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怀仁四处观望了一番,看到了在竞技场门口挂着的关于新老会员在节日期间各种优惠活动的宽大海报,鲜艳的红色体现出了这个西式竞技场浓厚的中国特色。
“到底是曾家的人,天生就有经济头脑。”
怀仁这样说我时我心里其实并不高兴,总觉得跟曾家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就会让我死活都不好受。
“累不累?”教练好不容易才插上嘴,可都没有找到什么能够说的,只得问了一句这样的话。
怀仁满腔热情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听到教练这样说了之后回头看着他,笑了笑摇头。
我心里一阵紧,这么多年了,这个男人是真迟钝还是装的,怎么都看不出来身边这个朋友对他的感情远远不是那么回事呢。
“不累也过去休息一下吧,要不等累了就麻烦了。”我随着教练的话说着,看到了人工湖对面的休息场所。“去那里坐一下吧。”
“好。”
绕过那个长满了红莲的人工湖,一排仿古的矮房子默默的坐落在那里,红墙黑瓦,像极了我过去居住的地方,只是这房子的材料比那座已经临近倾塌的房子好了很多。
“进去吧。”我扶着他,小心的开了门。
门口摆着象征吉利的植物,四季常开。服务生们正忙着准备在活动上要招待客人们的食物,宽敞的大厅里跑满了个子差不多的人,端着各种材料,忙的不可开交。
“曾先生,姜先生。”餐厅经理看到我们到了,立刻从柜台出来迎接,并吩咐服务生们准备招待我们。
“嗯,我们来坐坐。你们忙吧。”我拉开椅子让怀仁坐下,看着桌面上摆放的百合花。
“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笑着看到他一直很平静却透露出快乐的脸,几乎已经断定会被表扬了。
“当然不错,你做事总是冲动中带点稳重,看起来有些冒险,可旁人不知道其实你早已经计划好了。”
他喝着温热的饮料,慢慢的说完这句带有总结性的话。
“你还真了解我。”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真的很聪明,只是性格过于优柔心肠太软而终究免不了受到那些不该有的待遇。
他低头笑了笑,竟然有些俏皮。显然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他,可我还是用了。
“呵呵,我也是照着自己的记忆说的。”他垂眼盯着杯里的水,“那时候你好像就是这样。”
后面一句话声音很小,可教练和我都听见了,这让我想起了在菲林山庄里看到的景象。
那装满书籍的书架和摆满了我跟我喜好一致的物品的书桌,还是衣柜里各个时期的我喜欢穿的衣服,感动不止是一点点,可终究还是只能是感动而已。
微微的我看到了表情尴尬的教练,那种表情让我有些情何以堪,可又不能做什么。教练能坚持这么多年都只是跟他做朋友,就可以想到怀仁有多倔强,说破了就注定要成陌生人。
“怀仁,吃这个吧,这个不错。”教练递过服务生刚刚弄好的茶树蛋糕,很殷勤的看着怀仁。
三个人的一天过的极其平淡,可仍觉得意义非凡。
柰林整天都跟妖孽呆在一起,却不骑她,因为医生和我都不准。
“你说你喜欢戏曲的,是粤剧么?”
他看着满满一箱的月饼,很稀奇的看着我,想了一下才说,“不是。”
“那是什么?”
“京剧,我奶奶的北京人,她从小听那个,所以我也变得喜欢了。”他伸出手指在那些包装的很精致的月饼上划过,轻轻的没有带动任何涟漪。
“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起,“我记得曾先生也喜欢的,是吧?”
“是。”
“呵呵,那时候刚刚来这里的时候看到过戏曲表演,觉得更香港那边的有些不一样。感觉更纯正,不愧是发源地。”
他这样一说我便想起了那天看在戏院里那个唱戏的小生,高挑的身段僵硬的配合,根本不像专业的戏曲表演者。
“是啊,很久没有听戏了,真的很想念。”
妖孽在前方的草地上吃草,我和他并排在地上坐着,手里拿着月饼。已经接近黄昏了,没有夕阳,只有秋风徐徐的吹。
中秋节。
一整个白天我都坐在观礼台顶端的vip包厢里,看着那些根本就不会的人骑着骑士们宝贝一样的马儿到处晃,马倌们一路跟着生怕出了差错。
会所里到处都是人,笑脸随处见,可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很闷吧?”怀仁端着饮料出现在身边,冒出一句像陈述句一样的问话。
“一点点,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气氛,不过是为大局而已。”我端起饮料喝一口,怕他跟着闷,就接着说,“不过我很期待晚上的赏月和戏曲表演。”
“哇,有戏曲啊,我很久没听过了。”他静静的坐下来,看着那些有些好笑的游客们在人们的注视下小心的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笑的有些出神。
“他们有那么好笑么?”我看着他的笑脸,觉得好像有内情。
“不是,”被我发现后他直接变成了大笑,“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还没问是什么事他就收起了笑,变得无比严肃,隐约还带了点悲哀和惋惜。到嘴的话就这样吞了回去,只是胡乱的咬着吸管,很别扭的看着下面那一群不知道中秋是何物的人们。
昨晚上的天气预报里说专家称今晚能见到难得看得到的圆月亮,可刚过中午天气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似乎秋雨就要来了。
“不是吧,这哪里是天气预报。”教练看着在收拾场地的工作人员们,很不爽的叫嚣着,“简直是天气乱报嘛。”
转头看着那贴在室外墙壁上的温度计,“温度跟那预计的差太多了吧,他娘的,这世道上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流氓有文化不可怕,就怕有文化的流氓假装没文化。”我走到他身边,嬉皮笑脸的看着他。
他瞪我一眼,黑着一张脸看着我,“你在说你自己吧?”
“这哪能啊,明明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句子。”
我把温度计放回墙壁,一脚踢开了呆在他凳子旁边的壁球,看着那形成优美抛物线的划过栏杆去了观礼台的垃圾桶。
也许就是在那个球降落的时候,雨滴就开始降落了,一滴滴的洒在这片刚刚经历了各种风波的地上,让本来还想笑的我顷刻没有意向。
“Jesus,这是什么天啊。”我也跟着抱怨起来,坐到我身边死灰一般的盯着还没有撤走的游客们。
“晚上不能赏月了,嗯……”他拉紧了外套,弯着身子看向那片尽头已经模糊的场地,语气和神态都没有遗憾。
“诶,德明。”我往他身边坐了一些,很八卦的问,“你跟你老婆是怎么回事呢?”
他分明喜欢怀仁,却又娶了老婆,这对人家姑娘多不公平啊。
懒散的眼神飘过来,他很淡的说,“想知道吗?”眨了眨眼睛,“想知道就叫叔叔啊,叔叔什么都告诉的啦!”
我嘴角都抽搐了,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回答,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无聊了些,怎么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德明小朋友,掩饰得了一时,不能一世的。”雨滴慢慢的增大频率,我和他都很坦然的看着,“那位迟早会知道的。”
“你说怀仁?”
“不是。”我盯着前方,“他早就知道了。”
这回他腾一下有了反应,坐直了一脸惊悚的看着我,“什么?”
“你当他真是傻子么?”我很冷静的看着他,眼睛眯起来,“这么多年都没有疏远你还是因为你没有说出来,加上他很珍惜你这个朋友。要不你们能到今天?”
他愣住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似乎想到很多以前的事。
“那你老婆知道么?”
他再次抬头看着我,满脸的内疚,“她当然知道,不过我跟她不过是协议结婚而已,从来没有过感情。她对我,我对她,都没有。”
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说跟妻子遇到并结婚时候的表情并不是我的错觉,原来他说谎话也会别扭。
“嗯,只要这样对大家都没有伤害,就好。”
雨越下越大,声音变得雄厚,我和他还在那街灯下的凳子上坐着,直到夜来了,我们才起身去主持戏院里的节目。
第八十五章
座位上的人都是马场的工作人员,这算是正式的内部员工的庆典了。老板上去发个言什么的是理所当然,我也在很久之前就叫秘书准备了发言稿。
可是现在我和教练都是一身湿透,除了脸看起来正常,哪都不正常。
“曾先生,这晚会就要开始了,怎么办呢?”秘书拿着稿子站到我身前看着我一身的狼狈,很紧张的询问。
“什么怎么办。”我回头看着教练,懒懒的挥了挥手,“弄两套制服,我们也和他们穿成一样的,就可以了。”
秘书立刻堆出笑,称道这主意甚好。
一身湿透的感觉很糟糕,教练一直沉默不语,脸色看起来也很别扭,我猜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但是像我们这种天生小强般顽强的人,怎么会淋一点雨就生病呢,原因肯定在他心里面了。
“德明,怎么了?”我往他胸口上一锤,想唤醒他的注意力,可怎么都觉得这人确实不对劲。
“没事,心里有些堵得慌。”他抹了一把脸,结果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骑士装,看都没看就离开现场去了更衣室。
台下坐满了人,我在后台看着那些已经准备了很久的戏子们,已经登场好多次,所以没有了新角儿的紧张和彷徨。
个个都化好了妆,原本的面容已经辨不出来。我穿着骑士装,戴着衬托气质的头盔,却很懒散的依着墙角,无法拿出精神去面对那些乏味的繁文缛节。
等了好久我才看到教练从那不宽的走廊里出现,一身的戎装,手里拿着头盔,另一手正在整理头发,昏黄的灯光洒下来,使整个画面模糊又清晰。正想让怀仁看到这一幕,虽然教练有着别人很少有的儒雅和干净利落的处事手段,可却很少会在怀仁面前展示,基本上男人没有什么要求他就会什么都不做。
现在,他应该在为我之前说的话纠结吧,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过了二十多年,他竟然还保持着当年那样的热血。
“德明,这个,待会儿要念的词。”
他抬头看着我手里的纸,脸色依旧那么难看。
“怎么了,这表情,如丧考妣。”我拿着稿子拍了拍他的脸,可依旧没有起作用,这狂野的男人现在闹别扭了。
“你不会是因为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吧?”
他摇了摇头抽出我手里的演讲稿,开始看起来,眉头没有丝毫舒展。
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念念有词了,富有激情的嗓子大声说着祝福语,掌声到处都是,覆盖着我依旧湿润的思维。
教练快步走到台下连接到舞台的地方,看着在下面坐着的怀仁,很激动的喘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听到主持人叫我们上台的声音。
穿成这样难免要听到那些早就准备好的人们起哄,嘘声一片。可我在觉得自己微笑僵硬的同时感觉到了头顶上还没有干掉的水似乎要沿着头盔往下流。
既然都是照着台词念,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等终于搞定了这些该死的开场,我终于脱掉了头盔到台前座位上等待着戏曲的开始。
昆曲《满床笏》。
在花部产生之前,雅部昆曲称雄梨园,《满床笏》因其独特的思想性备受关注与推崇。清中叶花部兴起后,《打金枝》在花部各剧种中广为流传,而《满床笏》仅仅存于雅部昆山腔等个别剧种中。以至于人们普遍将《满床笏》与《打金枝》等同,更有甚者认为《打金枝》是本戏《满床笏》中一出。
如今,《满床笏》作为大戏仍然被昆曲续演,但流布与影响已经无法无《打金枝》相比较。几乎与雅部衰落地同时,人们逐渐淡忘《满床笏》。
可我自从小时候看过一次后就忘不了这出戏,虽然它在衰落,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会一直记得这出戏无法取代的特点和精髓。
古人几乎都会用这两戏来衬托气氛的喜乐和吉利的象征,我亦不例外,只是想这样能给这里带来一些喜庆。
台上的人倾心演绎,台下的人认真研究。
一个晚上我都没有看到申柰林,问起工作人员才知道他说没有康复不能出席。可这明明是他说的想听戏的,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突然说不会来了。
台上已经出现了喜乐的庆生环节,郭暧向他老子祝寿。这些人不知道已经演绎过多少遍了,熟悉的情节和音乐几乎可以到他们厌烦的地方,但却依旧这样耐心的唱着,跳着。
“我出去一下。”我这样对身边的怀仁说,看到坐在他右边的教练,脸色几乎已经恢复了,却依旧不自然。
走出戏院,我一路向着柰林住着的公寓去,尽管心里依旧有很多不安分的情绪,可怎么也停不下来。
叮叮叮,门铃响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替我开。这无疑增加了心里那些不稳定却持续了很久的疑惑,他要是真的要毁掉一切才肯罢休,那么,我也会陪着他的。
“曾先生。”他那充满了广东味正在被淡化的腔调在背后响起,我激动的回头看着那个表情永远都是平静祥和的人。
“我就是担心你会不舒服。”我有些窘迫的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才发现原来我还穿着骑士装,及到膝盖的靴子看起来很帅气,可我却觉得脚很闷。
“想不到你穿上之后会这么好看。”他一手撑伞,一手拿着刚刚摘下的红莲,在夜的掩盖下依旧觉得鲜艳。
“呵呵,过奖了。”我看着他手里的花,就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戏院外面的人工湖里,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莲花会开了,除了戏院外面那一小片。
“可惜今晚都看不到月亮了。”他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竞技场里,说什么都是那种不在乎也不勉强的语气,平静的好像这世界都跟没什么关系了。
“是可惜了,不过可惜的是你没听到那充满喜乐的昆曲。”我走下台阶到他跟前,看到那朵妖冶的红莲在我眼里变得邪恶起来,知道自己心里并不是那么平静了。
“我喜欢昆曲,可并不喜欢欢悦的剧本。”他顺着我的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莲花,突然露出浅笑,抬头看着我,“很漂亮吧。”
“嗯。”
伞被我扔到了地上,细雨从屋檐下飘进来,细长的走廊上到处都是水滴。他有些震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收起了笑容看着我。
也许是因为已经远离我的青春在飘进来的秋雨带领下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下一刻就吻上了他的唇。
意外是肯定会有的,就连我都觉得意外,可是也知道收不回来的。
莲花掉落的声音很细却不清脆,我感觉到了他呼吸困难,才慢慢的放了手。才恢复一些的人努力喘着气,胸口起伏着脸皱到了一起。
我想替他顺气,可又知道才动过手术的人什么地方都不能碰,便只是抱着他的肩膀,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恢复,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夜色下我只能看清楚他的轮廓,听到气喘声音越来越小,只能这样道歉。
我只能感觉到他盯着我,表情有些木然,那些混着雨水顺流而下的青春告诉我,这个人就算是天天出现在我眼前,也依旧让我很想念。