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ledad／孤独——阖卢

我说：“不算吧。”

他轻轻“哦”了一声，又问：“这学期也快到头了，你打算去哪里实习？”

我现在哪有心情想这种事情，我摇摇头，自暴自弃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他欲言又止。

“嗯？”

“我爸给我找好了实习，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

我坐直身子，看到他一脸紧张地盯着我，放在膝上的手都握成了拳头，不禁想笑。

我说：“总让你爸爸费心，真不好意思。”

“举手之劳而已，在C市，条件倒是不错。”他顿了顿，又说：“蓝岚，可能在你看来，我们是在放马后炮，于事无补。但我……还有我爸妈，是真心想为你做点什么。就算你不喜欢我，但是我妈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着你长大的，她不知道为你流过多少眼泪，请你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不要总是拒绝我们。”

……这小屁孩怎么总是说不听呢，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他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我说：“到目前为止，我都很喜欢你和你的家人。”

“真的？”他一脸的不相信。

我叹了一气，揽住他的肩，企图动之以情：“你看，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有能力照顾我自己。再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很充实，你们不需要觉得愧疚。如果你们一定要我接受你们所谓的补偿，那是在为难我，因为我没有接受的理由。但是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很乐意接受你的帮助，有困难我也愿意和你商量。这两者你能分清楚吗？”

耿城直直看着我，用力咬着下唇。最后他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欣慰地拍拍他的脑袋，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耿城说：“既然你当我是朋友，那告诉我你这两周在烦心什么？”

我一口绿豆沙差点喷了出来，我说：“我没……”后面的话消失在他认真的注视里。

“好吧……”我认真琢磨着我该如何表达：“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你自己觉得是那方面的喜欢，对方却质疑你的心情，而且你已经被他的想法严重干扰，对自己的心意变得不确定起来，你怎么办？”

“是单亦？”

“是啊，”我随口应道，瞬间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他：“啊？！”

耿城托腮正视前方，一点也没被我过大的反应影响到：“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我觉得他是那种把感情藏得很深的人。”

一语破的，一针见血。

“跟这种人谈感情，一定要主动。”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着，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

我张大的嘴已经足以塞下一颗鸡蛋，很明显么？我对单亦……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我说：“耿城……你……真是太犀利了。”

耿城弯起那双月牙似的眼睛，轻快地说：“因为我很在意你，所以一直在留心观察。”

“……”我几乎要热泪盈眶，但是一想到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有人偷偷观察我，虽然那个人是耿城，我还是觉得……特别诡异。

重点是：“单亦是男的，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你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耿城的笑意更深：“我最喜欢你，你也是男的。”

“那不一样！”你是恋兄！

耿城最后拍拍我的肩站起来：“要对自己有自信。”

我坐在原地，捏着拳头对自己说：“要有自信。”

得到耿城的疏导，我的心情变轻松了许多。

连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来我如此在意单亦，我又为什么要依着他的话怀疑自己？

想不想要，和要不要，这是两个概念。明明想要却要不起，怎么要？

之前因为害怕而在行动上有些畏缩，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就让你看看我有多喜欢你。

下定决心，马上去做。

我连宿舍都没回，直接飞奔到正门上了公交车。

来到工作室门口，我按着自己的胸口，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兴奋抑或——紧张。

拧了拧门把，发现门没锁，我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倒退了一步。

工作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目光所及，便是沙发上纠缠在一起的两具年轻的身体。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上面的人用膝盖分开了身下人的双腿，虽然只是背影，但那头金色的短发让我一下子猜到他是谁，何况我已经看到Sean的脸。由于沙发太窄，Sean有一条腿挂在沙发外，上衣已被撩至胸口，他们抱在一起激烈地拥吻，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捂住嘴巴，仓惶地退了两步。

他们……他们不是……

用力甩甩头，我不忘把门再度合上，逃也似地离开了工作室。

走在路上，天突然下起雨，我全然没有准备，又不愿意在路上耽搁时间，只好抱着头一路狂奔。来到单亦的公寓时，全身差不多湿了个透。

我敲敲单亦的门，听到他带着笑过来开门：“Sean，我刚洗完澡，你们也太……蓝岚？”

我俨然成了落汤鸡，他惊讶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先把我拉进屋，“砰”的一声关了门。

我缩了缩脖子，实在不想把他的地面弄湿。

“怎么突然来了？”

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声音都在颤抖：“我……我刚去过工作室。”

单亦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过来拍拍我的肩：“你是不是看到……嗯，看到……那个了？”

我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你之前说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单亦给我泡了杯热茶，又从浴室拿来干毛巾，体贴地帮我擦头发：“不是那种关系，就不能做了么？”

“……”我想起不好的回忆，噤了声。

单亦自觉失言，有些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正常的生理需要。”

我说：“哦。”

单亦又说：“不要放在心上，你太久没来工作室，今天被吓到了吧？”

“嗯，有点。”

蓦然看到两个男性在亲热，心里还是会有疙瘩。

话题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单亦放下毛巾，又轻拍我的脸颊：“好了，不要太在意，一起吃饭吧？”

我木然地点点头，他都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他。

我还记得我来找他的原因，根本没有胃口。

单亦看了看窗外，说：“这雨下得太大了些，不如今晚在这里住一宿。”

我瞬间抬头，又把头垂下去，无力地动了动筷子：“嗯。”

单亦终于放下碗筷，突然探身上前，把手贴到我额上：“你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没有。”

他收回手：“蓝岚，你怎么了？”

我继续摇头，心里很难过。

“吃不下了，我先去洗澡。”我推开椅子站起来，不去看他疑惑的表情。

他明明愿意给我温柔，却不愿意让我沦陷，何其残忍。

“柜子里有没用过的睡衣，在最底层的抽屉。”走出厨房时，单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在别人家里还敢这么无礼，一定会被讨厌。

我对着浴室的镜子拉扯自己臭得要死的一张脸，又做了个苦逼的表情。

走出浴室的时候我看到单亦站在窗口，他回头看到我，笑了笑：“洗好了？”

我点点头，他的衣服我穿着有点大，袖子空荡荡的。

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发现外面雨已经停了。

“空气真好。”我说着，把手伸到了窗外。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猛，去得也快。”

单亦就在我旁边，他眼里仿佛藏了整座城市的灯光。我甚至觉得，只要能让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我正想开口，他突然拍拍我的肩，说：“那你早点休息。”

我愣了愣：“你要出门？”

“嗯，有约。”他转身拿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朝我眨了眨眼睛。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不管这是不是他因为不想和我独处而扯出来借口，我都觉得无法接受。

被我喜欢，有这么难堪？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我已经抢先道：“你刚刚说，不是那种关系也可以做。”

单亦的表情慢慢转为诧异：“蓝岚……”

我把头甩得像拨浪鼓一样，任性又固执地不肯让开一步，只想把心里面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情感倾泄出来：“就算你不想接受，我也要说，我喜欢你，你不要去找别人！”

说完不管他的表情变得更加错愕震惊，我抱着他的脖子，用力把自己的嘴唇覆到他唇上。舌间顶开他的牙关，毫无技巧性地开始在他的唇舌之间扫荡，我紧张得像个被扔上前线冲锋陷阵的菜鸟士兵，以为很有气势，腿却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心也在他的冷淡的反应中一点点往下沉。再过五秒……如果他还是这样，我就放弃，再也不要喜欢他。

我内心充满绝望，紧紧相贴的唇间早就漫开了泪水咸涩的味道，我的手收得更紧了些，想着至少最后让我再贪心一次，记下这个温暖的怀抱也好。

下一刻，原本伏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却倏然箍住我的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单亦比我激烈十倍的深吻就覆了下来，我连思考的余力也一并失去。

第十八章：井盖

那一夜因为下了雨，气温有点低。单亦搂着我睡觉，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被一种前所未有踏实感包围。我反复回味着这个吻，不敢闭眼睡觉，生怕这是一场梦。直到他绵长平稳的呼吸拂上我的后颈，我拉住他环在腰上的手贴着胸口捂着，突然很想哭。

我自认为的情侣生活始于第二天清晨那个水一样的早安吻。

柔软的唇瓣贴着我的眼皮，我一睁眼就看见单亦尖细的下巴，他在我额上印了一个吻，声音带着点沙哑。

他说：“醒了？”

我有点犯糊涂，半晌才想起昨晚上做的那些荒唐事，奇怪的是，我平静得很，一点也没觉得后悔。

我是深深喜欢着我眼前这个男人的，喜欢到连我自己都吃惊的程度。

后来再想，当时我并不是真的平静，而是太多情绪一涌而上，无法表达罢了。可惜我们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温存，单亦还躺在床上，我却得赶去上课。

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在不大的房间里急得团团转，终于是穿戴整齐了，拉开门的时候单亦突然从后面抱住我，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吐了一口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喜欢你。”他说着，又把吻印在我的脖颈上。

那些被压抑住的情绪这时才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在我心里咕噜咕噜起着泡，我拉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时常想，我们之间这种尴尬的相处模式是由我的性格决定的，我畏缩的性格导致我们后来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我以为相互告白后我们的生活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但事实不是这样。

我还像以前一样，兼顾着学习和工作，只有周末会和单亦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做着和以往一样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一直偷偷观察着Sean和金毛，看着他们吵架，打架，过两三天又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恋人，但他们亲热时，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爱意。

人在恋爱的时候总是会自寻烦恼，闲得蛋疼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拿我和单亦来跟Sean他们比较。你看，我们从来不吵架，连争执都没有过，相应的，我们之间连接吻都很少。

那个时候我并不懂爱情就是这样的，它可以轰轰烈烈，也可以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我只是自顾自地就觉得我和单亦的感情并不像Sean和金毛那么深，然后自顾自地觉得伤心难过。

周六晚上我会在单亦家留宿，两个人轮流做晚饭，只有那个时候，在单亦温润的眼里，我能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就像每一次醒来我都被单亦拥在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双手在我身后扣成一个环，一点也不在意手臂被压得又酸又麻。

半个月后，萧微中考结束了，中考和成绩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但初中毕业这件事是重要的。萧微的朋友比我想象中的多，我被叫到KTV包厢的时候里面坐了五、六个人，这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他人缘很差，毕竟同班九年也未毕能把同学的名字记住。

想到这里我特地看了一下，发现我唯一认识的夏延同学并不在这里。

准高中生们情绪非常高昂，让我不禁回味起我的初中时代，当时中考后我和庄芸一起去了深圳一趟，拿着准考证去买欢乐谷的票，开心得不行。现在欢乐谷早被他们玩儿烂了，真想不出他们还能怎么庆祝。

萧微拿了一支百威蹭过来，把酒塞进我手里，眼里带着诚恳又有点狡黠。

“蓝岚哥，多谢你这几个月以来的关照。”

这话说得我想推都推不掉，我硬着头皮干了一杯，想到以后就分道扬镳了，免不得有些难过。

可我马上就振作起来了，就算他不用补习，在同一个城市里，要见面总是很方便的。我往酒杯里又添了点酒，对他说：“以后有事儿还可以找我，咱们不是老师和同学了，还可以是哥们，是朋友。”

萧微怔了一下，摇着脑袋扯了扯嘴角，我正在研究他笑容里的苦涩意味，就又坐过来一个人，嘴里嚷着：“萧微你不够哥们儿，说好一起上高中部的，你出尔反尔，先自罚一杯再说。”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见萧微翻了个大白眼，把酒杯满上一口干了，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嫌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没有错。”

说完他就被按着脑袋揍了一通。

我之后又被灌了几杯酒，看萧微摇摇晃晃地出去找卫生间，才拉过来一个人问萧微不上高中部要去哪儿？

那人已经有点晕了，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他他……他要去G市念省第第、第一的那个学校。”

我大吃一惊：“他要去G市？”

没等他回答，一个拳头就把他揍飞了，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挤进我们中间，推了推镜框：“中考全市前十就能去，萧微的话一定没问题。”

我有点伤心，又问：“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特别出名的学生叫夏延？”

那人疑惑地点点头：“夏延是我们学校特别有名的问题学生，成绩一直包尾，但是会九种乐器。”

我有种被欺骗的错觉，那个人用一种嫌弃又羡慕的语气接着说：“夏延也要去G市，读星海音乐学院。”

“……”

我沉浸在发现了萧微小秘密的兴奋里，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他换学校的事情，我只能按捺着我的好奇心。

接到单亦电话的时候我还有点心不在焉，一看表才发现早就过了午夜十二点。

萧微出来送我，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等到了大门口，才跟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小礼盒，说：“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