关系。
等到傍晚时分,到了江南的苏城,百官恭迎圣驾,随行的军队一起驻扎下来,洛浮夕也终于从墨夜的怀里清醒了。而此时,他正一个人躺在行宫的大床上,墨夜端坐在他的对面,认真地翻看公务,好像是在等待他醒来。
这些天已经很习惯跟小家伙一起同床共枕,他每天早上醒来,就是顺手往里侧的床榻一捞,想要将睡相极其不好的杜守承从角落里捞回来,如今一摸,居然全都空了,洛浮夕就此彻底清醒,一把从床上挑起来:“守承呢?”
这一喊到是把墨夜吓了一跳,甩了公文直接过来按住他,表情却是有点吃味:“一醒来就找别人?你眼里还真没朕这个救命恩人啊?”
“帝君……不是……我……”他是怕墨夜没有调查清楚,就一刀把人家的姐姐剐了!
墨夜见他急于解释,笑着覆住了他的嘴唇:“你都不问问朕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毛都没开始长的小屁孩就比朕还要紧?”
不紧张行么?万一被你砍了,还来得及?
“您没把杜守承给砍了吧?还有他嘴巴里喊的那个姐姐?”
对方想了想,“你抱在怀里的小孩儿,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既然你那么紧张,自然不会随便就丢了,至于那个男扮女装的什么山贼头目,朕在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前,也不会随便砍人,不过呢,这你还得谢谢洪长亭出手及时,若是你真被人砍伤了,朕可能就没那么好的脾气!”
“那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哪?”
“安置了一处厢房,让人看着呢。你放心。”
“臣,想去看看杜守承。”洛浮夕想念小家伙了。
墨夜的脸色明显不太友善,将几乎从床上起身的洛浮夕又按了回去,随后递了一碗东西塞到他手上:“这是安神汤,你之前遇到山贼,体力不支,御医说,喝点这个会好一些,你给朕喝完了再起来。”
对方只好接过碗,什么都没有想,接过来就咕噜咕噜的喝完了。
把碗搁到案几上,迎面而来的是墨夜的俊脸,颇是不甘心的问道:“那么久没见朕,不想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对方这个问题,似乎是极为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在话出口后,墨夜便觉得心虚了。洛浮夕想与不想有什么关系?反正整个人都是自己的,而自己居然这样急于求证,并且荒唐到放弃了朝政,跟着洪长亭和范白宣,一起下来,就是为了能够早日见到洛浮夕!
在半道上,听说江淮一带并不安全,便抽了附近的军队一路护驾开道,以最快的急行军的速度从洛浮夕的必经之路开始寻去,想要在路上与他相遇。他在路过江淮后,留下了范白宣在当地办事,又让洪长亭跟自己一起,心里是有几千个几万个忐忑,冥冥中觉得若自己再不快一点,大概再也见不到洛浮夕了。
结果事情就是那么的凑巧,在这山林遍布的官道上,遇到了人为痕迹严重的树木堆,他听到对面的阵阵嘶喊,当面前的这堆东西全部搬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叫他胆战心惊,那官府马车上插了侍郎的官旗,分明就是洛浮夕的车子,他怎么会不认得?
洛浮夕登上马车远离宫门的时候,他忍着没有去送他,然后自己登上了宫里最高的塔楼,在护城河岸的至高点,眺望着洛浮夕远去的车队的影子。
他以为,洛浮夕走了也便走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洛浮夕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浪花浮蕊,沧海一粟,经不得仔细推敲琢磨,换个人,他墨夜的帝君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四平八稳?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出卖了自己,在开始的几天,他辗转留恋于后宫形形色色不一样的美色中,特别是胡奴国公主和红宵公子的温床,两个异域风情浓重的人,让他觉得世界很是美妙,但是不过几天,他就腻味了,满脑子都是偏殿里那个清瘦的身影。
有一次半夜批折,头昏眼花,居然忘乎所以的叫了一声“洛浮夕”,在旁边伺候的常公公,吓得半天没有说话,小声提醒他,洛浮夕多日前已经回南疆祭祀了。他这才想起来,居然忘记了这件事,而后尽管什么也没说,可是心里,怅然所失。
那偏殿里,少了一个人的影子,承恩宫都似乎冷清了很多。
想了多日,念了多日,他分不清楚,这感情是不是真实,是出于肉【= =会被口么?】欲,还是理性,他要弄个明白,于是让洪长亭做了急先锋,自己随后一起下来,心里一面不甘心,一面又迫切的想要见到洛浮夕,见到后呢?
干什么?说什么?怎么样?
墨夜还没有想好。
他只知道,他想他,想见他。
于是他来了。
在这场闹剧中,很合时宜的解救了洛浮夕,在看到那个跳出马车的少年安然无恙时,他心底居然彻底的被他柔化了,那种充实和满足,从来不曾有过,而墨夜也确定了一点:不论他对洛浮夕是什么心态,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洛浮夕离开自己身体半步了!
也许,上天是怜爱他墨夜的,所以能在这个危及的时候,让墨夜赶到,并且就此跟洛浮夕深深纠缠在了一起。
于是,才有了他刚刚毫无缘由的这句:“想朕么?”
而对方明显被他的随口一问吓呆了,怔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他从洛浮夕的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神色。是不相信自己会说这种话?
他当然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墨夜,当一个人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其实希望的答案,就是洛浮夕想他,告诉他爱他,并且离不开他。在这场爱情的赌博和游戏中,墨夜已经失掉了一局。谁先开口问,谁就会处于下风。
但是聪明如他,墨夜在说完以后,马上意识到了这点,他是帝君,哪里有人敢让他落于下风?随即打了个哈哈,想要将话圆了过去:“咳咳,不是想要去看杜守承么?朕准了,现在去吧!”
可对方却不买账了,对着墨夜郑重其事:“臣想问,帝君为什么会来这里?”
“嗯?”这个问题,到让他意外,他刚开始很介意洛浮夕是否会感动的这种旁敲侧击,居然这个家伙还真的问了,想了想最好的说辞,便说:“朕收到了你们的密报,派了范白宣和合洪长亭一起来江淮彻查此事。”
“这个,臣已经在洪长亭的信笺里看到了,他和范白宣先走了一步,范白宣还在江淮?”
“不错,在五郡之首的明州,你暗查的那些暗探很有用,搜集到了五郡郡守很乡绅土豪钱庄米庄勾结的证据,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贪赃枉法,一并交给范白宣处理。朕在他出京前,已经升他为刑部参政首领,代刑部尚书彻查此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自然要那些不把朕的话放在眼里的郡守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洛浮夕点点头,墨夜自然不会以为想要吃喝玩乐的理由,特别跑一次南方,他做事,总要做得一石二鸟。
“然后呢?为什么帝君跟洪长亭又继续往南走了?”
“朕是后来才来的,出来的时候,洪长亭和范白宣,一文一武,已经将江淮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就等着将这些人押解上京听候发落,朕想看看灾情到底如何,便跟洪长亭一起往江淮水系一路向南,体察民情来了。”他自然不会告诉对方,他下来只是专门想要早日见到他,分别两月的时光,居然没有开始设想的那么好过。
体察民情还要带着那么多军队?这哪是体察,分明就是扰民。可洛浮夕没有去戳穿墨夜的话,与他没有任何好处,墨夜作为帝君的体面还是要的。
洛浮夕听完,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原来是体察民情……臣刚刚以为,帝君是想臣了,所以来带臣回京,原来,是洛浮夕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话里几分酸溜溜,可墨夜听了,不由觉得床上的这个人实在可爱,之前的疑虑全部烟消云散,一把拉过洛浮夕的手按在胸前:“你真那么想?”
少年点点头。
墨夜心情大好,也不再说其他话,将他抱过。这个身体,抱过很多次了,可是有了两个月的间隔,到底有几分生疏,那温热的感觉好像是失而复得,身体上清蛋的体香也是分外撩人,墨夜自然爱不释手。他可以很自然的把洛浮夕的话,理解成为,其实对方也是很想他的,恨不得让墨夜亲自来带他回宫。
于是安慰道:“朕自然对你,是上心的,我们也算作是天定的孽缘了!”
呵呵,孽缘。
这两个字,用的极好的!洛浮夕心里暗暗想,遂将胳膊,缠上了墨夜的肩膀。
当天下午,洛浮夕跟在墨夜的身后,于行宫的正殿审问了那伙山贼的大当家,也就是杜守承嘴巴里的“姐姐”。偌大的正殿里,除了墨夜,和看上去被折腾了一顿且全身潮红未消的洛浮夕外,还有洪长亭作陪。而殿下跪着的,正是换了正常良家姑娘装束的“姐姐”,已经她怀里表情很是不安的杜守承。洛浮夕寻思了下,这个姐姐,应该叫【杜三娘】。
墨夜坐在榻前,随手抄起一份公文,念道:“杜三娘,年芳十九,排行老三;杜守承,字乾元,今年七岁,排行老四,前征夷大将军杜沛的三女和幺子。天华元年被贬原籍,自后子孙统统为民,原籍在江淮明州郡,祖上有几亩良田,杜家老宅一座。”
那跪在地上的杜三娘被人五花大绑,起先只是低着头,听完墨夜的说辞,冷笑了一声,猛然抬头,对着墨夜毫无畏惧之情道:“好个我朝帝君,调查的果然清楚!”
洛浮夕对杜三娘原本就很好奇,也答应过杜守承,要帮他找到这个好兵书和拳脚的姐姐,结果初次相见,这个不过十九岁的大姑娘,居然管理了一只上百人的难民队伍,并且让那些大老粗们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甘愿做她的小弟,听他调度指挥,可见此人的能力非凡。而后与洛浮夕车队的领队官一战,让他影响深刻,只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瘦弱的青年,居然是个女的!还是杜守承的姐姐杜三娘!
你说巧,这事儿有时候就是那么邪乎。
所以在杜三娘抬头的时候,洛浮夕留神看了一眼,没有想到的还在后头,原以为这个拳脚功夫极好的姑娘,是个又黑又壮又结实的,居然颠覆了他的预想,这个姑娘面容秀丽,五官标致,皮肤白皙,一头青丝发如初云,一双灿眸眼若秋水,更加叫洛浮夕震惊的,竟是姑娘与生俱来不肯服软的志气!
墨夜到没有想到杜三娘居然连一声“万岁”都不喊,跟他分外有仇一般,狠狠盯着他看,若不是现在双手被束缚,恐怕早就扑上来撕咬他了!
身边的洪长亭,对着杜三娘这般的容貌,也是出神了好一会儿,隔了好久才反映到来,对着杜三娘喝到:“好个刁民,见到帝君还不磕头谢不杀之恩?”
“谢不杀之恩?哈哈哈哈!”这个杜三娘居然大笑不止,身边一起跪着的杜守承眼里都是泪花,此时也是被杜三娘的大笑吓得连声音都没有了,一双无辜的大眼对着洛浮夕把眨巴眨,好像在求救。
洛浮夕正要开口请墨夜放了杜守承,杜三娘随后便又对着前面指桑骂槐:“我一介小老百姓,我犯了什么错?什么罪?要帝君来杀我?若是有罪,我不用你们恩典。真是该死的,我杜三娘绝不哼哼!直接拿刀来!”
这姑娘,果然是个硬汉。
五十三.江南小住
这姑娘,果然是个硬汉。
身边的洪长亭帮墨夜解释道:“杜三娘,你集结江淮灾民,入山做山贼,在官道上打家劫舍,还敢动朝廷命官,伤了官吏,连洛大人都差点被你害死!你还不知罪?”
“我劫富济贫,有什么错?我只求财,不杀人,敢问你家大人,有没有被我的人弄伤?若是有,我杜三娘今日站在这里,不避不退,就让大人砍着玩,以牙还牙好了!这一切都是我杜三娘做的,灾民也是我一个人教唆挑拨的,都是我一个人的罪!于他人无关!另外,我杜家原本良民,无奈你们朝廷欺人太甚,强收了我家祖宅,让我杜家后人居无定所,还强行拉壮丁去修河坝,比犯罪的苦役还要艰辛,食不果腹,处处受虐待,每天都有人死去被丢进河里冲走!这样的朝廷,我们效忠什么?还不如揭竿起义,就此反了上山做草寇!也比在地上坐良民饿死强!你若说我罪大,要杀头,我告诉你们,那也是被你们逼的,这罪的源头就是你们朝廷那些口口声声为百姓的父母官!可这个父母官,喝的是我们的血,吃的是我们的肉!我杜三娘自做山贼起,就不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